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聂长生跟聂榆阳吃完饭之后，把纪景单独约到了他常去的会所，找了一个单间，两人开了瓶洋酒，边喝边聊。
　　跟女婿说话，聂长生自然不会提那些小儿女之间的事情，也不会问纪景林维夏到底怎么回事。毕竟这事儿没有真凭实据，他做老丈人的，冒冒失失问这种事，太失身份。
　　但是纪景跟聂榆阳之间貌合神离他看得清清楚楚，尤其白天纪景脸上的掌印。聂榆阳的脾气聂长生最了解，任性归任性，但她从来不动手打人。尤其打纪景，这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事。
　　现在既然他们两个人出了问题，聂长生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示一下姿态。
　　他轻描淡写地跟纪景说了他要注资的事情，并且说明了调整股权结构之后，他将持有EY35%的股份，纪景和聂榆阳则相应地变成大约30%和20%，林维夏手里的那部分则变成了5%。剩余10%则继续归各部门重要员工持有。
　　改变股权结构之后，聂长生就成了EY的话事人，纪景不傻，知道他这个时候突然注资、稀释股权，就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
　　可即便纪景知道自己要失去对EY的掌控权，面对聂长生，他根本无法拒绝。这也是他无法在公司层面无法对聂榆阳强硬的原因。
　　每次他想阻止聂榆阳乱来，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嘲笑他：“纪景，你想想这个公司是怎么来的？！说好听了你是技术入股，说难听了你就是个吃软饭的！”
　　其实他也知道，如果他能硬气一点，完全可以自立门户。以他现在在业界的地位，拉来一点投资，重新创立品牌并非难事。
　　是他没有勇气舍弃自己一手创办的品牌，并且因为这个牌子步步受制于人，甚至失去了夏夏。每次想到这里，他都觉得肝胆欲裂。
　　但是在聂长生显微镜般的眼前，他连痛苦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陪着笑脸，违心地说：“爸您要注资，当然是好事，有了您的支持，公司才能发展得更好。在重大决策上，由您带着我们，能最大限度地帮我们降低风险。”
　　“你放心，虽然我占股比重最大，但是我不会搞一言堂。”聂长生微微笑了笑，“不过这次我注资，确实有想帮你们把控一下的意思。毕竟你们公司也在上升期，将来说不定会上市，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家伙在旁边盯着，能稳妥一点。”
　　纪景连忙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愿意帮我们，我求之不得！”
　　“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帮不帮的。”聂长生目光深沉地看着纪景，“你呢，是个稳重孩子，我知道。榆阳脾气不好，我心里也有数。两口子结婚时间长了，当初的那点激情都没有了，看见的都是对方的缺点，感情上就容易出问题。”
　　聂长生终于点到这件事，纪景不知道如何应对。
　　想到聂榆阳和罗平在一起那些亲密的照片，他心中就有火。可是这事儿怎么能跟聂长生说？这顶绿帽子他难道好意思展示给聂长生看？
　　他准备撕破脸离开EY，这可能是最好的武器。一旦他说出来，聂长生都没办法阻止他。可是现在他只想守着公司，守着他最后的希望，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聂长生知道。
　　见纪景迟迟不说话，聂长生继续说道，“你呢，现在也是成功人士，年轻有为，长得也不错，自然会有很多狂蜂浪蝶、家花野花在你身边打转。万花丛中过，身为男人有点心猿意马也是正常反应，但是你的脑子至少应该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听到聂长生说这话，纪景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到底是谁心猿意马，到底是谁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的委屈他都能忍，反而是这种让他难受得不行，仿佛一口浓痰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却又不能当众吐出来。
　　他连忙说：“爸，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儿？我……”
　　“好好好，我自然之道你不会。”聂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从雪茄盒里取出一根，用雪茄剪处理着，“听说你妹妹有男朋友了，现在什么情况，准备结婚了吗？”
　　聂长生从来没在纪景面前提过林维夏，他这突然一说，纪景头皮突然发麻。
　　难道他听说什么了？难道聂榆阳跟他诉苦了？
　　“怎么了？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聂长生点燃了雪茄，抽了一口，喷出烟雾，笑眯眯地问纪景。
　　“哦，不是不是。最近她不在公司，我也没怎么问她。听说两个人相处不错。”
