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动

　　那天林岚送周璟云回到家后也没多留，喝了杯水就走了。
　　周璟云有点担心林岚因为自己的拒绝生气，但他也没办法，他无法克服内心里对这种事的抗拒。

　　也许我就活该一辈子孤独吧。
　　周璟云这么认为。

　　林岚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表白，并且第一次表白话还没说一半就被狠狠拒绝，搁谁身上感觉也要来个一段时间的心理障碍了。
　　尽管林岚猜到周璟云应该是有什么过去让他无法接受自己，尽管林岚回家路上一直这么说服自己，但还是有点郁闷。

　　林岚打开家门，劈头盖脸又是一句野到哪里去了，他也和往常一样，懒得和林锵冬吵架，淡淡地回了句出去随便逛逛，就进了自己房间。
　　门外是林锵冬不满的抱怨声，林岚的妈妈小心翼翼地劝了几句，结果被更大声地骂了回去。她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嘴，默默做晚饭去了。

　　林岚真的很不明白，这样的家庭维系着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妈妈这样自卑地活着，却从来不选择离婚。这种场景他见过很多次，毕竟他是个男孩子，而且随着他长大，学会了怎么灵巧地躲避林锵冬，林锵冬也无法对他进行过多的所谓“教育”，于是林锵冬无处可去的优越感和怒火都传递到了妈妈身上。

　　有时候这种不是肢体上殴打，而是精神上殴打的家暴也很恐怖。

　　很快周末过去了，林岚只在周日下午发微信问了一句身体还好吗，得到答复说好多了。两个人的对话就没了下文。

　　周一林岚去学校，向远就拉着他和他形容那天晚自习的惊险一刻。
　　“你真的点儿背，从来没逃过晚自习一逃就遇到教导主任巡查。幸亏我机灵立马说你生病请假了。”
　　“结果这时候老杨进来了！我以为要被当场拆穿谎言，别说罚你了，连我也要遭殃。”
　　“结果你猜怎么着？老杨居然和我站在同一战线！我差点就信了你真的生病请假了！”

　　林岚点点头，说：“那我是不是得谢谢老杨。”

　　刚说完，就回来一女同学，对林岚说：“老杨找。”

　　“下节自习课，我赌老杨准要拉着你比比一整节课。”向远一副沉痛的表情，仿佛被叫去谈话的是他自己。
　　林岚摆摆手走了。

　　来到老杨办公室，老杨正坐在位置上喝茶。他看到林岚进来了，点点头，把茶杯放下，然后对着林岚笑了笑。
　　“过来吧，老师和你谈谈。”

　　林岚乖乖走过去，他不经常被老杨谈话，因为成绩好，也不打架抽烟什么的，除了冷淡点不参与班级活动。完全就是一个相当省心的学生。
　　结果这个相当省心的好学生逃了晚自习。

　　“林岚啊，你最近有什么困难呐？是不是和同学闹矛盾了？还是和父母吵架了？没事儿，和老杨说说。”
　　老杨这个班主任，认真得过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把你找去聊一节课的天。还老把这群十七八岁的青年看得和小学生一样，所有问题的来源就是和同学闹矛盾或者和父母吵架。
　　不过说实话，一个人不管长到多大，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工作，一切问题的来源确实是和周围人的关系处理或者是和父母的关系处理。

　　“没，就突然身体有点不舒服，就回家了，没和老师请假，对不起。”
　　林岚淡淡地说完，并不想和老杨进行什么深入聊天。

　　“唉，我知道，你成绩很好，学习很辛苦，但有什么压力一定要和老师说啊，别自己憋着，容易憋出大事。”

　　“嗯知道了。”

　　“高三挺重要的，好好过完，你一定能考上非常好的大学的！”说完，老杨自信满满地拍了拍林岚的肩。

　　林岚最讨厌别人说你一定能干吗干吗，我相信你一定会怎样怎样。但他还是微微低下头和老杨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老杨又想说什么，林岚赶紧打断：“那什么老师我还有卷子要做先回教室了。”
　　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老杨只来得及对着他的背影叹口气。

　　回到教室，大家基本都在静静写着卷子了。高三的卷子真的是像雪花般飘落下来的，上一片还没在你肩头融化呢，下一片就迫不及待地落下来了，要是不抓紧写，真就给埋了。

　　林岚也坐回座位随便拿了一张桌面上的卷子开始做。
　　对于林岚来说，写卷子是个很让他放松的事，做卷子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除了题目什么都不用想。而且卷子最后反映的结果是实实在在的，证明他是实实在在的好的。

