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初明月未收

　　碧初出城见顾妈妈之前，绕道城东去见了傅青溪。
　　傅青溪得了郡主封号，如今在忠圣侯府的地位，仅次于傅随舟，侯府下人们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直以来都需要看自己脸色生活的妹妹，突然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傅青柔哪里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个改变。经常跑到傅青溪房里生事。傅青溪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隐忍，姐妹二人日日争吵不停，闹得整个侯府鸡犬不宁。
　　傅青溪看准时机，要求傅随舟为她开一间医馆。想来傅青柔白日里看不见她，也就没必要作威作福，乱发脾气。傅随舟图个府宅安宁，不仅答应得分外痛快，心中还感念傅青溪的大气懂事，给了她一整幢重屋开设医馆。
　　医馆挂匾碧水阁，名字是碧初起的。快开业时，碧初告诉傅青溪，医馆以后就由碧阁罩着，算是送给她的开业礼物。结果傅青溪直接提议将这间医馆作为碧阁在京中的另一座分坛，碧初可以在此做些隐秘的交易，反正都会算在傅随舟名下，也方便她行事。
　　“这可是傅随舟的私产，这么光明正大，你就不怕他发现？”碧初知道，一旦自己接下了这个医馆，傅青溪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她在暗中筹划的事情，不一定哪天就会被傅随舟发现，这人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可是傅青溪就不一定了。
　　“你放心，傅随舟这个人骄傲自大，对于自己的地方放心得很，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派，再说了，这些资产，迟早会落入你的手里，早一天晚一天的，也没什么区别。”
　　自己的意图，傅青溪倒是看得清楚。碧初拗不过她，就按照碧阁分坛的旧例给医馆起了名字，又叫临暮记录在案，算是正是纳入麾下。
　　“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婚礼的事情你牵涉其中，傅随舟不一定没有怀疑。”
　　傅青溪摇摇头，示意自己无妨。“我主动跟他交代了王雪晴才是幕后主使，加上皇上对此事一副忌讳如深的样子，他也就相信了。只是叮嘱我以后遇事一定要与他商量，切不可自作主张。我倒是有些担心你，听说景玉大公主最近在调查婚礼当日，市坊发生的事情。”
　　“由她去吧，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线索早就断干净了。她要是能查到些什么，我看碧阁也不用干了。”
　　在碧阁的记事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碧初放下笔，看向傅青溪。“此事已了，该是时候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了。妹妹要找的人是谁，可有什么线索？”
　　傅青溪从怀中拿出了一方锦帕，递给碧初。
　　碧初看了看帕子上所绣的花样，不确定地问道：“这是，缅栀子？”
　　傅青溪点点头，“姐姐果然熟知天下植物，连这缅栀子都认识。我当初可是翻了好多草药典籍才认得的。”
　　缅栀子是一种南域特有的花卉，也不能入药，碧初能认得，完全是那本《南域风俗志》的功劳。
　　“这方帕子，雀彤庵的姑子们说，捡到我的时候，就塞在我的襁褓里，肯定是亲人留给我的。这上面的刺绣太过繁复精致，不像是出自常人之手，我猜想应当是专业的绣娘所绣。我知道碧阁贩卖天下消息，大衡各地，各行各业均有碧阁的成员。只要碧阁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消息，查不出的人。所以青溪想劳烦姐姐，帮我寻一寻亲人。”
　　碧阁对外的业务中，确实也有寻人这一项。只要价格给的合理，基本上没有碧阁找不到的人。帮傅青溪寻找亲人，碧初估计问题不大。但凡事都怕万一，为了避免她空欢喜一场，碧初只承诺了尽力而为，并没有将话说死。
　　碧初当日就传信给南域的分坛，派人去查了。分坛的效率很高，不过三日，便传来了回信。
　　傅青溪手中的帕子，绣法特殊，在南域也是独一份，这绣法出自大衡曾经的第一绣庄，烟尘坊。
　　烟尘坊原本也算是皇商，十九年前，因为一批御供的布料出了问题，整个绣庄都获了罪，早就破败了。
　　碧初放下手中的信纸，在心中默默地推算着。
　　烟尘坊的绣品，凡是用于贩卖的，都会绣上烟尘坊特有的标志。傅青溪的帕子上只有缅栀子的图案，这就排除了帕子是买来的可能性。
　　当年烟尘坊获罪之后，坊中所有的半成品都被销毁了。如果这帕子不是后来新绣的，应该就只能是自用品。
　　傅青溪年方十五，被送到雀彤庵时也就刚刚一个月大。如此算来，她极有可能是在京城出生的。碧初估计，青溪的亲人应当是当年侥幸逃过一劫的绣娘，不知为何，流落至京城，生下了青溪。
　　调查的地点一下子就从南域转回了京城，范围也扩大了不少。一连几日，都没能有什么进展。
　　直到碧初前日去见了顾妈妈。
　　那日顾妈妈依旧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无论碧初怎么劝说都无动于衷。碧初拿她没有办法，就暂停了谈话，四处看看分神，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碧初看到旁边绣了一半的荷包。顾妈妈自六年前离开忠圣侯府之后，便一直独身一人。平日里就靠做些针线活谋生。被临暮找到之后，顾妈妈就一直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知道自己短期之内出不去，她也就没什么心思继续，荷包上面都落了一层灰。
