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聂榆阳凶狠地瞪了童飞一眼：“我的事轮到你来管？”
　　“不，我不敢管……”童飞嗫嚅着说，“只是我很羡慕你，羡慕你身边有罗平大哥这样的人。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紧紧拉住她的手，绝对不让他从我身边走开。”
　　听到童飞的话，聂榆阳的心猛地颤了一颤。但她仍然装作不在意，轻轻哼了一声：“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无条件对你好的，除了父母，很难再遇到别人。能遇上的，真的比中彩票还难。”童飞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抠着手指上的皮，“在别人看来，他是好是坏又怎么样呢？只要他对你好不就足够了吗？就算你觉得他是一个坏人。他也会为你慢慢变好的，难道不是吗？”
　　聂榆阳半晌没有说话，她坐在那里，像一座美丽的雕像。过了好久，她才开口，声音哑哑的：“因为这个人我爸才进了医院，现在人事不省，这样的错误可以原谅吗？如果他醒了，我该怎么对他交代？”
　　“别的我不知道，但聂伯伯很疼你，疼得我都羡慕。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不幸福，而把唯一能给你幸福的人推开的。”童飞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耳语，“我觉得有些事情，只要慢慢来，心诚则灵就好。”
　　“可我爸觉得罗平就是一个痞子，一个……”
　　“我相信罗大哥可以为你改变。他不再做他现在做的那些事不就行了吗？人人不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他从小到大都干那些，现在你让他回头，他靠什么生活？”聂榆阳轻轻摇头，觉得这个想法太简单。
　　童飞若有所思地说：“我倒觉得……他可以先到咱们公司来帮你。现在你确实身边需要人帮忙。”
　　聂榆阳怔住了，这个想法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大胆。
　　“如果聂伯伯醒来，发现罗大哥已经不干那些他看不上眼的事情，还帮你把公司搞得有声有色，至少会对他改变一点点看法吧。”童飞垂着头，偷偷瞟了聂榆阳一眼，看到她脸上表情有所松动，内心很是得意。
　　聂榆阳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蒙上一层忧郁，再开口已经换了话题：“你这次交上来的设计不错，开始准备做样衣吧。听说林维夏那边很快也要推出第一个系列，我们不能输。”
　　“哦？她什么时候出？”童飞不由地挑了挑眉。
　　聂榆阳心不在焉：“我也不清楚，等回头找人打听一下。这次你抓点紧，如果表现好，我也有理由提拔你。”
　　“你放心，我会为你打好这场仗。”童飞认真地点头，“那我先回去工作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
　　说罢，童飞匆匆离去。聂榆阳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茫然。
　　自己为之付出真心的那些人，全都不在身边，而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反倒是她曾经看不起的那几个。
　　世事真是可笑。
　　聂榆阳十分疲惫，打算在长椅上靠一会。谁知她刚闭上眼没多久，便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罗平，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聂榆阳头也没抬地说。
　　“不想跟爸说一会儿话吗？”聂长生慈祥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聂榆阳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看见聂长生穿着病号服，笑眯眯地坐在她旁边。
　　聂榆阳诧异地望向重症监护室，只见聂长生的人还原样躺在里边，可她回过头，父亲又是真真切切在她面前。她吓坏了，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聂长生的脸，一触即放。那手感是真的！
　　“爸，你不是要走了吧？！你别扔下我！”聂榆阳泪如雨下，害怕地拉着聂长生的手，“你再坚持坚持……”
　　聂长生笑得皱纹挤在一起：“别胡思乱想了。难得有机会跟你说两句，你就只知道哭鼻子吗？”
　　聂榆阳弄不清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脑子里一片茫然，想跟聂长生说的话那么多，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哪一句，结结巴巴地：“我……我……”
　　“最近过得不好吧？你看你又瘦了。”聂长生怜爱地将聂榆阳散在肩膀上的头发向后拨了拨，“我的病，给你添心思了。”
　　“不，是我错，是我害你生病……”聂榆阳眼泪决堤，泪眼朦胧中她几乎看不清楚聂长生的脸，于是又拼命地擦眼泪，没想到眼泪越擦越多。
　　“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怎么样了。这些老年病，随时都会找上我。”聂长生摇摇头，抬手帮聂榆阳擦了擦泪水，“也怪我自己不注意，现在生病了，后悔也来不及。”
　　“来得及来得及，只要你配合医生治疗，一定会好！”
　　“好，我配合。咱们不说这个了，说点重要的事。”聂长生拍拍聂榆阳的手，“你跟纪景离婚了？”
　　“你怎么知道？”聂榆阳愣了愣神。
　　“嗨，我一天到晚躺在床上，除了不能动，睁不开眼，脑子里清楚得很，能听见你们说话。”聂长生关爱地看着聂榆阳，眼神似乎直达她的心底，“你甘心放手了？”
　　“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累了，不想跟他纠缠了。”聂榆阳故作洒脱地说，“他要走就让他走吧，相互折磨有什么意思。”
