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浪

　　专访选择的地点在被布置过后的皇子厅室，从光屏上很明显就能看出来。

　　文化交流已经开始了接近一周，最后的项目更多就变成皇子之间的合作私谈。

　　但今天下午楚宪昂没有和汤姆见面，他们都在临时宅邸里观看白马今年的专访。

　　这对楚宪昂而言不重要，但对于亚当来说非常重要，主持者不出意外就是罗兰，除非亚当心情不错把白马陛下欧文放出来，否则按照他的意思大概只能见到罗兰。

　　也的确是罗兰，罗兰身边还不远不近地坐着珍妮。

　　白玉川仔细看了看这个打扮得十足精致的女人。她穿得非常端庄，脸颊和露出的皮肤因为有着轻微的肉感而显出珠光般的莹白。

　　“她和那天看起来真是完全不同。”白玉川坐在楚宪昂身边说道，和光屏里直播的珍妮相比，被拿来交易的珍妮更像是脏兮兮的乱毛狗。

　　楚宪昂才施舍一样看了珍妮一眼，毫无感觉地“嗯”了一声。

　　罗兰正彬彬有礼地解释着他的父亲为什么不来参与专访，欧文生了病，正在康复的阶段——他也衷心希望欧文陛下能尽快好起来。

　　宅邸里没有别人，守卫全在外面，白玉川对罗兰的谎言不感兴趣，重新看了看珍妮，然后又看向楚宪昂。

　　楚宪昂漫不经心地听着罗兰报告税务调整及白马的大体规划，然后偏头看向白玉川。
　　垂下的眼眸里，那张有着玉般质感的脸浅浅勾着笑意，眼底绚烂而明亮，弯起的眼尾不轻不重地在楚宪昂心上一挠。

　　他熟练而自然地在白玉川的唇瓣上落吻，仿佛对视轻而易举就会勾起更亲密的需求。

　　白玉川躲了一下，然后又在楚宪昂的唇角安抚地蹭了一下，打断道，“珍妮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谁？”

　　“切特送你的女人。”白玉川说道，他制止了楚宪昂继续亲吻他的举措，边听着罗兰流畅的发言边问道，“她在哪里？”

　　楚宪昂顿了一下，好像没想到白玉川还会提起这个他毫不在意的女人。

　　“不知道，露西处理了吧。”楚宪昂重新看向光屏，但把白玉川搂得紧了一些。

　　白玉川刚想说什么就被专访的问题吸引过去了，“容我提问一个玩笑的问题，在亚当皇子和希文皇子里，您更支持谁呢？”

　　这问题被采访者笑着问出，反而削弱了那种尖锐的含义。

　　楚宪昂感兴趣地稍稍挑眉，白玉川迟疑道，“你们会提前得知问题，是吗？”

　　“嗯，罗兰说的大概也是他智囊团给出的回答。”楚宪昂无波地回答道。

　　但罗兰语出惊人，“我支持希文。”

　　光屏前的两位观众朋友，楚宪昂和白玉川，齐齐以为自己听错了。

　　“支持你？”白玉川震撼地看了楚宪昂一眼，“你确定智囊团能写出这种回答？”

　　同样震惊的还有坐在罗兰身边的珍妮，罗兰回答的那一瞬间她飞快地看了罗兰一眼，虽然很快把震惊的神色掩盖过去，但那短时间的异色是不会被错过的。

　　“希文虽然大病初愈，但我相信他之后会越来越好，我和希文有很多相同主张，也成为了工作上很好的伙伴——”

　　白玉川嗤笑起来，他扭头看到楚宪昂正微微皱着眉，显然因为罗兰的发言而感到被算计的不悦。

　　“你们两有什么私情，值得他这么帮你？”白玉川笑眯眯地抬手抚摸楚宪昂的侧颈，还在那轮廓绷紧的肌肉线条上描了一下。

　　楚宪昂一把摁住白玉川的手，手指穿入他的指缝，拿到唇边咬了一口。

　　齿痕下的疼痛留下鲜艳的弧度，白玉川由着他咬了咬指节，才收回手打量了一下泛粉的印迹。

　　采访者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他愣了半晌，才尴尬地问道，“......那么，如果是亚当皇子的话......”

　　罗兰毫不犹豫打断道，“我们有很好的关系。”

　　这话毫不犹豫，基本上等同于“我们绝交了”。

　　在皇室采访听到这种发言简直太过于惊悚，珍妮脸上的笑意都有点挂不住了，她频频以充满爱意的目光看向罗兰，传递一种“你疯了吗”的情绪。

　　“你觉得罗兰想干什么？”白玉川看着光屏上的采访者为了避免尴尬，赶紧转入下一个话题。

　　楚宪昂半眯着眼睛，看着光屏上罗兰那张气色不错的脸，那和他瘦削的身型有着惊人反差。

　　“他在挑衅亚当。”

　　-

　　珍妮完全无法理解罗兰，事实上真正了解罗兰的也没有几个人，她大步跟在罗兰身边，难以置信地质疑道，“你就不怕把亚当重新吸引回来吗？”

　　罗兰一声不吭，但对这件事有种极其淡漠的态度。

　　“亚当那条疯狗，看到你支持的不是他而是希文，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珍妮踩着高跟鞋略微喘息地说道。

　　罗兰看了她一眼，她的鼻尖上缀着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他的衣着不比珍妮薄，但一点热意也没有感受到，在体内盘桓的更多是一种眩晕，还有阵阵发冷的疼痛。

　　罗兰大概是忍耐了一会，直到他受不了珍妮频繁的关切提问了才问道，“你觉得亚当看完有什么感受？”

