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聂榆阳看见聂长生，像一道闪电般扑进他的怀里：“爸！”
　　她心中所有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但是她不想让父亲担心，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外面干了什么，所以她硬生生地把眼眶中的泪水忍了回去，露出一张灿若朝霞的笑脸。
　　“没什么，纪景刚出差回来，钟点工阿姨还没来，他非要把我叫醒给他开门。我没睡好，自然是要发脾气的。”聂榆阳回头看向纪景，“下次你记得带钥匙啊！”
　　聂长生狐疑地看向纪景，纪景看看聂榆阳可怜巴巴的眼神，迟疑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你们不是时装周吗？纪景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差？”聂长生看了看那两个大箱子，“带这么多东西，怕不是要去南极？”
　　聂榆阳赶紧往回圆：“时装周的事儿早就安排好了，他不过去趟欧洲而已嘛，帮我扫货来着，你别看箱子大，其实都是我的东西。”
　　聂长生被聂榆阳拉着往客厅里走，笑道：“那你起床给人家开个门怎么了？我说你这脾气真的得改改，要不然早晚有一天纪景得受不了你！”
　　“都是我的错，我一定改。”聂榆阳把聂长生按在沙发上，跑到一边翻箱倒柜，找出珍藏的茶叶，“爸，你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也好有个准备。”
　　“刚下飞机想先上你这儿来看看，给你俩打电话都关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我赶紧过来看看。”聂长生看向纪景，“坐了一夜飞机是吗？看着挺累的，快上去歇会儿吧，不用管我。”
　　纪景呆呆杵在门厅，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聂榆阳听到父亲这话，赶紧附和：“对啊纪景，你先上去睡吧。行李就搁在这儿，一会儿钟点工阿姨来了我让她帮着搬上去。”
　　到底聂长生是自己的老丈人，对他也算有恩，他就算不给聂榆阳面子，也不想让老丈人刚下飞机就为家里的事儿烦心。
　　所以纪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爸，那你和榆阳聊，我先睡会儿去。等晚上一起吃饭。”
　　聂长生笑着：“行了，去吧。”
　　纪景也无可奈何，拖着沉重的身躯往楼上走去。
　　聂长生从聂榆阳手里接过她泡好的茶，轻轻啜了一口，端详着她的脸，不由地皱起眉：“怎么又瘦了？家里是买不起吃的了么？”
　　“哎呀爸！我这才算正好，怎么算瘦。”聂榆阳在聂长生面前，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撒娇的意味，“干我们这行的，哪能胖？稍微胖一点就难看死了，你看童飞，到现在都还没减下来呢。”
　　提到童飞，聂长生忽然想起了赵慧欣。当年赵慧欣在他们班上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的女儿，会难看吗？聂长生没见过童飞，只是赵慧欣来求他，他就让聂榆阳去帮这个忙了。
　　想到这里，聂长生问道：“童飞现在怎么样？是那块料吗？”
　　“还成，我让她以公司名义参加了设计大赛，以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决赛。”聂榆阳懒洋洋地说，心里却在盘算着小九九。纪景向来敬重爸爸，要是这事儿爸爸也支持，他断不会为了童飞去得罪自己的老丈人。
　　“是吗，不错啊。那你之前还一直挑剔她。”
　　聂榆阳没骨头似地靠在父亲肩头：“她本来确实不行，还不是纪景教得好。这次估计也是狗屎运吧，到了决赛是现场制作，她别给我们出洋相就行。”
　　“你一会儿去公司吗？”聂长生问，“我和你一起去，顺便见见童飞。回头见了她妈妈也好有话说。”
　　聂榆阳笑嘻嘻地调侃道：“爸，你不会要给我找个后妈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聂长生弹了她脑门儿一下，“脑子里想点正事儿。快上去收拾收拾，该去上班了。”
　　聂榆阳捂着脑门，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噘着嘴上了楼。不过她心里是欢喜的，若说她不敢依靠罗平，又靠不住纪景，但是世界上能让她觉得心安的人，只有老爸了。
　　她不想把自己跟纪景的矛盾告诉老爸，只是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他看扁自己。但是她知道，只要自己出事，老爸一定会站在她那边。
　　童飞听说聂长生要见自己，手心里又出了冷汗。不到12个小时，连续要见两个对自己有生杀大权的大人物，她不知道是自己这两天是不是起床姿势不对。
