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童飞吓坏了，一只手紧紧抓着栅栏，一只手下意识地抠着罗平的手，抠不开，只能使劲儿拍打：“放开我……”
　　而罗平的手硬如钢铁，手指一点点收紧，把童飞捏得脸涨得通红，快要窒息。
　　“你竟敢算计到我头上？”罗平死死盯着童飞，眼神中泛出冰冷的杀意，“你在聂长生面前嚼舌根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童飞死死抠住了罗平的手，把他抠得鲜血淋漓，她没有想到罗平竟然知道了这件事，还是在这样一个当口。可她脑子根本来不及思考，余光看见了远远站在天台门口的聂榆阳，便向她伸手。
　　“榆……榆阳姐……救我……”她艰难地发出声音，眼前开始发黑，已经顾不上想聂榆阳会有多恨她。
　　聂榆阳慢慢走过来，冷冷地盯着童飞，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脸。
　　昨天当她从聂长生那里确认之后，恨不得想立刻把童飞给撕碎了，但是司机老王的话提醒了她，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想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童飞在聂长生面前搬弄是非的目的是什么？她想要在公司里得到什么？她目前对公司做了什么手脚？
　　聂榆阳害怕自己一冲动，会害得公司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晚上吃饭的时候，罗平看出来聂榆阳不对劲，手里筷子拨拉着菜却并不夹起来。他想追问却又不敢问，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聂榆阳看到他的脸色，忽然想起童飞跟自己说过，罗平曾经私下见过她几次，两人都说了些什么，有自己不知道的吗？
　　想到这里，聂榆阳不由地抬头看了罗平一眼，大大的眼睛瞳孔幽深，透着一丝寒意。
　　罗平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看我？”
　　“你说呢？”聂榆阳似笑非笑，“有没有背着我干过什么坏事？”
　　“姑奶奶，我哪儿惹着你了？你说出来我一定改！”罗平两只手捏住耳垂，做认错状，“可千万别这么看我，我心脏受不了。”
　　聂榆阳放下手里的筷子，向后靠在椅子靠背上，双手抱在胸前。她并未被罗平故意做出的样子逗笑，脸色越发紧绷起来：“我也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罗平，如果你敢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罗平也茫然了，敛起眉心：“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儿说事儿，别跟我打哑谜。”
　　“你和童飞之间，是什么关系？”
　　罗平愣了几秒钟，哑然失笑，站起身走到聂榆阳身边，拉开椅子坐下：“宝贝儿，你要是为我吃醋，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但是你吃谁的醋，也不能吃那个死丫头的啊。爱上了凤凰，我能多看那麻雀一眼吗？”
　　“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们俩私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交易？你帮她在公司往上爬，她帮你在我面前说好话？”聂榆阳仔细打量着罗平的表情，“现在想起来，她确实经常夸你。”
　　罗平收敛起笑容：“第一，经过这次对付林维夏的事，你也能看出来，她心眼多得很，我向来不喜欢她，这次更讨厌她。第二，我帮她买了设计比赛的冠军，其他的什么都没干过，这么做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你和公司。但是事前没跟你商量，是我不对。第三，她很擅长观察分析人，更擅长投人所好，但我每次都能识破她，之前她还想让我跟你说提升她做创意副总监，被我拒绝了。”
　　“哼，创意副总监？她想得美！”聂榆阳冷笑一声，“根本就没这个职位，是纪景为了留住林维夏自己捏造出来的title！”
　　“我已经坦白完了，是不是能一切从宽？”罗平小心翼翼地看着聂榆阳。
　　聂榆阳深深地看他一眼，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也不会因为她背叛我。”
　　“那当然！她算老几？！”罗平忍不住提高嗓门，“说实在的，现在跟林维夏的那事儿，舆论风向已经开始变了，我正想把她赶出去，弃车保帅！”
