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此刻的罗平正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只焦躁的野兽。他心里烦躁自然不是因为邱子洋受伤，而是因为邱子洋没能死透。
　　昨天在医院里跟聂榆阳吵了一架，大小姐一不高兴，晚上不让罗平去她家，他就只好回到自己的窝。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他的思绪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似地漫无边际地四处游荡。
　　对童飞千防万防，罗平知道自己还是被她在心里种下了一颗黑暗的种子。伴随着他对聂榆阳无边的渴求和无尽的不安全感，这颗种子飞快地生根发芽，一夜之间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在他心里投下了大片阴影，将他仅存的那点良知遮蔽得干干净净。
　　罗平拼命地抗拒着那个想法的诱惑，试图让自己别再想，拎了瓶洋酒咕咚咕咚灌了一半，醉是醉了，连直线都走不了，脑子反而越加清醒，清晰地知道自己确实想这么干——想找办法弄死聂长生，搬掉他和聂榆阳在一起的这唯一一颗绊脚石！
　　双眼迷茫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聂榆阳的脸，伸手去抓，抓到的却是一团空气。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想象，并非真实，可是胸腔里那个为了聂榆阳而千疮百孔的心不自控地疼了起来，疼得他浑身颤抖，像只受伤的狮子那般怒吼，将手里的酒瓶狠狠摔向墙壁。
　　玻璃瓶子“咣”地撞在墙上，开了花，变成一堆碎片稀里哗啦落在地上，淡黄色的液体涂了满墙，像是被谁尿在上面似的，极其丑陋。
　　罗平踉踉跄跄地走过去，蹲在那堆碎片边上看了看，突然拿起一片攥在手心里，狠狠用力握着。
　　锋利的玻璃割破了他的手，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血腥味勾起他内心更多嗜血的欲望，令他想起当年打群架时候的那种快感，可是看看现在的自己，竟然像个乖宝宝了！
　　他丢掉玻璃，狠狠抹了一把脸，鲜血涂在脸上，仿佛古人作战前的仪式。他舔了舔嘴角，血液的铁锈味儿更激起他内心澎湃的杀意。
　　不就是弄死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吗？有什么可怕的？！让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影响别人的生活，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大家都能解脱！
　　嘴里的血腥味刺激到了胃，让他闯进洗手间抱着马桶狂吐了一阵。由于晚上什么都没吃，所以吐出来的基本都是液体。刚喝下去的酒只起了一点作用就被吐了出来，罗平很快从半晕眩的状态中慢慢清醒过来。血液里残存的酒精没有让他更困，反而越来越精神。
　　他就这么大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某一处，想着怎么干掉聂长生，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今天他第一次盯广告片的拍摄，他得打起精神来，不能让榆阳对他不放心。
　　干了半个月的副总经理，罗平头一次这么兢兢业业，如同小学生一般努力学习怎么管一家时尚公司。他的小额贷款公司就是个打手集团，管理方式也是十分简单粗暴，根本算不上正经公司。
　　而EY完全不一样，他一心想着能帮到聂榆阳，还担心自己不小心翻个错误在她面前露怯，更怕由于自己的作风过于粗暴，给公司招来丑闻。
　　他把自己收拾干净，手掌上的伤口包好，穿上一套人模狗样的西装。其实时尚公司穿衣风格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时尚。但罗平整个人自带街头的混混气质，多时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在他脸上那道疤的映衬下，都显得杀气腾腾，甚至还有点杀马特。所以聂榆阳让他穿西装打领带，不搞什么特别花哨的，至少还能显得庄重一点。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罗平禁不住苦笑了一下。野了那么久，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有每天正装拎着公文包上班的日子。这身皮穿在身上还真是不舒服，让他觉得自己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披着羊皮的狼”。
　　灌了两杯咖啡，罗平打起精神去了拍摄现场。他其实就是监工和协调人，大多时间没什么事儿干，就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打盹。当然这也是他不够专业，专业的人会紧盯每一个细节，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现场工作人员也知道这个新来的副总什么都不懂，自然能糊弄就糊弄，谁也不会去打扰他偷懒睡觉。匆匆一上午时间过去了，罗平除了睡，就是在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聂长生告别这个世界。
　　如果不能把死亡归于意外或者自然原因，那就得找个替罪羊。罗平想了想，护工和赵慧欣这两个整天围着聂长生打转的人最合适。二选一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他几乎是本能地就把赵慧欣当成了目标。
　　这个女人是童飞的母亲，能养出童飞这种阴险狡诈的女儿，她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罗平作为一个职业流氓、痞子兼打手，本来是没多少良心的，但是既然要害人，他还是要给自己找个理由，以免显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
　　选好了替罪羊，罗平便给手下安排了任务，让他们先去聂长生的病房附近转悠转悠，盯梢赵慧欣，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机会可以下手。同时还让他们想想，如何一击即中。
　　聂长生身上连着各种仪器，一旦出事，就算身边没人，报警器自己也会响。如果一次没弄死他，再让医生给抢救过来，除了让聂榆阳再心碎一次，说不定他俩现在岌岌可危的关系又要受到一次冲击。
　　罗平实在受不了别人牵着自己这根心弦当猴皮筋玩，所以这次下手必须成功。
　　刚把活儿分配下去，聂榆阳就过来了。她也不过是凑着饭点儿来看看，其实并没怎么上心。虽然罗平没经验，但现场工作人员经验丰富。拍宣传照这种事大家都驾轻就熟，按部就班操作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外卖送过来，大家聚在古堡的餐厅里一起吃饭。聂榆阳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罗平现场情况，没吃两口就跑去摄影师那边看片子。