　　聂长生叼着雪茄，指指纪景：“这下你也能体会我当初嫁女儿的心情了。这闺女、妹妹，在自己跟前就是个宝贝疙瘩，让哪个臭小子拐了去，心里都不舒服。”
　　纪景尴尬地赔笑：“那是那是，我也替她担心。”
　　“长兄为父，虽然你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相依为命那么多年，肯定比亲生的还亲。”聂长生缓缓地说，“我平时也没顾上关心她。这么一个大姑娘，跟榆阳差不多年纪，也是时候找个人照顾她了。要是她跟她那个男朋友早点定下，到时候我给他们包个大红包。”
　　“谢谢爸。”纪景感觉喉咙发涩，干干地说出这话。
　　他觉得自己紧张得快脱水了，要是这场尴尬的谈话还要继续的话，说不定他能当场变成木乃伊。
　　许是聂长生觉得现在敲打得也差不多了，便主动提出让纪景先回去，他在这儿再坐一会儿，等司机来接他。
　　如释重负的纪景忘记自己是怎么跟聂长生告别的，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会所，吸了几口初秋晚上的凉风，才感觉刚刚不知飞到哪里的魂儿归了位。
　　晚上来跟聂长生喝酒，纪景也没开车。这会儿虽然神智尚清楚，可他的心跳得简直像《十面埋伏》。
　　担心聂长生分分钟会从会所门口出来，所以他迎着风走了好几条街，确定聂长生不会从这儿经过，才沉重地蹲在马路牙子上，感觉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纪景点着烟，抽了好几口，才觉得心跳渐渐缓了下来。此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聂榆阳因为他跟夏夏的事情闹得没完没了，堂而皇之地出轨；聂长生也不知道从谁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不仅给了他下马威，明里暗里还要暗示他要对聂榆阳忠心；林维夏因为他对感情模棱两可的态度已经弃他而去，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他怎么就成了令全世界都痛恨的人了？
　　就算是被人恨，他也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大脑里那个混沌却像保护天机似的从来不肯向他泄露半点——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是知道的，因为自从在病床上醒来就有人已经告诉了他。
　　可被他遗失的那段感情，到底有多深呢？如果他有一天能真正记起来那曾经的深情，是不是就有了足够放弃眼前一切的勇气？但如果就算他想起了那些事，他仍然是个懦夫呢？
　　纪景一阵齿冷，他抬头望天，见天上灰色的云彩聚成一张大嘴，向他露出讥讽的笑容。
　　我这一生真是个笑话，纪景暗暗地想。
　　林维夏正在用心画一张很复杂的图案，旁边的手机震了又震，她看了一眼是纪景的来电，心烦意乱地放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又震了几下，是他发来的信息。
　　她瞟了一眼，没心思看，仍是专心致志地画图。
　　叶瀚城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回着邮件，看到林维夏遭遇电话“骚扰”，随口问道：“谁啊？”
　　“纪景。”林维夏短短地说道。
　　叶瀚城犹豫了一下：“他找你那么急，万一有事儿呢？”
　　林维夏抄起手机解了锁，看都不看扔给叶瀚城：“大秘书，你帮我处理吧。”
　　“真的让我看？”叶瀚城不可置信地说。
　　林维夏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想看就看嘛，有什么难为情的。”
　　被说中心事的叶瀚城顿时撕下伪装，有恃无恐地说：“这可是你说的，别找我秋后算账。”
　　林维夏耸耸肩，不置可否。
　　叶瀚城看了纪景的信息，皱起眉头：“他说他在楼下，想见你一面。”
　　林维夏停了笔，想了想：“没心情，不见。你也甭回了，开了这个口子他可能还会发信息过来。”
　　叶瀚城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看他的电脑。
　　大概过了半小时，林维夏的手机又收到纪景的信息，叶瀚城瞟了锁屏屏幕上的提示，说道：“他还在呢，说等不到你就不回去。”
　　林维夏眉毛皱成一团，十分为难。
　　叶瀚城起身到阳台上看了看，借着路灯看见有个人坐在楼下绿化带的台子上，正抬头向上仰望。
　　他赶紧缩回头，又觉得不对劲，郁闷地想，我怕什么呢？
　　纪景抬头看，看见一个人影正往下看他，心沉了沉。看那身影像是叶瀚城，他没估计错，叶瀚城果然在她家。
　　夏夏应该不会下来了，纪景悲哀地想。
　　他从没有预料过到这一天，他竟然蹲在夏夏家楼下，苦心求一个见她的机会。那些褪色了模糊了的过去他想不起来，但是他们两个面对灾祸之后相依为命的每一个日夜像一团棉絮堵在他的胸口，这些他从未忘记吧，怎么却轻易地抛弃了呢？
　　他站起来，才发现两条腿已经冻得毫无知觉，只能一点一点挪着向前走。
　　这时候身后传来叶瀚城的声音：“等一下。”
　　纪景回头看，叶瀚城站在单元门口，手里拿了件外套向他走来，走到跟前，他说：“阿夏担心你着凉，想起家里还有一件你的外套，让我拿给你。”
　　“你让她下来见我一面吧，我有话想跟她说。”纪景没有去接外套，反倒是哀求地看着叶瀚城。
　　叶瀚城无奈地看着他：“你别再这样了。别为难她。”
