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什么疑点？”叶瀚城原本轻快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其实倒不太影响之前的调查结论，刘师傅确实是因为公车私用、运送粘合剂使得EY的那箱货物甲醛超标。但是……”老徐的声音顿了顿，“我现在怀疑，是有人故意让他那么做的。”
　　叶瀚城心里一动，心提到了嗓子眼：“是谁？”
　　“目前还没查清楚。原本我只关注了刘师傅的账户是不是有大额新增汇款，得到否定结果之后就排除了他收钱办事的可能性。但最近我又听说，刘师傅家里装修的那个门头，曾经因为没钱而停工了很长时间。后来突然有人以刘师傅的名义给装修队打了款，他们才能继续装修。出钱的人应该就是背后搞鬼的人。”
　　“看来那人很聪明啊，知道避开刘师傅的个人账户。”叶瀚城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那个人处心积虑地做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叮嘱老徐：“查归查，你千万注意安全。”
　　“放心吧，这点职业警惕性我还是有的。这事儿我就是先跟你说声，你要是觉得有必要的话，先提醒提醒你那朋友。有了确切结果我再告诉你。就这样，拜~”
　　叶瀚城握着手机，眉间皱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之前关于这件事所有的疑虑又在他心里翻腾起来，只可以翻来翻去也没什么头绪。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福尔摩斯上身，能将这个案子查得明明白白，找出背后的始作俑者，这样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安桥敲了敲门走进来，看到一向轻佻浮躁的老板居然有这么严肃的表情，心里略略吃惊：“出什么事了？”
　　“哦，没事。”叶瀚城抹了一把脸，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到开会时间了？我们走吧。”
　　他站起身来，把手机塞进口袋，向门口走去。安桥心细如尘，知道他肯定是有事不愿说，自然也不会逼问他，跟着他出了办公室。
　　林维夏走后，纪景在沙发上躺了好久。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眼睛里像是有两团雾气，看起来困惑迷茫。
　　原本因为回忆和“夜汐”的事情他已经有点精神崩溃，持续的头疼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而林维夏临走的时候抛下的两颗炸弹更是让他一直时间无法接受。
　　他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请我吃饭？这是要示威吗？
　　想到林维夏和叶瀚城在一起的样子，想到他们在天台上的接吻，纪景觉得心口发胀，像是下一秒就会崩裂开来。
　　极度的占有欲就像一把刀，把他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外面有人敲门，那敲门声迟迟疑疑，很不干脆，听起来像童飞的风格。纪景没有心思应付她，干脆也没出声。
　　可是敲门者还是推开了门，纪景厌烦地扭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却是聂榆阳。
　　她面色平静，看上去不是来找茬的。但是纪景还是竖起所有防卫铁甲，从沙发上坐起来，警惕地看着她：“童飞去找你了？”
　　那一瞬间聂榆阳觉得很悲哀，她此前跟纪景吵过无数次架，他的眼睛里有过气愤有过无奈，却从来没有过防备。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她在纪景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尽量让自己情绪冷静，用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道：“其实……那天是我让她来你的办公室找找你的主款设计图。毕竟这次拖得太久，我心里不踏实，但是又不敢问你。”
　　想起那天开会时候聂榆阳的百般拖延，纪景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她犯不着为了保护童飞把这个锅扛下来，这事儿大概是真的。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儿？”纪景冷笑了一声，“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前段时间你不是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吗？现在怎么突然转性了？不会是因为那支录音笔里的内容吧？”
　　聂榆阳这个暴脾气，温柔也装不了三分钟。听到纪景这样激她，差一点就要暴起。但是想到刚刚纪景那防卫的眼神，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软了下来。
　　“不是。”聂榆阳坦然说道，“罗平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完全不担心他。我只担心你。”
　　听了这句话，纪景瞟了她一眼，清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带着寒意的讥讽。
　　“我是说真的！”聂榆阳强调道，“罗平早就知道你派私家侦探跟踪我们了。”
　　她把手机里的照片给纪景看，纪景见到那正是自己雇的人，心凉了半截。还自称是私家侦探呢，连自己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什么饭桶！
　　见纪景的耳朵脖子都泛了红，聂榆阳知道他很生气，赶紧补充道：“我知道你找私家侦探这事儿也是我逼的，算是我不对。”
　　这大小姐从小到大都没认过错，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头一遭。可惜时间不对，纪景听到她的话，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她在认错，而是觉得她别有用心。