　　珍妮迟滞了一下，呆呆地看向罗兰，“......愤怒，嫉妒？”

　　“嫉妒”这个词似乎让罗兰感觉到一种鲜明的嫌恶，但他把那种倍感不快的情绪迅速吞咽下去，仿佛无事发生一样，他点了点头。

　　身后的智囊团疾步追赶着他们，却因为大皇子正在和大皇子妃说话而暂时没有贸然上前。

　　“嫉妒......嫉妒就会让他先去找希文的麻烦——你要他杀了希文？”珍妮的脑内像是过电一样飞快联想，“还是你想要希文来个反杀？”

　　罗兰的表情平静下来，他的面容在阳光下就仿佛映射光芒的黄金，发丝、眼睫，五一不被点亮，涡流般的琼金眼底旋转着金属的熠丽光泽。

　　“不，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什么时间？”

　　罗兰稍微顿了一下脚步，他面向珍妮，“让我单独处理这件事就好，别担心。就送我到这里，天气太热了，快回去休息。”

　　珍妮皱了一下眉，低声道，“那你等一下要注射消炎药，不要忘了。”

　　“消炎药”引起了罗兰的反感，折辱的怒火在他心底燎烧而过，留下一片荒芜的黑暗。但那细微的情绪变化很难捕捉，珍妮并不知道自己在罗兰的痛处上踩了一脚。

　　“我知道了。”

　　罗兰大步向前走去，身后的智囊团立刻涌到他的身边，珍妮看向罗兰的背影，几年之前他没有现在这么瘦，他的生机好像一点点被抽离，只残余在他漂亮的耀眼发色中。

　　他走向皇宫内林立的宏伟宫殿，高耸的树木夹道排开，留下宽敞气派的通途。

　　珍妮眼里的罗兰被他的智囊团影绰成片缕能见的身影，他不断被遮掩，变得细碎，宫殿像是膨胀似的在她的眼底变大，最终监牢一样要把那群快步而去的人完全吞下。

　　这个虚幻感让珍妮感到格外惊悚，她抬眼往后看去，宫殿一如既往的恢弘壮丽，优雅气派，仿佛不祥的感觉只是海市蜃楼。

　　她松了口气，踩着高跟鞋原路返回去。

　　-

　　罗兰的智囊团隶属罗兰，虽然他们对罗兰的发言感到震撼，但也不可能来指责他。

　　他们七嘴八舌地发表了一会想法，罗兰坐在座椅上，他发白的面颊渐渐涌上一种异样的血色，智囊团的讨论也变得驳杂而混乱起来。

　　大脑像是浸泡在温度合适的水里，放松而沉沦的舒适在脑内激起困倦和晕眩，但全身上下却因为这不合时宜的放松开始感觉到寒冷。

　　“大皇子！”

　　罗兰抬起眼睛，游离的神志很尽力地快速收回。

　　智囊团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担心地看着罗兰，罗兰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自己没事，然后喘了口气问道，“最终的想法是什么？”

　　“舆情这方面我们会进行解释——民意那边我们也会看着风向发表说辞的，既然您已经说了您支持希文，那么我们会从各个方面委婉地挑选原因......”

　　罗兰在听，但他又好像没在听，耳内的声音像是隔着若有若无的空气膜，他感觉到鼻尖灼热的呼吸，又隐隐能觉察到自己发烫的心跳。

　　智囊团冗杂地分析完之后，罗兰没有出主意的想法，他感觉自己重新开始发烧，喉咙也有种不舒服的沙哑，他静静思考了一会——
　　实际上他只是要拖出一点思考的时间，好让他的智囊团能够确定他是真的同意了他们的想法。

　　然后他点了点头，“就这么办。”让他们都下去了。

　　室内恢复安静，罗兰仰靠在椅子上，疲倦像是冷风一样吹入他的肌肉细胞，引起不明显的战栗，发冷和痛苦都使他觉得羞耻，珍妮洞悉的这一切让他很清楚他们的婚姻也只会成为赝品。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慢慢屈起，柔软的指尖不留下一点伤痕，指尖修剪得干净而合乎万众期待。

　　即便现在这么难受，他都没有解开礼服的一个扣子。

　　大脑在竭尽全力打起精神的昏沉状态下有种沉闷的痛，亚当开始给予他真实的生理折磨后他的健康就大不如前了，每一次和亚当私密地会面过后，他都会被反复发热的情况折磨一段时间。

　　他不愿意就医，不愿意任何人知道这样耻辱的事情。

　　除了被迫被告知的珍妮，还有亚当的私人医生——但罗兰很不喜欢传唤他，一旦传唤他就好像是在告诉他自己再一次被酷刑所折磨。

　　他突然踉跄地站了起来，跌撞着冲进洗手间，呕吐欲在胃里翻搅，他骨节细瘦的双手摁在冰凉的马桶边缘，头昏脑胀地呕出基本没被消化的食物。
　　而且因为他没有胃口吃，所以能吐的东西也不多，依然单纯地只是想吐。

　　胆汁从唇角垂下，满腔都是让人发寒的苦味。

　　罗兰虚脱一样跪了下来，狼狈地擦了一下自己的下颌，手被冷汗完全濡湿。

　　生理泪水顺着脸颊下滑，被抹去后只剩下发红的浓金双眼。

　　罗兰慢慢站起来，弯腰冲洗了一下脸部，又漱了漱口。
　　他撑在洗手台边，看着镜中的自己，金色的头发、眼睛，发红的嘴唇，在涨满血色时略带青白的脸颊。

　　从那双金色的眼睛里，他看到了空虚一样的灰暗，还有徘徊着的、波频般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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