　　“现在还不行，我得弄清楚她在公司里私下都计划了什么，万一随随便便把她赶走，她找媒体爆出什么黑料我们就完了。”聂榆阳何尝不想把童飞赶走，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轻举妄动，她甚至不敢跟罗平说聂长生的事，生怕罗平沉不住气，当晚就找人把童飞给杀了。
　　一晚上聂榆阳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闭上眼就想起父亲发病时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对，错是她犯的，但是童飞有什么资格跑去多嘴多舌？如果不是她搅和这么一场，罗平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疏远而气急攻心地绑架纪景，纪景说不定就不会恢复记忆……
　　事到如今，聂榆阳并不再留恋纪景什么，只是她觉得，如果没有童飞，事情可能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至少……至少不会气得父亲从此成了一个废人！
　　聂榆阳觉得自己好像被架在火上烤，烤得皮开肉绽，整个人就快爆炸了。
　　今天早上到公司上班，想起还会看见童飞那张惺惺作态的脸，聂榆阳就跟吞了苍蝇窝似的那么恶心。
　　罗平见她迟迟不肯下车，便亲自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腰冲她讨好地笑：“怎么了？要是不想上班，我就送你回去休息。”
　　“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我敢消极怠工吗？”聂榆阳无奈地下车，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出于潜意识里想要拖拉的心理，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变得比鬼还难看。
　　罗平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聂榆阳目光涣散了几秒钟，突然笑了，她脸上肌肉扭曲，笑得十分僵硬，近乎于仓皇，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畅快。
　　刚想打盹就有人给送枕头，既然出了这种事，那她就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她看着罗平，没有提那条推送，而是简单明了地对罗平说：“咱俩的事，当初是童飞告诉我爸的。”
　　罗平的瞳孔倏地一缩，像没听清似地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爸为什么会突然查你吗？是童飞跟他说的。”聂榆阳眼睛里燃着火，咬牙切齿地说，“是她害我们一家变成这样的！”
　　人暴怒至极，反而显得分外冷静。
　　罗平即是如此，听了聂榆阳的话，他只是神情忽然一滞，仿佛在思考什么。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童飞不知死活地打来了电话，简直是把自己的命送到了罗平手里！
　　罗平的手就像一只巨大的铁钳，掐得童飞已经开始翻白眼，她觉得大脑已经逐渐变得迟钝，下意识地挣扎，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不能杀我……公司……会有……丑闻。”
　　“丑闻？”聂榆阳轻声笑，把手机递到童飞眼前，“你已经是公司的丑闻了。”
　　罗平突然松开手，童飞一口气灌进胸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睛里全是泪花。
　　“怎么回事？”罗平问。
　　“你帮童飞买设计大赛一等奖的事被爆料了。”聂榆阳轻描淡写地说，仿佛一切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就像你说的，该弃卒保帅了。”
　　童飞咳得肺都快出来了：“怎么……咳咳……可能……是谁……”
　　聂榆阳收回手机，挑了挑眉，“秀时代独家爆料，童飞，看来你的盟友已经抛弃了你。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罗平猛地将童飞向后一推，将她上半边身子推出栅栏外，童飞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栏杆，指尖戳得鲜血淋漓，失声大叫。
　　“时机实在赶得太巧了。”罗平狞笑道，“老天都不给你机会！”
　　“我去联系公关发公告，证明一切都是她自己搞出来的。”聂榆阳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低声笑着，“哈，设计师作弊在前抄袭在后，身败名裂，是个自杀的好理由呢。”