　　“行了，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纪景冷冷地说，“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聂榆阳看着他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姿态，原本心里酝酿着想跟他和好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怔了几秒钟，她生硬地转开话题：“你想怎么处理童飞？”
　　“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是爸推荐过来的人。就算是她私自闯进来，我也不会开除她。”纪景揉着太阳穴，“但是我不可能再用她了，也不会再认她是我的学生。你找别人带她吧。”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拿眼神戳了聂榆阳一下：“你不是说过吗，信任这种东西，一旦粉碎，就再也粘不回来。我的心情你可以理解吧？”
　　聂榆阳倒吸一口气，气得屏住呼吸。她觉得自己和纪景之间真的很可笑，像是永远卡不到一起的齿轮，总是不停错位。他想讨一个最后的机会，她却将他的脸踩在地上。现在换她后悔了想挽回的时候，他却已经心灰意冷，躲得远远的。
　　“好，这个我不会再强迫你。”聂榆阳看了一眼旁边“夜汐”的效果图，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随口问，“这幅图……是童飞的复赛设计？我看很不错，应该能进决赛吧？”
　　纪景瞥了效果图一眼，一句话在心里绕了好几遍，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不想提起这幅图的来源，免得又要跟聂榆阳吵架。不知怎么的，避免吵架似乎已经成了他与聂榆阳沟通时要重点关注的问题。
　　“看着好，但问题很大。跟之前法国一个著名设计师的设计有雷同。”纪景避重就轻，顺嘴扯了个谎，“她毕竟刚入门，想借鉴别人的设计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比赛的那些评委一个个火眼金睛，到时候骗不了他们，还会给我们公司招骂。你随便编个借口让她退赛吧。”
　　“是吗？”聂榆阳走到“夜汐”前，仔细端详着那幅设计图，“那真是可惜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说她。”
　　“她抄的谁的设计啊？原作一定更好看吧。”聂榆阳用余光看了纪景一眼。
　　纪景似乎头疼加重了，眉心已经被他掐出了红印：“很早的一名设计师，名字我记不清了。你要是当年上学认真点，可能也会记得这个作品。”
　　聂榆阳长长地“哦”了一声，从画板上取下画纸：“既然这样，这幅图也别放在这儿了，免得你看着糟心。我拿回去让童飞自己撕了。”
　　“真是可惜了，听说她能进复赛我还抱了一点希望呢。”聂榆阳自嘲地说，“没想到她这么烂泥扶不上墙，是我想得太多了。”
　　纪景闭上眼，靠在沙发上，他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聂榆阳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划过，纪景没看到，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原本的内疚神色一瞬间变成了心碎。
　　“你头疼的话，吃点药睡一会儿吧。我先出去了。”聂榆阳拿着画向外走去，“时装周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有你忙的，还是赶紧养精蓄锐吧。”
　　纪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睁眼。
　　聂榆阳面色沉了下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童飞在自己的工位上坐着，桌面上是刚拿回来的“夜汐”设计图。她面带笑容，得意地回想着之前她跟聂榆阳的对话。
　　聂榆阳听说纪景看了监控记录，果然面色还是有点着急：“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安心准备复赛的事。”
　　这时童飞做出一副臊眉耷眼的样子，声音低到近乎耳语：“Eli觉得我抄了Estella的设计，他不允许我继续参赛了。”
　　“Estella的设计？是什么？”聂榆阳皱着眉努力回忆，“我不记得她做过晚礼服的设计啊！”
　　“哦，不是晚礼服，是婚纱。”童飞掏出手机，把她拍下的那幅婚纱草图给聂榆阳看，“是我那天在Eli的办公室里偶然发现的，我觉得真的很好看。当初Estella设计这条婚纱一定很用感情，能看得出来这草图笔法流畅，是一气呵成的……”
　　聂榆阳看着那副草图，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着。
　　童飞观察着她的脸色，心里得意地笑了一下，继续补刀：“我也是从这个‘summer’的签名认出来的，看这张纸应该放了好多年。就加在Eli书架上一本很厚的辞典里。看得出来Eli应该很重视这张草图。”
　　“其实我知道自己参加比赛毫无胜算，但也想着为公司增光添彩。既然能侥幸过了初赛，复赛自然是要好好准备的。Estella这婚纱设计得惊为天人，我就想着借她一个思路，设计一件晚礼服，没准能从复赛中杀出来。再说这个设计也没有公开发表过，没人能指责我们抄袭……可是Eli一看就生气了，Estella也很不高兴，他们虽然没说这个草图到底怎么回事，但应该是不会让我再参赛了……”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聂榆阳的表情。她的每句话都踩在聂榆阳爆发的临界点上，聂榆阳憋得眼圈都红了，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完全没注意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丫头怎么今天说了这么多话，还这么流畅，就像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一样。
