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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天是二月四日。
月份是双数,日子也是双数,还是立春,但并不是个好日子。宜祭祀、入殓、除服、成服、移柩、安葬……
我盘坐在客厅角落的蒲团上,和小风对下五子棋。
婆婆正在和来客交谈,只是周遭气氛较为凝重。坐在婆婆面前的是一对老夫妻,靠右手边的爷爷自打我进门到现在一言未发,时不时地拿满是冻疮的手背擦擦眼泪,另一旁坐着的奶奶上半身微倾,神态恳切地央求着婆婆。
从今儿一大早开始,婆婆紧皱的眉头就没平整过,似是知道午后会有棘手的客人过来,提前就正襟危坐,耐心等待着。我和小风去巷子口喂完饿鬼回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幅情景。
我捏了捏手中浑圆的黑棋,在准备落子时,不经意间瞥到了老奶奶右手手腕部露出的银白色珍珠手链,像是种光泽度极好的淡水珍珠,我半眯着眼睛凝神感受它传递的能量,瞬时无数纷乱嘈杂的景象一闪而过。
“夕夕。”
我猛地抬眼。
小风蔫了吧唧地盯着我手中的棋子,扬了扬下巴。
“该你了。”
“噢噢。”
我收回思绪,盯准位置便落了子。
秒针不知疲倦地嘀嗒走动。
婆婆:“好,你们今天先回去,我得准备些东西,赶明儿一早就到。”
老奶奶听了婆婆的话,顿时长出了口气,爷爷也紧跟着止住眼泪,两人连连称谢,走之前留下了具体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
我立即起身,将这对老夫妻送至门口。
婆婆目送他们离开后,捶着坐麻了的腿缓缓向阳台处的躺椅挪去。
我关紧门,返回客厅,拿起置于桌角的小纸条。
景兴县二组14号。
离这儿大概有两百多公里路,我走近婆婆,“婆婆,您要是觉得麻烦,推了就行。”
婆婆轻晃着躺椅,“不能推,必须得去。”
婆婆睁开双眼,瞳孔有些涣散,“唉,那孩子哭得我头疼。”
先前感知到的画面再一次冲进脑海,我不舒服地哆嗦了下。
婆婆:“收拾收拾,明天跟着我一起去吧。”
我点点头,应了声。
正钻研棋局的小风听到对话,抬头看向婆婆。
我了然道,“我带上小风。”
婆婆调整了下姿势,复又重新闭眼,准备休憩。
这就算是默认了。
我对小风眨眨眼,小风随我一同上了楼。
一进卧室门,我便扭身瘫躺在床。
风从未关紧的窗缝中偷溜了进来,直撩的纱帘微微浮动。
小风悬在晾衣杆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
“小风,你觉不觉得婆婆今天有些奇怪?”
小风晃了晃腿以示回应。
我环着胳膊,“还没见婆婆为什么事儿这么犯难过……那串手链感觉也不一般……”
小风将头翻转过来,缓慢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小风不吭声,转头凝视着窗外的那棵老槐树。
那串手链是死人的。
拿走死人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吉事。我强压下心底的疑虑,反正到地方后一切就都明白了。
想到这儿,我站起身打开木质的柜门,拿出亚麻布包盘算自己要带些什么。八仙筒是必须要随身携带的,否则将近三小时的车程,我绝对会吐到晕厥,再别还没等到驱鬼自己就先一步嗝屁了;还有桃木制品、大头蒜等物件儿,可以抵御小鬼;至于高频灵体,我攥紧了脖子上悬戴着的玉石项链,它是当初婆婆费尽心思得来送我的,这么些年从未摘下过;其他的话,就是些小玩意,通灵牌、灵水、灵镜……得带上五子棋,以防小风闹脾气……
我看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自嘲的想,要真遇上凶灵,这些恐怕都毫无用处罢。
收拾完自己的行装,帮婆婆做好明日要带的口粮,跟小风道声晚安后,我便早早蒙被睡下了。
凄厉的尖叫,逼近的口哨声,被压折的荒草,满是污渍的长裙,流着血泪的棕褐色瞳孔,在无边际的黑夜中散发着幽幽银光的珍珠手链……
我惊醒。
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和往常一样,在手握成拳,强迫自己多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噬骨的惧意才得以略微减缓。
小风紧抱膝盖坐在窗台边缘注视着我。
我借着依稀的月光向她摇了摇头,小风得到我的回复后便继续绕着晾衣杆儿“滚车轮”。
2:40
我翻身打开台灯,淡黄色的暖光充溢了整间屋子。
我裹着厚被趴在床沿,伸手从床头柜的暗屉里取出日记本,用牙咬开笔盖,沉下心,仔细回忆刚才梦境中出现的画面。虽然婆婆曾多次告诫我说,不要轻易记录噩梦,否则会被噬魔吸附魂魄,肉身也会被反复循环着的噩梦囚困。但,在证实了自己所做的梦极有可能是某种预示之后,我便养成了这个婆见打的习惯。
等到困意再次来袭,我觉得有些口燥舌干,便强撑着意念爬起身打开卧室房门,倚着扶手一步步走下楼梯,墙角的感应灯也随着我的脚步一盏盏亮了起来。
拐进厨房,摁下开关,从篮子里拿出倒扣着的玻璃水杯,拧开配备有过滤装置的水龙头,接了满满一大杯冷水,仰头灌了进去,直到水杯见底,我才舒服地清了清嗓子。
准备上楼的时候,听见阳台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刚才太过口渴,直奔着厨房而去,竟没有注意到。
我扭头看了眼楼梯拐角处,咬咬牙,迈开小步朝另一方向的客厅走去。
“咯吱”
“咯吱”
响声逐渐清晰,我抑着呼吸,缓慢靠近阳台。
躺椅在有节奏地前后摇晃,感受到熟悉而亲切的能量后,我便定了定心,绕到躺椅的斜侧方。
婆婆的胳膊搭在躺椅两边的扶手上,眯缝着双眼,似醒似睡。
我见状,关紧半掩着的窗户,轻声取来毛毯盖在婆婆身上。
“夕泽。”
婆婆睁开眼睛。
我蹲下身,“婆婆你怎么不回屋去睡?”
婆婆没有回答,探出手拍了拍一旁的板凳。
我走上前坐了下来。
婆婆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活到我这个年纪,世界早就已经看不懂。”
婆婆侧身握住我的手,“夕泽,你是通灵者,你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能看到人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与他们一起痛苦。但当你读出他人的能量时,你会被透支,会破裂。”
婆婆顿了顿,“切忌共情过度。”
说完轻轻按压了下我的手心。
类似的话婆婆之前也不是没对我说过,但此时听来倒惊觉有些意有所指。
我回握住婆婆的手,“知道了婆婆,我一定会注意的。”
婆婆似是有什么不放心,握着我的手也紧了紧。
“哪怕将来会因此被怪罪,你也要坚信,你没有错!”
我扬起嘴角,重重地点点头,“嗯!”
从遇到婆婆以后,就总是这样,只要我伸出手说,别让我沉下去,她就握住我的手,不让我下沉。
只是,我早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学会了怎样不被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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