　　一旁Sophie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模样，心里冷笑了一声，但还是走到她桌边，打算继续扮演人生导师：“你别怕，现在你的能力渐渐被人认可，会见到越来越多的大人物，这些都是机会，你要好好把握，争取给人家留下好的印象。”
　　“Sophie姐，你见过聂老先生吗？他人好相处吗？”童飞战战兢兢地问。
　　Sophie想了想：“他也不是我们这行的，基本没来过公司。印象中我见过他一次，长得很慈祥，应该还好吧。你也别想太多，去了不就知道了。快去吧，别让人家等你。”
　　童飞点点头，站起来，她觉得自己两条腿像灌了铅，艰难地一点点向前挪动。
　　Sophie看着她走路那僵硬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些好事儿怎么都砸在她头上了，老天爷是不是喝多了。
　　聂长生在聂榆阳的办公室里转悠着，四下打量她的办公室。聂榆阳接到助理电话，确认了下今天的行程，便满怀歉意地跟聂长生说：“爸，我今天约了人。要是搁平时我就推了，可是现在是时装周，我得……”
　　“你别管我，我自己在这儿转转。”聂长生摆摆手，“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工作重要。等我见完童飞，还得回我那儿处理点事儿。晚上不是要跟纪景一起吃饭嘛，到时候电话联系。”
　　“那行，你随意哈，我先走了。”聂榆阳拎起包向外走去。
　　聂长生忽然想起什么来似地：“哎，等等。纪景那个妹妹不是也在公司工作吗？晚上吃饭叫上她吧。也算是一家人，别把人家落下，回头再让人心里不舒服。”
　　聂榆阳心里“咯噔”一下，即便是纪景愿意演戏，林维夏恐怕也不愿意配合。人越多越容易出错，老爸也是老江湖，随便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哦，不用。最近她放年假，好像也不在国内。”聂榆阳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心虚，“就咱们三个人吧。”
　　“放假了呀，难怪。以前来你公司，她都会主动过来打招呼，我说怎么今天没见着她。”聂长生并没有起疑心，催促着，“行了，你走吧，我没事儿了。”
　　聂榆阳放心地离开办公室，刚出门就碰上了童飞。
　　“Yuliana，我……”童飞只顾埋头走路，差点撞在聂榆阳身上。
　　聂榆阳没好气地瞟她一眼：“我求求你了大小姐，你能把自己这个唯唯诺诺的气质给改一改吗？没几天就得去参加比赛了，我可不想让人觉得EY出来的人是这副样子！”
　　童飞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到时候一定不会给公司丢脸。”
　　“行了，进去吧。我爸在里边等你。”聂榆阳恶狠狠地叮嘱她，“你最好嘴上有个把门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记着点！别跟昨天似的，一高兴什么都秃噜出来。”
　　童飞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聂榆阳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咚”地远去了。童飞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过身来在办公室门上轻轻敲了几下。
　　“请进。”
　　童飞曾经在母亲的毕业照上见过年轻时候的聂长生。那个年代人都瘦小，聂长生更加像是营养不良似的，瘦得脸显得特别长。黑白的集体照片中每个人都面目模糊，隐隐只能看清他的五官，那倒是一张清秀的面孔。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双大眼睛，或许聂榆阳的眼睛就是遗传了他。
　　但是当童飞推开门后，印象中那个清瘦的年轻人顿时消失于无形，坐在沙发上的是个双鬓斑白，体型魁梧的老人。
　　岁月已经改变了聂长生的容颜，但是他身上那种儒雅的气质得以保存。他向童飞一笑，眼角笑纹绽放，看上去精神矍铄而又慈祥和蔼。
　　聂长生向童飞招招手：“是童飞吧？过来坐。”
　　不知道怎么回事，童飞看到聂长生，之前的紧张感顿时不见了。她走过去，轻轻喊了声“聂伯伯好”，然后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聂长生端详着童飞的脸，笑道：“你的五官跟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很像。”
　　“可惜我的脸型随爸爸，是圆脸。”童飞遗憾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要是像我妈妈那样是瓜子脸就好了。”
　　“哈哈哈哈！”聂长生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们现在的女孩子，不是都追求锥子脸吗？但是以我们那个年代的人看来，还是圆脸好看，有福气。”