　　童飞越想越得意，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能把聂榆阳、纪景和林维夏全都绕进去。这些瞧不起她的人啊，你们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但是别忘了别人不是傻瓜，总有一天，她要将他们全都踩在脚下！
　　Sophie的一声尖叫打断了童飞的畅想，她看到“夜汐”，眼睛瞪得圆圆的，十分夸张：“天哪，这是你设计的吗？”
　　“对呀，是我要参加复赛的作品。”童飞努力做出谦虚的表情，“Sophie姐，你帮我看看，这个能进决赛吗？”
　　“太能了！”Sophie双手捧着设计图，仔细打量，“真没想到啊小童飞，不对，现在应该叫你Mia，你应该是天才吧，进步这么快！”
　　“Sophie姐你小声点，被人听到就不好了！”童飞看上去很心虚，“我进步快，应该是Eli的功劳，没有他哪有我。再说了，这效果图也是他帮我修改过的。我原来那一稿，惨不忍睹！”
　　“得了吧你，这一行谦虚可不好使，你有百分之七十的本事，也得装出自己有百分之一百四。你要总说自己不好，别人哪信你是真的好？”Sophie贪婪地看着设计图上每一个细节，不禁感叹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敢参加比赛。像我们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万万是不敢参赛的。”
　　“为什么呀？”童飞一脸懵懂。
　　Sophie的眼中带着无奈的神色：“输不起了呗！要是能拿到好名次那自然很好，万一中途就被淘汰了，哪好意思出门见人？你知道为什么好莱坞明星为什么明明片酬那么高还经常负债累累吗？”
　　童飞更是配合：“不知道呢……”
　　“当了明星，你得有豪车大房子、要有一个团队帮你打理工作和形象，出门也要有排面吧？维持这些就要花去很多钱了。只要你在业界有一定的名气，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你就必须维持在跟自己身份相符的那个层次上，咬碎钢牙也得和血吞。这就叫心为形役。”
　　她把设计图放回童飞的桌面，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好好珍惜你这段初出茅庐的时光吧，还能天不怕地不怕一往无前地往前闯。等你混出个名堂，不求往上走，能保持现状就能谢天谢地了。”
　　“做人真的好难啊！”童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Sophie姐，谢谢你教我这么多。”

　　叶瀚城开了一天的会，觉得自己脑子都要被煮成一锅浆糊了。下午最后一个会，是听项目汇报。新来的项目组长说话声音像念经，念得他上眼皮直打下眼皮。
　　安桥看老板竟然在员工面前公然打瞌睡，白眼差点翻到脑袋后面去。她狠狠地咳嗽了一声，叶瀚城竟然还垂着眼皮一动不动。万般无奈下，她狠狠地踢了叶瀚城的小腿一下，受公司员工无比爱戴的叶老板在迷糊中“嗷”地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在场员工全都傻了，愣愣地盯着他。叶瀚城尴尬地挤出一脸和蔼的笑容，慌忙往回找补：“嗷……哦，很好，很好，不错，继续吧。”
　　大家也不能公然质疑老板，项目组长只好继续照着手里的稿子念。叶瀚城一个眼刀甩给安桥，安桥拿起小本子挡住脸，把他的眼刀全部挡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被这么一整，叶瀚城也没有了继续睡觉的心情，他低下头，翻看着手机，发现半个小时之前林维夏给他发了条信息：“我到你公司了，没事，你忙你的。我在你办公室等你。”
　　叶瀚城哪里还坐得住，他看看认真汇报的项目组长，狠下心来打断了他：“啊，那个小王啊，不用汇报得这么详细，细节过程在报告里写清楚就好。我要是看不明白会问你。长话短说吧，你总不想连累大家晚下班吧。”
　　其他员工听了这话低声窃笑，他们都知道这位叶老板向来是个没大有正形的，说不定这会儿又着急干什么去，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只不过这新来的项目组长不太了解叶瀚城的性格，这会儿明显有些紧张。
　　越紧张，越想事无巨细。叶瀚城让他长话短说，他也没敢短多少。足足又拖了半小时，语速惊人地比之前还要慢。
　　叶瀚城心里着急，但是也不好意思当众再催他一次，只好忍着。可是他给林维夏发消息，一直没收到任何回复。他简直着急死了，恨不能自己能立刻漩涡鸣人上身，施展个什么多重影分身术，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会议室。
　　坐立不安中终于熬到小王汇报完，叶瀚城匆匆说了句“会就开到这，大家下班吧”就冲出了会议室，搞得大家都以为老板尿急。
　　叶瀚城匆匆跑到办公室门口，停住脚，好好整理了一下衣服，用手机照了照自己的仪容，觉得还不错采访下心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难怪林维夏没有给自己回信息，原来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叶瀚城蹲下，看着她熟睡的面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竟然还皱着眉，仿佛有什么烦恼。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很累的一天。忽然间叶瀚城觉得自己的疲劳都不算什么，他只是心疼面前这个他深爱的女人。
　　所以他轻轻坐在她旁边，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不管他怎么轻手轻脚，林维夏还是醒了。
　　叶瀚城有点尴尬，轻声地说：“哎呀，把你弄醒了，下次我一定更小心一点。”
　　林维夏轻轻仰了仰头，看到叶瀚城的侧脸，突然之间，竟然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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