　　“之前那些事，我不是故意的。”纪景有些发抖，“我只是想亲自跟她解释……”
　　“你应该明白，有些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没有机会解释，也没机会弥补。”叶瀚城沉下脸，“你停滞不前，可别人总要向前走。”
　　纪景看到叶瀚城的表情，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在你出现之前，我和夏夏之间什么矛盾都能解决。”
　　“如果你指的矛盾，是你伤害她之后再来道歉，而她无数次地原谅你。”叶瀚城顿了顿，咬紧牙关像是在克制着什么，“那我真是懊悔，怎么没能早点认识她。”
　　纪景冷笑道：“你以为你早出现，她就会爱你吗？你以为现在，她真的是爱你吗？我和她一起经历过什么，你知道多少呢？现在她不过是把你当替身！”
　　叶瀚城把衣服扔给纪景：“你知道人最悲哀的是什么吗？为了钱把自己的宝贝卖给别人之后，牙酸地感叹说‘这个曾经是我的’。你不珍惜，就别怪别人抢走，你珍爱的东西能被别人抢走，就说明你不曾用生命去守护过。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期望别人永远在你身边？至于我是不是替身，就不劳你操心了。”
　　他说完这话，转身走进单元楼，把大门“砰”地关上。刚刚看着纪景突然变脸的样子，他真是用尽一生修养才克制住没有揍他。有时候他忍不住纳闷，早些年阿夏到底喜欢纪景什么，反正从他认识纪景到现在，纪景一直表现得像个人渣。
　　纪景抬头看看林维夏的阳台，他期待的那个身影从没有出现过。
　　他心里凉凉地想：“土匪也不会跟背叛她的人讲情义吧，这丫头心还真的挺狠的。”
　　他看看手里那件外套，嫌弃地扔到一旁的草丛里，踉踉跄跄地离开，瘦削的背影像一只新死的鬼。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聂长生盯法务和会计，开始操作注资事宜。林维夏接到要开股东大会的通知，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仍旧前往。
　　她故意踩着时间出现在会议室，免去了跟纪景、聂榆阳寒暄的步骤，安静地坐在一角，该表决的时候就举手。全体股东一致通过接受聂氏集团注资。
　　开完会过后，待与会人员散去，林维夏才到聂长生身边向他问好。聂长生仔细打量着她，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听说交男朋友了？他对你好吗？”
　　“谢谢聂伯伯关心，他对我挺好的。”林维夏笑着说，“所以我特别向您来请求一件事。”
　　“什么事？”
　　一旁的纪景看到林维夏开心的样子，心顿时提了起来。
　　聂榆阳看到纪景脸上表情不对，狠狠拉了他一下，用眼神告诉他别在父亲面前犯二。
　　纪景回过神来，可是他真不想离开会议室，感觉好像眼前这个人，他真的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林维夏俏皮地笑着：“工作太多年，我挺累的，所以现在想辞职。但是我手上还有一点EY的股份，所以我想签一份转让协议，把这点股份转给您。”
　　“小丫头，你可别后悔啊，将来EY上了市，这点股份可就值钱了。”聂长生看着跟自己女儿同龄的女孩子，说话像逗孩子似的。
　　“不后悔，这本来就是赠送给我的，我哪好意思厚脸皮留着。您就答应我吧，要不然我可不安心。”林维夏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央求道。
　　聂长生看了看纪景：“怎么办，这是你的妹妹，你自己拿主意。”
　　聂榆阳顿时紧紧盯着纪景。纪景在目光的电网下勉强保持着理智，他尴尬地笑笑：“她的股份，她自己决定。”
　　林维夏笑嘻嘻地看着纪景，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哥！”
　　这三个字像重锤一样锤在纪景心上，把他的心锤得四分五裂。他觉得自己多待一秒钟都会当场崩溃，于是收拾了东西逃一般地跑出了会议室。
　　聂长生看着林维夏，笑道：“这么一大笔钱你都不要，看来是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
　　“那当然，小夏这种条件，自然是找一个匹配的。”聂榆阳笑盈盈地说，“未来妹夫还曾经是我们公司的客户呢，小夏跟他打交道的时候两个人产生了感情。”
　　“是吗，那改天领来我看看。”聂长生看着林维夏害羞的样子，“我就充当你的家长了，替你把把关！”
　　“聂伯伯您本来就是我的家长啊！”林维夏觉得目的达到，自己也该撤了，于是说，“我就不打扰你们啦，等过阵子EY这边股权结构调整完，我就来跟您签股权转赠书。”
　　聂长生点点头：“成，我也不拖着你了，回头一起吃饭！”
　　林维夏跟聂长生和聂榆阳道别之后，脚步匆匆地离开EY，仿佛生怕被谁拦住似的。
　　路边，叶瀚城站在车旁等着。林维夏从写字楼里出来，像一只蝴蝶一样扑进叶瀚城的怀里，然后叶瀚城开了副驾驶的门，小心翼翼地扶她上去。
　　纪景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阳光灿烂，却显得他的脸色更加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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