　　碧初看着那荷包上的花样有些眼熟。最近因为傅青溪的事，她将烟尘坊查了个遍，连带绣花样子都看了许多。但毕竟不精于女红，她也无法确定。碧初当下心中一动，试着问了问：“顾妈妈从南域来京城，一路上很不容易吧。”
　　顾妈妈听完，露出些许慌张的神色，但很快又收敛了。不过一瞬，已神色如常。
　　“我不知道姑娘在说些什么，我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一直生活在京城。”
　　对于她的口是心非，碧初并未过多纠缠，继续问道：“碧初冒昧，想问一句您今年多大年纪了？”
　　“三十七了。”
　　对于碧初的问题，顾妈妈感到莫名其妙，但又隐隐有些不安。
　　碧初听完，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十九年前，顾妈妈十八岁，若为绣娘，应当还在烟尘坊内学习。
　　烟尘坊获罪时，景平帝才继位不久，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对这起案子显得尤为重视，特意派了当时还是御林军首领的战远亲自远赴南域，监办案情。所有跟烟尘坊有关的人，就连离开半年以内的绣娘，都被抓回定罪，几乎无一人幸免。
　　如果顾妈妈真的是当年烟尘坊的绣娘，那她是如何逃过了官府的追捕，来到京城。又是怎样取得了吴姨娘的信任，成为了她的贴身婢女？
　　碧初之后又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她基本上可以肯定，顾妈妈跟烟尘坊肯定有着某种联系。如此一来，傅青溪的事情就有可能从顾妈妈的身上取得突破。
　　顾妈妈嘴硬，碧初不想把时间都耗在她身上。很快便转道李家村，去拜访一位吴姨娘在风雪楼的同期玉娘。
　　“姑娘可是说笑了，媚儿如今可是忠圣侯府的主母，谁敢嚼侯府夫人的舌根子啊。我看姑娘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好心劝您一句，别给自己惹祸上身。您还年轻，不像我，人老珠黄了，这里家村虽好，到底是比不得风雪楼，吃穿用度都差着一截子，果真是自古美人叹迟暮啊。”
　　碧初心中暗笑，自从自己进屋之后，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自己的脑袋。这位老琴娘倒是个识货的，自己今天头上那根翡翠金簪，是太后赏的，水头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这簪子不能给她，碧初招招手，临暮捧着一个小箱子上前。箱盖大开，满满一箱金条，顿时令玉娘眉开眼笑。
　　那玉娘见碧初如此识趣，也就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开始知无不言了。
　　“我第一次见到媚儿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个凡人。姑娘你不知道，就连她的婢女都带着一股傲气。你看她这不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那侯府夫人可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呀。”
　　“等会，你说媚儿是带着婢女进的风雪楼？”碧初可没功夫听她夸赞吴姨娘，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对呀，媚儿她对那婢女可好了。最后还带到侯府里去了。”不过也难怪，一个婢女，能有那样一手出神入化的绣技，是我也舍不得放走。”
　　碧初一直以为，顾妈妈是吴姨娘搭上傅随舟，离开风雪楼之后才来到她身边的。如果吴姨娘和顾妈妈这么早就认识了，会不会二人本就是主仆。难不成吴姨娘也出身烟尘坊？
　　玉娘见自己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让碧初眉头紧锁，略微出神，觉得对面的小姑娘也不过如此，顿时生了应付之心，看似一直在喋喋不休，说的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砰！”的一声。碧初拍上了箱子的盖子。“看来玉娘不是很喜欢这金条啊，要不咱们来点不俗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不知道玉娘喜欢哪种？”碧初话音未落，临暮已经把剑架在玉娘的脖子上了。
　　玉娘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被吓得哆哆嗦嗦，过了许久才强忍着恐惧开口。
　　“姑，姑娘，我错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快让手下，把这剑撤了吧。”
　　碧初挥挥手，示意临暮撤剑，却是连看都没看玉娘一样。
　　玉娘如释重负，也不敢再糊弄碧初。“世人都说忠圣侯对夫人一往情深，却很少有人知道，当初帮媚儿赎身的其实另有他人。”说到此处，玉娘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是，是大将军王长川。”
　　王长川！这确实让人意想不到，碧初终于抬头，冷冷地看向玉娘，示意她继续。
　　“傅侯爷虽然常来见媚儿，但每次都是隐瞒身份，偷偷相会，也从未给过媚儿任何承诺。倒是大将军，只来见过媚儿一次，就帮她赎了身。将军当时已经是大公主的驸马，碍于身份，媚儿并未声张，甚至连傅侯爷也没有告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是大衡六十二年的元月。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年上元节的花灯特别好看，媚儿就是在看花灯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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