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诺尔

　　在无垠的荒野中行走时，夕泽有一种预感，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将要发生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一种植根在内心深处的希望，她期待着能有一个改变自身周遭一切的入口，那个入口感人肺腑，夕泽低吟浅唱着从混沌中通往云层的歌谣。

　　我是一个通灵者。

　　这个称呼听起来确有些神乎其神，但所谓的通灵，不过是一种特殊的能力而已。我可以调动自己的意念感知到常人无法通晓的事物，当然也只是少部分。但因世上赋有通灵之术的人少之又少，我便成了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怪人”。

　　上面最后那句颇具悲意的话不是我说的，说这句话的人，是我的婆婆，不是亲婆婆。婆婆头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不以“通灵者”自称，并沉湎于世俗的眼光，她穿着一身麻布衫通红着双眼向我说道，她说夕泽，虽然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一直拿你当亲孙女儿来对待，你显得怪异是因为这世上赋有通灵能力的人少之又少。

　　当时正沉浸在伤痛中的我生生被她这句话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甚至有一丝的得意浮现心头。

　　果不其然，她底下一句话立刻就跟上了：“夕泽，今后你还要承受更多的苦难，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宽慰你，你必须早日接纳它。”

　　事后，我有一句话自认为总结的极为精辟，我说：

　　“这不是天赋，这是诅咒。”

　　等到我学会控制自己的能力，通灵者的身份跟铁汁子浇成的一样时，我在婆婆家进进出出，偶尔见到婆婆接待很是棘手的客人，我看她瞧着我的眼神，实在是很像恨不得我早日接替她，多为她分担些苦难的意思。似乎当年，婆婆的婆婆也是这么瞧着她的，婆婆她一个人孤独地盼望了许多年，终于顺利遇到了她的婆婆，这才有了之后劝慰我时的感悟。我想，等到我多年以后将这番经历告诉某位囿于迷雾中的通灵者，我的使命才算完成罢。

　　曾经有人基于自己所观看过的影视剧，阅读过的网络小说，道听来的灵异奇闻，就断定成天和邪祟打交道的人大都短命，揣测通灵者压根不是阳间的玩意儿，这个所谓的来自阴间的物事说的就是我，通灵者夕泽。

　　对这种说法，我只能讲说自己个儿很无奈。其实我一直很低调，很透明，既没有大肆宣扬自己的天赋，更没有利用它谋财害命，通灵者中，我敢说没有比我更卑微的了。但，悲哀的是，我是善人这件事情没有几个人相信，甚至于我是活生生的人这个事实也有人不信。

　　人为什么会无端残忍？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或许人自己都不清楚。

　　不过我这个人一向很讲道理，我按照道理说一句，旁人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最大的过错还是在我自己身上。

　　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最犯愁的事情就是家里为什么会如此拥挤？客厅、阳台、卧室、厨房、卫生间、衣柜和桌兜都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餐桌底下和座椅靠背处都有人争夺我的食物，我只得双臂紧揽着饭碗狼吞虎咽，爸爸妈妈就会笑着对我说：“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我扭头盯着趴在餐桌边流口水的孩子，默默加快了吞咽的速度。

　　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有人站在卧室的角落里瞪大眼睛逼视我，要是女孩子的话，我会劝她赶紧睡觉，待话说出口，妈妈便会轻轻拍拍我的背，要是男性的话，我忍受不了，就会凶狠狠地冲他吼：“别盯着我了，你都不睡觉的吗？”同样，妈妈这时会挨近我，用掌心蒙住我的双眼：“乖，等你睡着了妈妈再睡。”

　　有一天，我终于揭竿起义，双手叉腰挺直小身板，站立于客厅中央，用自己能爆发出的最大声量对爸爸妈妈说：“换个大点儿的房子吧！挤死了！”和预想中的场景不太一样，爸爸使狠劲儿弹了弹我的脑袋瓜：“这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长辈们的眼中，我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而我也似是要印证些什么，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处境：只有我能看见它们，只有我会嫌房间狭小，也只有我会害怕不盖被子的炎夏。起因是这样的，一日清晨，我迷迷糊糊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胳膊和小腿肚上有几处大面积的淤青，蓝绿色的血管向皮肤外渗出斑斑紫红色的血，爸爸妈妈被吓得直冒冷汗。在涂抹了些医生开的跌打药膏后，我就被冠之以睡觉不安分的标签。自此以后我得出的结论是，睡觉的时候务必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低频灵体无法穿透被子。

　　同时我也意识到，我眼中的它们是会伤害我的。

　　记得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偶然间翻到一本恐怖小书，它在班内兜兜转转，最终被放置于我的课桌上。想必是为了营造出惊悚的阅读情境，书中还配有一些插图，包含的元素无非就是鲜红的血液，外翻的獠牙，撕扯的狞笑等等。虽然有少部分的描述和我亲眼所见倒有些相近，但还是过于单一化，并不是所有的灵体都身穿白色长裙，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我特意扭头瞅了眼悬在晾衣杆上冥想的小风，鬼也可以很精致的不是？

　　小风，她是我的好朋友，确切来说应该是鬼友。只因我偶然间碰到她，就彻底地赖上我了，说什么也不肯走。没办法，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的偶然事件。婆婆不忍心将她驱赶，小风也就留了下来。据婆婆所说，小风是上吊而死，阴间不收自杀的魂魄，她没有办□□回转世，只能孤零零地在人间飘荡，直至灰飞烟灭。那时候我问婆婆，灰飞烟灭是什么意思？婆婆回答说就是魂飞魄散，什么也不剩，消失了个干净。

　　这么些年以来，我算是也见到过形形色色的灵体，有的鬼魂甚至表面与常人没有丝毫差异，整日混在人群中，时间一长，自己都分辨不清到底是人是鬼了。

　　恐怖小书中还有一篇关于通灵的文章吸引了我的注意，有人天生便携带着前世的记忆；有人的眼白处长着小块红斑，可以看见来自阴间的东西；有人一眼双瞳，与灵体们有着某种极为隐秘的联系；还有的人打娘胎里出来就能吟唱歌谣等等。想到他们似乎都拥有各自标致性的特征，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我扒光衣服站在镜子前边，将身体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并瞪大眼睛翻了好些个无死角的白眼，最终认清了自己和常人没什么不同的客观事实。

　　当然，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文章末尾的一句话：

　　“天生通灵的人大都短命，他们的降生是来偿还自己欠下的罪孽。”

　　现在想来，这文章八成是哪个无良写手胡诌的，但在当时，确实是为自己的命运狠狠忧心了一场。因这位写手的缘故，惹得我小小年纪就生出些生死离别的悲怆，尽管之后有了婆婆的开导，但这份凉意一直延续了下来，直到现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