好不好

　　一轮弯月升到顶空，宽敞的街道因为偶尔高速驶过的车辆发出剧烈的回响。在垃圾桶旁觅食的夜猫被吓得弓起脊背，迅速的躲进了巷尾被黑暗吞噬。
　　不过一街之隔，与静谧成反比的那头，“夜灰”却是热闹起来。
　　“夜灰”是个声色犬马之地，它坐落在城市的黄金地段，寸金寸土的“身段”却丝毫不张扬。只在富人区名声响亮，向来只接待“上等人”,所以来这的客人一般非富即贵。
　　泊车小弟恭敬的接过那豪车主人的钥匙，手脚利落得将车辆停泊好，“夜灰”的服务经理便马上上前给这些体面人开路。
　　室外的气温闷热难耐，万绪形色冲冲的从泊好的汽车上下来，锁好车门，快步的追上服务经理，将车钥匙递给他，便又一步不停地到门口等待下一波客人的到来。
　　直至半小时后，“夜会”迎来了一次车流小高峰，数辆豪车一字排开缓缓驶到门口。
　　只见车队为首的限量兰博基尼上下来一位熟客，不禁让万绪感到头疼。
　　李畅仲不好惹，他是本地有名房产大户韵畅地产集团的太子，港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行事乖张为人轻佻，男女不忌。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如果港城有王法，那还不如他家的家法。
　　李畅仲环视了代泊员一圈，指了指在人群里一枝独秀的万绪，抛出的钥匙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被万绪伸手接住，李畅仲带着戏谑的口吻，“把我车停好。”
　　李畅仲是“夜灰”常客，看见长相合口味的，就要乘机吃吃豆腐。万绪算是其中一员。看着万绪缓慢走过来，他正想抬手去勾他肩膀想要调笑几句。
　　却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李畅仲有些不耐烦的取出正欲挂断，看到显示栏的备注的“表哥”立马改了主意向右划到接通。
　　手机贴在耳边，李畅仲难得谄媚的笑道：“表哥，你到了吗？今天给你接风洗尘你要是不来我可就去姨丈那里哭去了。”
　　万绪见他分心趁机弯腰进了驾驶室，手打着方向盘，快速停进了李畅仲专属车位。
　　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让李畅仲立马噤了声，讪讪地挂了电话。对万绪失了些兴致，带着一众狐朋狗友笔直的进了“夜会”。
　　等到万绪熬到换班休息时间，跟同期员工打了个招呼去了休息室。他上班时路上堵车，担心迟到后半段路程一路小跑，到了“夜灰”匆匆换了工作服就来泊车。
　　身体的热气蒸腾成汗水顺着胸膛和脊背往下落，被衬衣吸收了一些，衣服接不住的三两滴滴落到了地上。马甲劣质的尼龙布料让他闷得慌，换了身干净的白衬衣锁上柜门，耳朵里便传来了杨哥的声音喊他的名字，“万绪。”
　　对讲机的耳麦传出的声音裹挟着电流声断续地说话，“李太子的车叫人碰了，你和张经理去告知一下，小心处理，碰车的是去2楼的。”
　　对讲机还未挂断，传来杨哥的难听的咒骂，万绪的心情也跟着沉下去。
　　“夜灰”的员工都知道，“夜灰”的2楼是顶级包厢，能被送到2楼的客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来这里的人通常不是善类，是那些风光正盛的，在官场或是商场混迹的人物。卸下白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背地里他们思想龌龊，随心所欲，钱权皆为上层，若是坏了他们的兴致，要遭殃只怕是自己。
　　万绪扣上最后一颗纽扣，口中吐出一口浊气，他不应该蹚这趟浑水，可车是他停的，他有些无路可退。
　　电梯到达二楼发出了叮的一声，万绪向来只泊车，是第一次深入到“夜灰”的内部。
　　出了电梯，走廊充斥着浓郁的香味，新鲜的花香与化学合成的胭脂味道在空气中交织在一起。
　　跟在张经理的身后，他悄悄的侧头抬了抬右边的肩膀，轻轻的嗅了嗅，只有在闷热的街道上，因为高温的缘故，闷出的热汗气味，这是跟这令人“纸醉金迷”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味道。
　　走廊的灯光不如大堂的敞亮，两侧的灯具造型复古，昏暗暧昧，门后的勾当昭然若揭。
　　“夜灰”二楼设有八个包厢，208位于走廊的尽头，他和经理一路小跑踩着厚厚的地毯，快到尽头时，被前方的一小队人群拦住。
　　万绪的个子不矮，他抬头向里看了看，左右两侧各站着一队侍应生，一队女生一队男生，个个面容姣好，身段风流。
　　他在张经理身后跟着人群浩浩荡荡的走了进去，进门时张经理回过头叮嘱他：“你跟着我一起进去，一会不要乱看。”
　　万绪抬眼看向他，低头回了声嗯。
　　包厢比万绪想象的要大上许多，比门外的走廊更灰暗了一些，一个小型的ktv在房间的一角，顶上的彩色灯球缓慢的转着圈，在昏暗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眼。
　　万绪进门后就有意落在人群的最后站定，可能是他站的角度不好，灯球旋转的灯光一下又一下的晃着他的眼睛。他有些不满的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在垂眼的时候对上李畅仲不善的目光。