　　聂长生跟童飞拉了拉家常，大概了解了她和她母亲目前的状况。
　　童飞觉得聂长生特别平易近人，就跟邻居家看她从小长大的叔叔伯伯那样亲切。她简直怀疑聂榆阳是不是聂长生亲生的，怎么这么和蔼可亲的爸爸，会有那样刁钻刻薄的女儿。
　　但反过来想，可能就是如此宽厚的父爱，才会让聂榆阳有恃无恐，养出了那样矜贵的性格。
　　像自己这样的家庭，做对事情都不一定能得到夸奖，更何况还敢撒娇耍赖。童飞想起母亲那常年不见笑容的面孔，心头没来由地抖了一下。
　　“你在公司工作还习惯吗？”聂长生问道，“听榆阳说你进步非常明显，你妈妈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
　　童飞谦卑地笑笑：“Yuliana和Eli对我都很照顾，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也走不到现在。我妈她……对我要求比较高，我可能暂时还达不到她的标准。”
　　“我这老同学，还是老样子啊，哈哈，年轻的时候就是好胜心强。”聂长生笑着说，“你也别着急，才上班没几个月，难道还能一步登天不成。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慢慢来。”
　　“嗯，谢谢聂伯伯。”童飞认真地说，“但我也会努力的，不会让您失望。”
　　聂长生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女儿那样，心里莫名有些失落。要是榆阳能像这孩子一样不骄不躁，踏踏实实，他也就能放心了。
　　想想童飞跟着赵慧欣一定过不了多好的生活，他不得不心生感叹。差不多同样年纪的孩子，一个生下来就赢了别人几圈，从不知道努力为何物，另一个却生在起跑线外二百米，一路拼死拼活，你知道她永远也追不上那些比自己生得好的，但是看到她那么努力，还是会为她动容。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有男朋友了吗？准备结婚吗？”聂长生像个普通长辈一样关心起童飞的生活。童飞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觉得很自然。
　　“没有男朋友，暂时也不打算谈恋爱。”童飞老老实实地说，“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不能错过。要是我这次能拿到冠军，我也能回馈您和榆阳姐对我的栽培了。”
　　说话间，童飞已经不再称呼聂榆阳Yuliana，而是改叫她“榆阳姐”，无形当中似乎跟聂家更亲近了一步。
　　聂长生听着也很开心：“这么叫就对了，都是中国人，叫什么英文名。”
　　童飞羞赧地笑了笑：“可能也是入乡随俗吧。”
　　“对了，我有点事想跟你打听。”聂长生话锋一转，突然压低声音，“榆阳这孩子，之前爱玩爱折腾，看着任性，但是有一点她特别体贴，向来报喜不报忧。尤其最近几年，也不大爱跟我说心里话了，估计也是怕我担心她。你跟她天天接触，她最近过得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儿吧？”
　　他这么冷不丁一问，童飞猝不及防，整个人呆住了。
　　这话该怎么回答，才能让聂长生觉得她很实在，又不会得罪聂榆阳？她也知道，一旦能帮聂长生在这方面答疑解惑，可能他更不会把她当外人。
　　但是如果聂榆阳知道她在聂长深耳边嚼舌根，那她恐怕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聂榆阳铁了心要赶她走，聂长生难道会为她出头吗？人家父女俩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又算哪根葱呢？
　　疏不间亲，这个道理她懂，万一弄不好，同时得罪这对父女，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童飞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榆阳姐平时很少提起她自己的事，但我看着她平时心情还不错，应该是没什么事。”
　　聂长生深沉地看着童飞，沉吟片刻后露出微笑：“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孩子，不会搬弄是非。但就像你母亲托我照顾你一样，我也想有人能帮我照顾榆阳。”
　　“我会帮您照顾榆阳姐，我把她当我的亲姐姐那么看。”童飞激动地说，“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一定用心报答你们。”
　　“可千万别提什么报答，这都是举手之劳。我就想着万一将来榆阳遇到什么难题不肯跟我说，公司里也能有个给我通气的。” 聂长生观察着童飞的表情，“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你也别想太多，我又不是让你当商业间谍，只是想多关心自己的女儿。”