　　向远却想来扰他清静。

　　“哎林岚，老杨怎么这么快就把你放回来啦？上次他找我差点和我聊到我周岁抓周对我现在学习的影响。他难道没逮着你深挖你的童年？”

　　向远这个人，咋咋呼呼的，单纯乐观得很。老杨无数次和他语重心长地分析考好大学的好处，没考上好大学对他人生发展的影响，他都不管不顾。向远的口头禅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但也正因为向远这样的性格，他是林岚唯一长时间相处的人。

　　“我说我要回来写卷子，他就放我回来了。”林岚看向远还要说话，又说：“行了别问了快写你的卷子吧堆到晚上一起写不完了。”

　　真是逃过老杨的唠叨还有小向的八卦。

　　看向远埋头咬笔已经琢磨起题来，林岚也准备继续投入卷子中。

　　在沉浸前的一瞬，不正常地想起了周璟云，一秒钟。

　　晚上写完作业，已经是一点了。
　　但林岚躺在床上以后没多少睡意，他翻出手机，打开周璟云的好友圈。

　　周璟云微信名叫云一点儿，发好友圈的频率感觉是一阵一阵的，有一下子发了六七条的时候，有连续两个月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意外的是，在这个朋友圈遍地仅三天可见的时代，周璟云的好友圈可以翻到六年前，一张大学毕业照。

　　林岚直接从这张毕业照开始看起。

　　他找了半天，却没找到周璟云。
　　六年变化会有这样大吗？还是他整容了？都不大可能。
　　可明明配文就是，我毕业了。

　　林岚接着延时间线往上翻。

　　毕业照是14年的，后一条直接到了16年。
　　“我工作了，想起以前上学的日子，突然觉得时间神奇，工作和上学有时候不一样，有时候又一样。”

　　“今天第一次去应酬了，喝吐了，好难受，赚钱好累，不想赚钱了。”

　　“我妈给我寄来了一大箱橘子，运费肯定花了好多钱，都说了不用寄了。”

　　“一整箱橘子，吃不完，吃上火了，还丢掉大半箱。我妈让我送朋友，我根本没有朋友。”

　　“社交好tm累，表面笑嘻嘻，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阴阳怪气。”

　　“我是不是真的不值得”

　　……

　　六年的生活痕迹，很多，林岚看到凌晨四点。

　　翻到最后一条，上周日晚上发的，周璟云说：“自卑的我，胆小的我，把自己包裹成一团的我，我好喜欢这样的我，这才是我。”

　　林岚揉了揉酸涩的眼，揉出了一滴眼泪。

　　这样看一个人的生活，看到他很多个夜晚里的挣扎，看到他从生活缝隙中冒出来的绝望，看到他平静外表下碎裂的心。

　　林岚此刻很想见他。

　　林岚想拥抱他，告诉他，不要害怕，以后有我陪你。

　　纵使林岚自己，也是这样一个人。

　　有太多人在情感方面，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你希望你的另一半和你性格互补还是性格相似？”

　　以前林岚会说互补，他想，再来一个我这样阴郁性格的伴侣，两个人迟早一起自/杀。

　　现在林岚突然明白，根本没有互补相似一说，当你想保护他，你自己本来遍体鳞伤没有关系，你会努力愈合自己的伤口形成他的坚强护盾。
　　在爱面前，无论怎样的性格，都无所谓。

　　凌晨五点，周璟云的微信收到了一条消息：

　　“今天去自然森林喝酒吗？”

　　周璟云在去上班的公交车上看到的这条消息。
　　纠结了一上午外加一个午休，终于回了个好。

　　周璟云觉得自己挺贱的。
　　真要拒绝，就永远拒绝，这样钓着人，真成了他口中的钓鱼渣男了。

　　可没办法，林岚的吸引力太大了。

　　林岚约了十点半，周璟云到的时候，十点。
　　他想先进去喝个微醺，好壮壮胆。

　　结果刚到自然森林，看到林岚站在店门口装饰的一大片树叶前。

　　上半身黑色卫衣下半身还是校裤，挺拔的，青春的，一棵正肆意生长的树。

　　周璟云为这少年气息而真心大动，也为这少年气息而深深自卑。

　　我不值得。
　　在跨进酒吧前，周璟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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