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之上

　　两人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谢榕跟在郁雪林身后，几次看到她低头擦眼泪，心里也很难过。快走到郁家的时候，郁雪林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欢呼一声跑了过去。
　　谢榕也上前来看，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路边的草地上趴伏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正是郁雪森。
　　郁雪林唤了几声，见她昏迷不醒，连忙脱下外衣把她包裹好，然后求助道：“五哥哥，求求你帮我把姐姐带回家，快些好吗？”
　　谢榕回过神来，略迟疑了片刻，便上前背起郁雪森，往郁家跑去。直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总算把郁雪森平安带回了郁家。
　　宁静的夜晚，郁家却丝毫平静不下来。谢妈妈安慰了姜惠一晚上，看她情绪渐渐平稳，才把老五和老六带走。郁家夫妇二人坐在堂前相对不语，各自忧心忡忡。郁雪林从内室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低声道：“姐姐醒了。”二人才慢慢起身，步伐沉重地迈进内室。
　　郁雪森小小的身子裹在被子里，睁着一双无助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爹娘。郁长风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柔声道：“雪森，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郁雪森摇摇头，眼中满是不安，姜惠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良久方道：“不早了，快睡吧。”
　　说完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郁雪森眼巴巴地看着她，期待她能说些什么，没想到她只是说，“今晚雪林跟我们睡”，然后拉着郁雪林出去了。
　　郁雪森眼睛里的光芒逐渐暗了下去，郁长风看不得她这么失落，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替她掖好被子，吹灭蜡烛，留下一室黑暗走了出去。
　　近日，关于乌足山郁家出了个怪物的流言甚嚣尘上。本来只是几个小孩子传出去的，大人们怎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只不过当做民间志异，茶余饭后谈论消遣一番而已。但偏偏当日受伤的西岭，是附近一座小山西岭山的领主家的独子。西岭山虽小，奈何是经过长老院批准赐下来的姓，西岭家又在长老院有靠山，因此势力不容小觑。偏偏西岭家的独子西岭圭去乌足山探亲期间不甚被这怪物所伤，破了相，西岭家怎肯善罢甘休，于是一纸状书将郁家告上了长老院下辖的刑律司。
　　这天早上，平静的郁家被一阵喧哗声扰乱，刑律司的差役浩浩荡荡闯进门来。姜惠眼睁睁地看着郁雪森被人绑走，既焦急又无措，连忙出门去找郁长风。
　　郁雪森被抓走的随后几天里，郁家夫妇二人几乎跑断了腿，奈何西岭家及其靠山势力太大，他们费尽心思却无异于以卵击石，丝毫没有解救女儿的办法。眼看着再过一天就要到公堂审讯，那么多人证在场，郁雪森恐怕连一点脱罪的机会都没有。
　　万象阁内，青龙燧融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书，箕一轻轻走了进来，静立在他身旁。青龙燧融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问道：“什么事？”
　　“回少主，郁家姑娘出事了，据说她伤了西岭山领主家的独子，后日就要在刑律司公开审讯定罪了。”
　　青龙燧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继续专心读书。过了半晌眼角余光瞥到箕一还站在旁边没动，略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箕一看他一副全然漠不关心的样子，正不知该不该讲，闻言方道：“这件事十分蹊跷，外面几乎已经传遍了。”
　　他便向青龙燧融简单汇报了一下传言的内容，青龙燧融一改刚刚的无动于衷，挑眉道：“哦？果真有此事？”
　　箕一郑重地点了点头，“现场有不少人证。”
　　他放下书站起来走了几圈，并未思考太久，紧接着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吩咐道：“备马，随我去西岭山一趟。”
　　一天的光阴转眼间就过去了，太阳已经落了山，室内一片漆黑，郁雪林被送到谢家代为照料，郁家夫妇二人已不知道几顿饭没吃了，谁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姜惠伏在郁长风怀里默默流泪，心中万分凄凉，只觉得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只能听天由命。
　　两人相互依偎着坐在一起，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光已经泛白。姜惠睁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机械地站了起来，“天亮了，我去做饭，吃饱了还得去公堂听审。她这么小小年纪要是坐了牢，以后出来该怎么做人？长大后还能嫁得出去吗？”
　　她止住了哽咽，走到外面去淘米，米撒出一半都没有发觉。
　　忽然，南边的山坡上像是有团东西飞快地冲了下来，她起初以为是山上滚落的石头，并没有在意。渐渐地发觉了异样，于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定睛看去。及至那团东西到了近处，她方才一把扔掉手中的米篓，叫了一声“雪森”，激动地迎了上去。