　　童飞感动地说：“我明白您的意思。要是我爸还活着，一定也会这么疼我。这样吧聂伯伯，要是我觉得榆阳姐那边有什么应该让您知道的事，我一定跟您说，免得您被蒙在鼓里，事后干着急。您看这样行吗？”
　　“你这个小姑娘，真是又懂事又伶俐，我看好你！”聂长生看着童飞，露出舒心的笑容。
　　童飞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渐渐浮现。她突然觉得聂长生这次回来，竟然有种千里送人头的感觉

　　自从EY大秀结束之后，林维夏就闭门不出，躲在家里画设计图。
　　她心情不好，精力也不集中，灵感就像脑中飘荡的一缕烟雾，偶尔能看见，却始终抓不着。这些天来她画废了很多图纸，可是没有一张图能让她满意。
　　头发已经长到能扎起来了，她用夹子随意夹起，还有几缕散在肩膀上。她没有化妆，穿着家居服窝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可怕，一双大眼睛空空洞洞，毫无生气。
　　叶瀚城下班回家来，放下公文包，走到她书房门口，看到一地纸团，便知道她又在家荒废了一天，心情一定差到了极点。
　　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悄悄走到她身后，突然抱住她。可是现在他却怕这个动作会让她受到惊吓。
　　“阿夏。”叶瀚城轻轻敲了敲门，喊了她的名字。
　　林维夏应声回头，勾了勾嘴角，努力笑了笑：“你回来了？我怎么都没听见声音。”
　　“是你太专注了。”叶瀚城走到她身后，帮她按摩肩膀，“太累了就别画了，歇个一两天，我带你出去玩一玩，说不定灵感会突然跳出来。”
　　“我不太想出门。”林维夏忽然歪头靠在他放在她肩膀的手上，“不太想见人。”
　　叶瀚城低头看着她：“你都好几天没有出门了，雅美说你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他们都很担心你。”
　　林维夏直起头，呆呆地看着前方，嚅动嘴唇，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
　　“阿夏，你不能这样。”叶瀚城狠了狠心，他蹲在林维夏面前，“那都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用别人的愚蠢来惩罚自己呢？”
　　林维夏缓缓转头，看着叶瀚城的脸，她虚焦的眼神终于在叶瀚城的瞳孔中聚集起来：“我只是恨我自己瞎罢了，瞎成这样，还有什么脸面出门？”
　　“人心隔肚皮，谁能看穿谁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这怎么是你的错呢？你只是太相信他们了。”叶瀚城着急地说，“其实仔细想一想，我觉得并不是纪景真的存心骗你，可能他真的不知道。他那么了解你，难道预料不到你这样的反应吗？如果他那么想挽留你，甚至不跟聂榆阳商量就在时装秀上当众宣布要你做创意副总监，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逼你离开呢？你再想想，童飞进了决赛，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我是真不想替纪景说话。”叶瀚城懊恼地说，“可是我想来想去，他就是再坏，也没必要干这么坑自己的事儿。”
　　林维夏望着他，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抬手轻抚了一下叶瀚城的脸：“到底真相是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他是无辜的又怎样，如果他真的有心保护我的作品，又怎么会被聂榆阳蒙在鼓里？”
　　她想起来纪景当着自己的面说让童飞退赛的时候，脸上那一秒钟的犹豫。那时她的心寒，就是因为这个表情。
　　也许纪景确实不知情，但也许……他没有继续跟进，故意放手不管，就是知道聂榆阳一定不会甘心，她会保着童飞继续参赛。这样他就在结果出来的时候不用背负这个罪名。
　　想到这里，林维夏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没想到自己不光认定纪景会背叛自己，还会怀疑他以这么险恶的心机去操纵人心。
　　她和纪景这么多年的信任，就仿佛一座黄沙筑成的堡垒，大浪打来，碎得渣都不剩。
　　叶瀚城看到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本能地伸手去安抚她：“你想到什么了？跟我说说行吗？你这个样子，我太害怕了。”
　　“你不是想知道那件婚纱是怎么回事吗？”林维夏轻声说，“那是倾尽我所有的感情设计出来的，我想穿着它，嫁给纪景。”
　　叶瀚城听了她的话，倒吸一口冷气，向后一倒，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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