　　聂长生赞许地点点头：“这才是我的乖女儿，你终于想通了，做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强留留不住人，真正对你好的，你赶都赶不走。”
　　听到这话，聂榆阳立刻就想起了罗平，她刚想说什么，惴惴不安地看了聂长生一眼，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聂长生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淡淡笑了笑：“如果身边有合适的人，那就再找一个。我不求别的，只要他对你好。你呢，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这么没心没肺，凡事多长个心眼，知道吗？要不然我真的不放心你。”
　　“只要他对我好……就行吗？”聂榆阳迟疑了半天，鼓足勇气问，“那如果是……”
　　这时有个声音大声喊：“探视时间到了！”
　　聂榆阳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她面前的聂长生就消失了，她惊声尖叫着“爸”“爸”睁开了眼睛，原来刚才是一场梦。
　　可是那梦为什么那么真实？甚至还有触感？
　　还没等聂榆阳仔细思考，护士已经问了过来：“要进去探视吗？”
　　聂榆阳连连点头，领了隔离衣换好，走到聂长生病床前。
　　由于做了气管切开术，聂长生的喉咙处留了一个接口，看上去像科幻小说封面常见的那种生化人。氧气面罩罩住了他半边脸，随着他的呼吸起伏，面罩上的雾气时隐时现。
　　刚刚在梦里哭得太厉害，脸上泪痕干掉，十分刺痒。现在聂榆阳看到父亲这副模样，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被口罩截流，没有到达脸颊。她默默地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牵着聂长生的一只手，长叹了一口气。
　　她隐约觉得刚刚梦里父亲说的话并不完全是她臆想出来的，至少他躺在床上虽然不能动，但是能听到周围人说话这事儿，似乎有一定的合理性。
　　聂榆阳想起来，小时候她贪玩中暑，觉得自己走得好好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一直往下坠。保姆看到她摔倒在地赶紧跑过来抱住她，像摇拨浪鼓似地拼命摇她，还用尖尖的手指甲掐她的人中。
　　她都被掐得疼死了，很想尖叫，很想打开保姆的手，可是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但她能清晰地听见周围人说的话，从眼缝里也能看见他们担心的表情。
　　也许父亲现在就是这个样子，那……聂榆阳有些话反而不敢说了。所以她就攥着聂长生的手，垂着头一言不发，活像在默哀。
　　“爸，”她心里胆大包天地想，“如果我让罗平不再干他那些歪门邪道，你会接受他吗？其实他对我真的很好，好到我这么挑剔的人，半句话毛病都挑不出来。能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么好的人，本质上也不会特别坏吧？”
　　聂榆阳心虚地看了看聂长生的脸：“我最近真的很累……累得每天躺下都不想再起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这么孤立无援过。明明知道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在关心我，我却强迫自己不理他，就好像我已经饿得快要死了，看到面前有一块松软的面包，还要把它捡起来扔得更远一点。这对我真的是一种折磨，我快要关不上心里那扇门了。”
　　想到这里，聂榆阳又有点颓丧，恨恨地在心里骂自己：“聂榆阳，你这么没用吗？之前说的豪言壮志去哪了？难道你不靠男人自己站不起来吗？”
　　一瞬间罗平关心的面孔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她甩甩头，想把他的脸甩出去，没想到却一发不可收拾。罗平刚刚说的话又在她耳边萦绕，还有童飞说的那句“可以让罗大哥先到公司来帮忙”。
　　聂榆阳轻轻摩挲着聂长生的手指，暗暗地想：“公司确实缺人，副总经理和创意总监两大空缺我至少得补上一个吧。如果让罗平来公司里当个副总，也不是不行……我这是为公司，不是为我自己……”
　　她正出神地思忖着，突然觉得聂长生的手指动了动。她立刻看向他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睁开。
　　聂榆阳觉得自己的心跳顿时飙到了150，她颤抖地捧着聂长生的手，问：“爸，你是同意我让罗平来公司帮忙吗？如果是，你就动一下，如果不同意，你就别动。”
　　她瞪大双眼看着聂长生的手指，时间在她眼中被无限拉长，就当她快要失去信心，只当之前是幻觉的时候，她发现聂长生夹着血氧仪的手轻轻弹了一下。
　　聂榆阳狂喜地跳起来，按下床头呼叫器。医生护士一股脑地钻进来，听她说病人有了反应，便把她赶了出去，对聂长生一通检查。聂榆阳连隔离服都没顾得上脱下，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眼都不眨地向里看着。
　　可是当医生出来，告知她病人并没有苏醒，并且因为这次发病，之后会全身瘫痪、手指根本不太可能动的时候，聂榆阳的心重重地垂了下去。许是看她太难受，医生安慰了她一句：“你也别太担心，病人情况算是稳定的了，在这观察几天，没别的问题就能回病房。”
　　聂榆阳失落地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既然父亲没有苏醒，那他刚才手指为什么会动？难道是冥冥之中他听到了她的心声，给了她许可？
　　想到这里，聂榆阳在自己脑门上重重一拍，又在心里把自己谴责了千百遍，决定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暂时不去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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