　　天台的铁门“咣”地关上，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在童飞听来，那简直是她生命的下课铃。
　　这时罗平按着她肩膀的手更用力地向下压，童飞半个身子已经悬空！
　　“罗大哥，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童飞往下一看，三十多层的高度把她吓得魂飞魄散，要是从这里摔下去，恐怕整个人都会变成一滩肉泥。
　　罗平眯起眼睛：“我不能？”
　　“我知道你想杀聂伯伯！我有证据！”童飞闭上眼，大声喊道，“如果我出了事，我朋友会把监控录像发给榆阳姐！”
　　罗平突然松开手，童飞失去平衡，险些栽了下去，幸亏她的手一直拉着栏杆，堪堪保持住了平衡，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直到双脚再次站到地面，才松了一口气。
　　“你到现在还敢威胁我？”罗平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双眼恶毒地瞪着童飞。
　　童飞害怕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脚一软跌在了出风口旁边，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怯生生地看着罗平。
　　“我只想保命……”童飞嘴唇哆嗦着，“只要你不杀我，这个秘密榆阳姐永远都不会知道。”
　　罗平深深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邱子洋出事那天，医院的监控视频拍到你手下的黄毛大哥在聂伯伯的病房附近转悠了很长时间，还曾尾随我妈，整个视频我都弄到了。”童飞虽然害怕，但语速飞快，“我看见他打电话的时间跟邱子洋出事的时间相差不久，一定是邱子洋听见了什么，你才动手把他推下楼的。”
　　罗平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童飞：“就凭这？你觉得榆阳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虽然不是直接证据，但榆阳姐不是警察，这些视频只要引起她的怀疑就足够了。杀了聂伯伯，最大的受益者是你，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她想不通？至于那个黄毛大哥，榆阳姐一定能认出是谁吧？”
　　童飞的手背在身后，死死抠着通风口的边沿，生怕罗平再次把她提溜起来：“如果榆阳姐开始怀疑，你觉得她会弄不清真相吗？你可别忘了，邱子洋出事当天，她也在现场！只要她稍微一想，就知道……”
　　“闭嘴！”罗平恶狠狠地喝道，“能威胁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罗平上前去，揪住童飞的衣领，一把把她提了起来。
　　童飞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罗大哥，你现在杀了我，只会让你更被动！我已经身败名裂了，如果再出了什么自杀丑闻，公司也难辞其咎！我脖子上还有你刚刚掐过的印子，警察一定能查到你身上！留我一条命，我把一切都扛下来，你、榆阳姐和公司都不会有事！”
　　她脸上强烈的求生欲毫不作伪，是罗平自从认识她以来，在她脸上见过的最真实的表情。他想了想，突然松了手。
　　“如果你敢骗我，或者再敢玩什么花样，你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吗？”罗平冷冷地看着她，“但凡有半点风声传到榆阳耳朵里，你和你妈一起给我陪葬。”
　　“不会的，我保证！”童飞浑身瑟瑟发抖，“明天我和我妈就离开这儿，这辈子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罗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直到再次听见铁门剧烈的震荡声，童飞才彻底松了口气。她腿软得立刻跌坐在了地上，顺势躺了下去，整个人瘫成“大”字型，目光呆滞地看着天上那轮不甚耀眼的太阳。
　　等她有力气站起来，用围巾挡好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指痕，回到公司之后，发现人人都在盯着她看。
　　是了，刚刚童飞已经在手机上看到最新消息，EY宣布立刻解除她一切职务，并敦促她配合行业协会的调查。
　　在一众同事的注目礼下，童飞走到设计室外，想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收拾东西，却被Sophie拦住。
