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僵排排坐

　　一直到坐上去南京的飞机，江吟川心中还是久久难以平静，无头的仙君像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亘不去，那种诡异的恐怖感一直包裹着他。

　　仙君一直是修道之人的信仰，即便他并不虔诚，看着这样的场景也足够他做几天噩梦的了。

　　“你最近一直没有睡好。”南瑭的声音有些担忧。

　　江吟川眼底是深深的疲惫，黑眼圈深重，整个人萎靡不振。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江吟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我自诩道士吧，但其实也不会什么，更别提对仙君如何如何了。”

　　江吟川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可人嘛，就是这样，说着不信奉什么，心中还是有点儿敬畏的。”江吟川眉头皱得深深的，南瑭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愁苦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向来笨嘴拙舌的，这个时候连抖个机灵都不会。

　　南瑭就这么心中担忧思索了一路，江吟川倒是在出机场之后生龙活虎起来。

　　“你……不难受了？”

　　“嗐。”江吟川伸了个懒腰，他刚才还小憩了一会儿呢，“难受归难受，不能耽误赚钱啊。”

　　行吧……

　　南瑭一时觉得自己真是瞎着急……

　　本以为下了飞机能先稍作休整呢，结果江吟川一联系朱公邸才知道，他们人都已经在山沟沟里了，这儿事似乎挺着急的。

　　他们这下子也没法，只好跟着朱公邸发过来的地址，一路先是长途汽车，又是县城大巴，最后还搭了当地老乡的农用车，两个人胃都快颠穿孔了，终于在三天后苟延残喘地在一处野地里下了车。

　　他们脚下是土路，四下里望去早就见不着国道的影子，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不知道通向哪里。

　　“顺着这条路走就到了。”老乡口音浓重，江吟川半听半猜，得了个大概，忙点头道谢。

　　老乡又说了一大堆，秦淮语婉软，和普通话听起来区别大了去了，江吟川这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是两眼一抓瞎。

　　而且那老乡还一脸着急，好似有什么大事似的。

　　“他说里头的村子叫‘秦淮’，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个，得往里走几十公里呢。”南瑭忽然开口，“还说那儿是个落后的村子，经常闹鬼呢。”

　　“我们就是来抓鬼的。”江吟川从包里拿出来新置办的驱邪铃，摇了摇，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真可算是提神醒脑。“我们是道士。”

　　南瑭同声传译，老乡又嘱咐了们许多才离开。

　　“真看不出来啊。”江吟川笑道，“你还会南京话呢。”

　　“这是智商问题。”南瑭道，“我们那个年代的话与现在你们的官话相去甚远，我如今说得也很好。”

　　“是是是，我们阿僵最聪明了。”

　　俩人说话间便上路了，听老乡想意思这条路可并不短。连坐了几日的车，江吟川已然腰酸背痛，甫一走路，竟还有些神清气爽。

　　这里远离城市，周围都是郁葱的植物，走在这里能闻到泥土的芬芳以及能听到林间悦耳的鸟鸣，时值初秋，天气转凉，闲适漫步更为舒服。

　　“这里虽然偏僻，可环境真是没的说。”江吟川伸了个懒腰，“我以后老了也到一处山沟沟去，梅妻鹤子，甚是美妙啊。”

　　“你老了可不来这里。”南瑭笑道，“到时候你家财万贯，想的就是怎么在钱堆里睡觉了。”

　　“什么鬼。”江吟川哭笑不得，“你也信了赵黎那套，我还以为只有傻子会信。”

　　头几天赵黎打电话催，说山里的东西凶着呢，让他们快点儿过来。说着说着一来二去对方就开始恭维他了。

　　原话是：“咱们国家谁还没有个求神求运的心愿啊，信是没几个真信的，但香火钱出的一个比一个多。人也不用你保佑什么，就图个吉利。尤其江哥您啊，有我哥在这儿牵线搭桥，生意不仅黄不了，还保管您越做越大。”

　　“到时候我们可都仰仗江哥您啦。”

　　这话，明显是为了哄他们快些动身的恭维之言。江吟川听着高兴可不会当真——其实一般人也都不会当真——没想到如今却从南瑭嘴里再次听到，看那样子还真不像是开玩笑。

　　“你来这一趟我没怎么好咋熬带你也就罢了，倒叫你学会这些弯弯绕绕了。”江吟川玩笑着捏了捏南瑭的脸，像小时候他妈蒸的大馒头，不要钱似的放面，扣扣搜搜地放水，然后居然奇迹般地发了起来，入锅一蒸，乍一看挺像回事，可咬上一口才知内里乾坤——死硬死硬之中还带着意料之外的弹性。

　　江吟川没忍住多捏了几下，又忍不住调侃：“堂堂皇子，怎么还掉到钱眼儿里了呢。”

　　“钱确实是个好东西。”南瑭煞有介事，“我之前还觉得你市侩，如今倒是我错了。”

　　江吟川被他说得直起鸡皮疙瘩：“你发什么神经。”

　　“……”南瑭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

　　“……我之前用手机看了看房子……很贵……”