　　张经理弯腰在李畅仲耳边说着话，万绪站的远听不见，但是肉眼可见的看到本来还有些笑意的李畅仲脸色垮了下来。
　　李畅仲心情有些不好，本来他表哥今天从国外回来，特地安排的接风宴被拒就有些窝火，结果又听到刚买的限量豪车叫人刮了屁股，此刻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万绪见他右手抬了抬，冷笑的看着自己，食指朝他勾了勾。
　　万绪看在眼里却没有动作。
　　万绪长相还可以，高挺的鼻梁下淡红的嘴唇却一点也不显刻薄，两汪含情的圆眼，又被衬托出比年龄还要稚气的样子招人喜欢，时常让人看了就有些挪不开眼。
　　样貌吸引而来的苍蝇，常被他冷硬的脾气给挡掉，他很少笑，冷漠是他的通用表情，调笑他两句也得不到他的回应，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甚是无趣。
　　泊车小弟工作服单一低调，黑色长裤和劣质的白色衬衣被他穿着，虽然不胜侍应生的体面，却是气质更胜一筹。李畅仲惦记万绪有段时间了，也难怪李畅忠一直想要玩玩他。
　　他不是“夜灰”的侍应生，不做皮肉生意李畅仲不好下手，难得有个机会逼万绪就范。
　　“让你给我好好停车，你就是这么跟我停的？”李畅仲见机发难。
　　张经理见状把万绪拉到自己身侧，点头哈腰：“此次责任本在我们‘夜灰’这边，您的修理及赔偿我们会和那位客人协商全权负责。”
　　李畅仲本意就是找万绪麻烦，丝毫不理会张经理的说辞，他站起身伸手扣住万绪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
　　万绪重心不稳歪倒在李畅仲腿上，李畅仲不罢休的想要伸手往他衣服里探，被万绪用胳膊挡住，找不到重心不得已靠在他身侧。
　　他双手被禁锢着，李畅仲甚是得意：“小鸭子排面倒是很大，叫不动的。”
　　万绪唇色苍白，毫无波澜的回应道：“李公子，我不是‘夜灰’的侍应生，我不卖的。”
　　“对于您车辆的损坏，按照保险流程，应该赔偿的部分我会尽数赔偿给您，直到您满意为止。”
　　李畅仲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放开了挣扎的万绪。
　　“我也不喜欢来强的，既然你说你不是做鸭的，那你总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李畅仲点了一颗烟继续说道：“李经理，我呢......今天一定要睡他，他是你手下的人，你不会有意见吧？”
　　万绪歪坐在沙发上，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眼经理，张经理竟一时无话，只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眼神。万绪瞬间明白了那眼神的含义。李畅仲不可能大发慈悲的放过他，反抗不会有好果子吃，守住男人的贞操说出来令人觉得可笑，卖一次屁股平息一次无妄之灾，怎么看都比得罪李畅仲划算。
　　李畅忠看了眼默不作声的万绪，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拿出皮夹取了一张金色的卡片扔在了桌上。
　　待人看清桌上的卡后，本只在周围看热闹的公子哥里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是一种色/情又低俗的调子，惹得这些人哄堂大笑。
　　金卡是夜会的套房钥匙，是做什么的可想而知。
　　“拿着卡，上去等我。”
　　站在一旁的万绪低着眼睛看着桌面上的金色卡片，凌乱的透明桌面上一抹金色此时显得尤为刺眼。
　　那片金色晃得他眼睛刺痛，像是被人从水底捞出的一尾鱼，被人当头棒喝，敲得他眼冒金星。
　　他本已站在了悬崖边，断了退路，现在又成了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万绪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他抿着嘴唇，弯腰去取放在桌上的卡片。
　　就在众人以为他妥协时，却在瞬间万绪改变了拿卡片那只手的方向，他五指紧握蓄力的瞬间朝着李畅仲的脸挥了过去。
　　毫无防备的李畅仲被一拳揍得蒙住，他只觉得鼻子有些酸爽，没一会鼻血顺着鼻孔流了出来。
　　四周一片寂静。
　　李畅仲和他的保镖们终于回过神来，他们没想到万绪既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反抗，既然还敢打他的脸？
　　一阵混乱后万绪被制服，为首的安保有些畏缩的看着李畅仲：“李总，怎么处理他？要不要先教训一顿？”
　　李畅仲狼狈的用纸巾擦着鼻血不怒反笑：“不用，捆上扔到房间，我今天就让他瞧瞧我的厉害。”
　　被桎梏住双手的万绪被安保推搡着往门口走，惊慌失措的侍应生们向两旁让出道路。
　　大门在此时却被人从外向里给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一身笔挺的宝蓝色西装，黑色的衬衣纽扣扣到最上一颗，衬着突出的喉结显出一些禁欲的气息，合体熨帖的勾勒出健壮身材，英气逼人。