　　“你的东西都在这，已经给你收拾好了。”Sophie示意身后的保安抱过来一个大盒子，“现在你立刻离开公司，保安会护送你下楼。”
　　童飞萎靡不振，央求地说：“Sophie姐，麻烦你让我进去，电脑里有些私人文件，我想删一删。”
　　“谁稀罕看你那些东西？！一会儿行政部拿回去就给格式化了，你不用操心。”Sophie纤细的身材站出了一堵墙的效果，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的表情。
　　童飞抬眼向设计室里望去，那些原本就对她不服气的同事更是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活像在看小丑表演。
　　看到童飞一刻间被打回原形，Sophie心中十分得意。
　　这事儿是她捅给“秀时代”的，昨天Leo发信息告诉她这件事，她心里简直兴奋到了极点，立刻约Leo吃饭，想知道更多情况。
　　Leo从EY离职之后，跳槽去了更大的公司，暂时跟在设计主管手下做事。那家公司的创意总监曾经担任过设计大赛的评委，就是被罗平找关系收买的那个。
　　而设计主管跟创意总监不合，总想着拆他的台，赶走他自己好升职做创意总监，于是想尽办法挖创意总监的黑料，没想到还真给挖着了。
　　兴奋之余，他把这件事告诉了Leo，以示拉拢，打算有职大家一起升，只要他能升做创意总监，设计主管的位子就是Leo的。
　　为了不背锅，他授意Leo找渠道把这个消息散出去，管它是不是实锤，只要有爆料，公司为了甩锅，肯定会把创意总监开除。
　　于是Leo就想到了Sophie，打算借她的手。反正EY上下对聂榆阳和童飞都非常讨厌，这事儿一出，大家都解恨。Sophie不想在EY继续干了，就可以跳槽过来继续跟着他。
　　这事儿正中Sophie下怀，至于爆料的媒体，她立刻想到了“秀时代”。
　　这种事大媒体会比较谨慎，毕竟他们不是狗仔。而“秀时代”正想出头，肯定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爆料。
　　不出Sophie所料，宋琦跟童飞原本就是交易，中间毫无交情可言，见有这么劲爆的消息，宋琦的眼睛都直了，立刻甩掉童飞。
　　她再三央求Sophie不要把消息透露给其他媒体，并且连夜写好了长文发给Sophie看，承诺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准时推送。
　　效果令Sophie极其满意，她欣赏着童飞脸上的表情，心里说不出的快活，除了泄私愤之外，她还觉得自己就是无冕之王、正义之士，为大家揭穿了这个伪君子的假面具，别提多为自己骄傲了。
　　童飞垂下头，接过保安手里装着她个人用品的大盒子，步履沉重地离开设计室。
　　下楼的时候她看见罗平在聂榆阳办公室门口站着，目光阴鸷地看着她。于是她谦恭地向罗平一低头，跟着保安离开了。
　　罗平转身进了聂榆阳的办公室，见她一脸烦闷地盯着手机，安慰道：“好了，丧门星终于走了。”
　　无数个电话打进来，聂榆阳烦不胜烦，干脆关机：“刚刚为什么手下留情？我真是恨死她了！想想这只白眼狼是我自己养的，更觉得恶心！”
　　“还得留着她背锅呢，要不然公司的名声怎么办？她保证所有的事都自己扛着。”罗平轻轻拍了拍聂榆阳的肩膀，“你以为我会放过她吗？等公司的事风头过去了，我就想办法解决她。”
　　“她要是跑了怎么办？”
　　“傻瓜，她能跑出我的五指山吗？”罗平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把我的电话公布出去，我是公司副总，理应帮你摆平这些事。我回办公室了，你要累了就睡会儿，昨晚也没睡好。”
　　“我哪有那个命，现在立刻去医院把护工和童飞她妈全换了。” 聂榆阳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这事儿想想我都害怕，童飞这么处心积虑把她妈安排在我爸身边到底什么意思，万一她妈要害我爸，她们娘俩的命都不够还的。”
　　“这事儿交给我来办。”罗平安抚着聂榆阳，“免得姓赵的那个女的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
　　聂榆阳犹豫了片刻，点点头：“行。”
　　罗平一回办公室，他便掏出手机给黄毛打电话：“你先出去躲两天，我不找你你别回来，躲得越远越好。”
　　黄毛接到命令，也没多问，挂了电话就回家收拾了东西，提着包鬼鬼祟祟地离开。
　　他出了小区，刚拐进一条小巷，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逆光站在他面前，嘴角含笑，声音温和：“你想去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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