　　“你没事儿看什么房子啊……那东西咱们怎么能买得起呢。”江吟川愁苦啊，不期然又想到了最近自己见过的各式各样富贵人家的房子，他酸啊……

　　“我会买得起的。”南瑭忽然说道，他定定地看着江吟川的眼睛，目光诚挚坚定，好像在说什么誓言一般，江吟川从来不是迟钝的人——据说迟钝是直男的代表，但可惜他如今已经不直了——一下子福至心灵，南瑭买房子还能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平时都不需要房子这种东西……

　　有人惦记着给他买房，江吟川感觉幸福极了。但他可不是会抱着幸福感冒粉色泡泡的小女孩，正所谓打是亲骂是爱，他一怼南瑭，挖苦道：“你怎么买得起？现在还吃我的住我的呢。”

　　“……”南瑭顿住，半晌才开口说道，“那只能同你借钱了。”

　　这回答出乎意料，江吟川哈哈大笑：“我可没有那么多钱。”

　　“你现在的事业一本万利。”南瑭说着从怀里拿出几张支票，有一张是顾夫人给他们的定金，一张是当时山顶上临时加价，还有一张是朱公邸给他们的分红，江吟川统一都放在了他这里。加起来数目可观。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差的远呢。”江吟川哭笑不得，“再说这钱是咱坑蒙拐骗来的，你用着也不心虚？”

　　“生活所迫嘛。”南瑭愣了一下，随即摊手无奈说道。那神态，生是让江吟川以为自己在照镜子——刚刚南瑭那句话竟然是模仿了他的样子，与他平时真是一般无二，而且南瑭口中发出的竟然也是江吟川的声音。

　　“这是怎么做到的？”南瑭的声音让江吟川感到惊奇，他自己也压低嗓子可以去模仿对方的声音，不能说技法拙劣吧，只能说完全不像。他又想到很久之前从对方口中发出来的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人声。江吟川笑道，“僵中有善口技者？”

　　“你也知道淙国道法盛行。”南瑭边说便又将支票揣回怀里，“因此我从小便学习道法。皇兄给我请了个民间大师做师傅。师傅先教我的就是观察人们都形态，模仿他们。”

　　“是以这些我从小便会一些，如今成了僵尸，做起来更简单了。”南瑭道，“师傅说，体会世间百态，才能入道。”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江吟川赞同地点头，他之前也注意到南瑭会很多道法，在这方面甚至可以说是精通，果然当年也是拜师学过的。看南瑭这么厉害，如今身为僵尸居然还能使用道家手段，他这位师傅可真是不一般。“可惜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然你带我去拜谒拜谒这位大师，或许还能把我点化开窍了呢。”

　　“不太可能。”南瑭点评中肯，“你是天资愚钝，点化不开的。”

　　瞧瞧，这小嘴儿抹了蜜似的……

　　俩人说说笑笑赶路，本以为这最后一点儿距离没有多少，可小径曲曲折折，完全没个尽头，俩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夜轮换，保守估计已经有四天多了。江吟川这时候完全笑不出来了，甚至觉得呼吸都太耗费力气。他一手扶在对方身上，一手支着一根棍子，汗如雨下。

　　“还有……多久……能……到……”江吟川口干舌燥，嗓子里更像是着火了一般，俩人身上的水已经告罄，再不到，他不是被累死就是直接脱水干死。江吟川一把抓住南瑭的衣领，“兄弟……我记得……你会飞……来着……”

　　南瑭伸手将人扶好，摇摇头：“飞不了了，在这里我的力量受到了压制。”

　　这地方果然古怪，江吟川有些担忧地看着南瑭。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力量有压制了些，这里没有危险，等离开这里就好了……”南瑭安抚道。江吟川还想再说些，毕竟好端端力量被压制可不是儿戏，但奈何他严重缺水，晕头转向，提一口气上来还没等说话就泄光了。南瑭这时忽然上前一步，紧凑到对方眼前，侧着头微闭上了眼睛。

　　江吟川能看到对方微微颤抖着的好看的睫毛，好似有些羞涩一样：“怎……”

　　他话还没出口，一双冰凉的唇瓣就贴在了他的干裂的唇上，而后一股清凉的气息就闯进了他的口腔，顺着喉咙一点一点滑下去……好似甘霖一般，清凉之中又带着微甜，以及一个浓浓的亲吻的气息，江吟川下意识回吻过去……

　　“江吟川——”

　　朱公邸的声音穿云而来，惊雷一般劈中江吟川脑壳，他瞬间回魂猛地后退与南瑭分开。可抬头四顾，这里哪有朱公邸的身影。

　　“江吟川——南瑭——”

　　又一声呼喊，这声音听起来遥远地很，荡在他耳边的也只有几缕回声，可如今听来真是有如凤鸣鹤唳，江吟川立刻窜出去好远，高举着手回应：“在这在这！”

　　这么一动，他才发现自己身轻如燕，之前身体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头不晕了，口不干了，咂咂嘴，还残存着清甜的犹如甘露一般都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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