　　深邃的眼神落到正面撞上他胸膛的万绪头顶。
　　万绪额头一痛，须后水的气味直冲他的鼻腔，他向后撤退了一步抬头看向那个男人，对上了一双冷漠的双眼。阴影里显露出来一张他日思夜梦的脸，既熟悉却又无比陌生，心脏无端的被狠狠攥紧，万绪张了张嘴又紧闭住。
　　要不是背后被钳制住的双手传来的痛感，一瞬间万绪竟分不出是梦还是现实。
　　四肢百骸的血液争先恐后的往脑袋里涌去，万绪有一种强烈眩晕的感觉，心如擂鼓的停不下来。
　　八年前万绪就断了再见赭时的妄想，如今遇上没想到却如此狼狈。不知赭时有没有认出他来，不知从哪他凭空生出了一些委屈的感觉，低下头红了眼眶。
　　安保人员把他往前推了推，示意他向前走。
　　赭时立在门前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赭时冷漠开口：“李畅仲，又在逼良为娼？”
　　李畅仲本来气急败坏的给鼻子止血，听到赭时的声音瞬间委屈了起来：“表哥......你不是不来吗？说什么呢？这种地方的人还需要我逼？”
　　李畅仲把沾了血的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桶，走到万绪身边指着他：“他一个小鸭子竟敢动手打我，我能不教训他？”
　　转头又对赭时露出讨好的表情：“表哥，好歹我是你弟弟，逼良为娼说的也太难听了。”
　　谁能想到面对赭时的李畅仲一瞬间褪去了纨绔子弟的外壳，转眼成了单纯无害小青年，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赭时伸出手指了指李畅仲，不带情绪：“这种事你做的还少？”
　　李畅仲上前勾住赭石的肩膀把他往里带，乘机对安保使了个眼色示意带万绪到楼上等他。
　　却不料赭时伸手钳住万绪的手臂，贴着的地方传来滚烫的热意。
　　万绪不敢抬头看他，他低垂这眼睛，目光落在赭石的右手无名指上，上面戴着银色的铂金戒指。
　　万绪一时又不知眼神应该往哪里放了，隐约泛起一丝绝望的感觉，他挣扎了一下，想让赭时放松手。
　　“说吧，怎么回事。”赭时朝着万绪扬了扬下巴，问的却是李畅仲。
　　李畅仲抱怨到：“我刚提的兰博基尼，让他停好，结果让人给挂了。”说着又告状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避重就轻：“他居然还敢动手打我，反了天了。”
　　看到李畅仲面对赭时幼稚的告状行为，万绪竟然一时有些像想笑，真的是一物降一物。谁能想到跋扈的李畅仲怕自己家的哥哥？
　　“把人放了。”赭时松开万绪的手臂走到沙发坐下，找了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你那车是我挂的。”
　　李畅仲十分诧异的吐槽：“不是吧哥，你车技也忒差了。”
　　赭时挂了他的车，李畅仲顿时消了气焰，总不能让自家哥哥赔吧。
　　他不敢当着哥哥的面胡混，得了，万绪逃过一劫。
　　赭时一时无话，只顾低头喝酒，看不出其他情绪。
　　一切风波因为赭时的缘故都平息了，万绪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赭时没有再给万绪一个眼神，他心中雀跃的一点点的小期盼，也被浇灭。
　　在场的人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旧识。
　　有钱人和泊车员身份差距如此之大的两人认识，说出来怕是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吧。
　　万绪被松开，李畅仲迫于赭时的淫威，乖得像只小猫咪。陈经理领着万绪给李畅仲道了歉，并承诺全场酒水全部免费，只为李畅仲能消气。随后张经理带着万绪预备退场，这一晚的可让他受了不少惊吓。
　　赭时饮尽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漫不经心指了指万绪：“他留下来。”
　　领班有些诧异，心想这兄弟两人咋口味也一样？
　　转头对着赭时抱歉说道：“他只不过是个泊车小弟，您若是想要尽兴，您看我们这里有很不错的侍应生。”
　　赭时眼神冷淡望着领班，声音降到冰点：“那你倒是问问，泊车小弟我能不能睡？”
　　万绪愣了愣，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他有些无助的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赭时，竟感觉眼眶有些酸涩，连忙眨了眨眼稀释了眼眶里要落下的眼泪。
　　万绪的声音变得微弱，有些底气不足，又像是只说给自己听：“可以。”
　　过了一会，又如孤注一掷的坚定：“可以睡。”
　　在场的众人都噤了声，此时一旁李畅仲发出哀嚎：“哥，我是被你截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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