　　郁雪森骑在雷灵兽上，被青龙燧融圈在怀里。这是她第一次坐在青龙燧融前面，脊背贴着他的胸膛，感到无比安心。
　　姜惠跑到他们面前，伸出双手接住郁雪森，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流不止。郁长风也闻声跑出来，看到女儿平安归来，红着眼眶连说了几声“好”，忍不住攥着衣袖擦拭眼角。
　　夫妇二人得知青龙燧融的身份，十分惊讶。他们本不是攀附权贵之人，只是对他的救命之恩万分感激，郁长风诚恳地说道：“青龙公子的大恩大德，郁家没齿难忘，如若以后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郁家上下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青龙燧融急忙说道：“郁大人折煞晚辈了，晚辈与雪森妹妹甚是投缘，雪森妹妹聪明伶俐，帮过我不少忙，在我心里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试问我的妹妹出了事情，我怎能袖手旁观？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
　　青龙燧融虽然虽然出身极其高贵，但为人谦虚和善，郁长风对此十分欣赏。待千恩万谢地将他送走，一家人方才放松下来，安安心心地吃了顿饭。姜惠回想起郁雪森送别青龙燧融时恋恋不舍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忧心，问她道：“雪森，你是如何认识这位青龙公子的？”
　　郁雪森不敢告诉她实话，只好谎称两人在山间偶遇，青龙燧融得知她擅长做推演，于是邀请她一起研究术式学。
　　姜惠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嘱咐她：“雪森，娘很高兴你能交上这样重情重义的朋友，只是你要记着，他身份如此高贵，跟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郁雪森看了一眼没说话的父亲，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另一边，青龙燧融回到青龙峰后，西岭家父子早已等候多时。青龙燧融刚迈入大厅，西岭兴一脸谄媚，拉着其子西岭圭向眼前的少年行了个跪拜大礼，高声道：“昨日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少峰主。然而少峰主不但不计较，还愿意出面为下官解决困扰多年的领地纷争，果然是大人有大量，英雄出少年啊！下官今日特意携犬子前来拜谢少峰主！”
　　青龙燧融对他这副阿谀奉承的嘴脸打心底里厌恶，何况西岭兴又是个什么本事都没有、靠着背后的靠山霸占一方山头的草包，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个山大王的形象。他面不改色受了这个大礼，方才摆出一派春风和暖的笑容道：“西岭大人快请起，举手之劳而已，何必如此记挂？”
　　西岭兴拉着儿子刚站起身，青龙燧融又发话了，只是这次他问的是西岭圭：“不知西岭公子伤势如何？”
　　西岭圭脸上缠着两圈厚厚的纱布，整张脸肿的像个猪头，他含糊地回答：“多谢少峰主关怀，大夫说小人的脸肯定是破相了，都是那个该死的丫头，若不是少峰主为她讲情，小人肯定要把她的脸划烂，让她把牢底坐穿。”
　　西岭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西岭圭方才悻悻地闭上了嘴。青龙燧融看起来却不甚在意，只是面容冷峻，话锋一转，盯着西岭圭的眼睛问道：“你昨日所言可是真的？”
　　他的眼神过于犀利，西岭圭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道：“回少峰主，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也知道这件事听起来确实离谱，若不是小人亲眼所见，肯定打死也不会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小人脸上的伤口就是铁证。”
　　青龙燧融道：“你再把那日所见所闻从实道来，不得有半分弄虚作假。”
　　西岭圭在他的威压下自是不敢把对外添油加醋的那一番说辞讲给他听，只能尽量把事实交代一遍，在他灼灼的目光逼视下，终于把这一段讲完，感觉就像是上了一遍刑。
　　西岭圭讲完，抬眼看向青龙燧融，只见他默然无语，仿佛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而后嘴角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过了许久，青龙燧融仿佛才记起二人的存在，又恢复了春风般的笑容，跟他们客套了几句，然后命人将他们送了出去。
　　二人方走出青龙苑的大门，西岭圭就一把抓住父亲的手，他的掌心冷汗涔涔，惊魂甫定道：“爹，我觉得少峰主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亲切，他好可怕。”
　　西岭兴道：“世人都说四峰之首青龙峰的少峰主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是个十分和善的人，唉，他们哪知道，堂堂四峰的后人，有哪个不是城府深重？圭儿，你要记住，人越是能藏得住心机，才越能够爬得高远。”
　　西岭圭点了点头，委屈地说：“爹，那个丫头怎么办？就这样放过她了？”
　　西岭兴冷笑道：“我的儿，以后机会多得是，不急于这一时。眼下能巴上青龙峰这座大山才是最重要的。”
　　西岭圭也跟着笑起来，跟随父亲一起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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