　　罗平也想跟过去看，兜里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一看是手下打来的，他捏着手机走出去，打算到一个僻静地方去接。
　　走到古堡大厅，他四下张望，轻手轻脚地顺着楼梯上了三楼，躲在昏暗的走廊里接电话：“什么事？”
　　这个手下是个碎嘴子，刚去盯梢了一会儿，接着就回来事无巨细地汇报，说的都是没什么用的屁话。
　　罗平刚吃了饭，血液往胃里走，再加上一夜没睡，听王八念经听得有点头晕脑胀。
　　他捏了捏眉心，不由地提高了一点声音：“你他妈的有谱没谱？要是一次弄不死聂长生，我把你脑袋剁了！赖不到赵慧欣头上，就你出来顶罪，你自己看着办！”
　　罗平愤怒地挂了电话，从兜里摸出根烟来正想点上，忽然听到不远处“咯吱”一声响，顿时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处，赫然撞上邱子洋一双略有点慌乱的眼睛。
　　之前吃饭，邱子洋换下来拍照的衣服，现在披着自己的外套，正站在楼梯从上面数第二级台阶上，紧张地看着罗平。
　　他下意识地想要掩饰：“罗总，这么巧。”
　　“你上这来干什么？”罗平知道他一定听到了什么，不然不会这么问，这一刻，他心中杀意暴涨，抄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起了拳头。
　　邱子洋动作僵硬地拿出手机晃了晃：“想找个安静地方给我女朋友打电话。”
　　罗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嗯。”
　　他从邱子洋身边走过，眼角余光向楼下瞟了一眼，大堂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声。
　　于是他突然伸出手去，用胳膊肘狠狠地将毫无防备的邱子洋一把推了下去！
　　邱子洋还没得及发出声音，身体就像一截木头翻过了扶手向下坠去，狠狠地磕在二层楼梯扶手上，接着结结实实砸在了一楼地面，脑后流出大片鲜血。
　　罗平居高临下地看着，见并没有人闻声跑过来，更确定下面大堂没有人。
　　临时起意杀人，周围环境没有确认好，他心里也是慌乱的，于是匆匆从三楼下到二楼，从走廊尽头的窗户跳了出去。落地站好后，他给聂榆阳打了个电话。
　　“你去哪儿了？刚刚没找到你。”聂榆阳埋怨地说。
　　“哦，我出来找小卖部买烟，顺便给你买点喝的，你想喝什么？”罗平一手从兜里掏出烟叼在嘴里，忽然想到不能留下痕迹，于是把掏出来的打火机又塞了回去。
　　聂榆阳犹豫了一下：“一时也想不到，苏打水吧。你快去快回，马上就要拍摄了。”
　　挂上电话，罗平观察了一下地形，循着墙上摄像头的盲区溜出了古堡的院子。
　　古堡地处郊区，周围十分荒凉，显得杳无人烟，他溜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跟闹着玩似的小卖部，根本没有聂榆阳平时喝的苏打水。
　　然而这个时候，聂榆阳的电话打了过来，惊恐万分地跟他说了邱子洋的事。听说没人看见，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罗平稍稍放了心。他让聂榆阳先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他来收拾残局，之后回公司商量对策。
　　罗平所谓的收拾残局，自然就是抹去跟自己相关的一切踪迹。他楼上楼下溜达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心就完全放回肚子里了。反正他今天盯现场，这古堡里有他的踪迹也不奇怪。
　　想通之后，他留下统筹跟古堡工作人员掰扯清理现场的事，独自回了公司。
　　原本他以为邱子洋摔成那样铁定没救了，没想到聂榆阳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人救了回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
　　罗平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满心郁闷昨天没睡好，搞得今天有点太冲动，现场下手，也来不及确认邱子洋的死亡，现在搞得自己非常被动。
　　他正在屋里来回溜达，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像一条不小心蹦上岸的鱼，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罗平本来不想接电话，一看到是纪景打来的，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刚按下接听键，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纪景愤怒的声音：“邱子洋怎么会出事？你干了什么？！”
　　“怎么他出事你就赖到我头上？！我跟他无冤无仇……”
　　“别装蒜了，我知道今天你盯拍摄现场。他一个好好的人，眼不瞎腿不瘸，怎么能从楼梯上摔下来？”纪景第一次在罗平面前这么不自控地大吼，“夏夏很快就会知道你在现场，她会赖到我头上，你把我的计划全搞砸了！”
　　听到林维夏的名字，罗平脑中豁然开朗，细长的眼睛轻轻一眯，笑了起来。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帮了你大忙？”他好整以暇地说。
　　纪景顿了顿：“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原本有什么计划，但是两个月过去了，林维夏和姓叶的还情比金坚，看来你那个计划并不好用。”罗平拿着电话走到窗边，手指挑开薄纱窗帘向外望着，高楼视野开阔，一片晴空万里，他忽然觉得心情大好，“是时候有个人出点事，敲打敲打他们了。”
　　电话里的纪景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不那么急躁，但他没有接罗平的话茬：“你为什么对邱子洋下手？”
　　“怎么？你和他关系不错？”罗平懒洋洋地问。
　　“没什么关系。”
　　“这不就行了！”罗平说，“他听了不该听见的事，只能算他倒霉！”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纪景斟酌了一下用词，似乎竭力想要显得自己不那么穷凶极恶，“你能保证他彻底闭嘴吗？”
　　听到这个问题，罗平的脑袋又疼了起来：“听说救过来了，但还在昏迷。纪景，既然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他清醒过来卖了我，我一定不会保着你。你该做点什么自己看着办！”
　　手下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罗平觉得很烦躁，没有切线，直接按了挂断。
　　“杀人是你的专业，不是我的，我能怎么办？”电话里纪景冷冷地说，“你自己一时冲动干了没把握的事儿，难道给我一点好处，我就得替你把责任担下来？我长得很像冤大头吗？”
　　这小子是个人精，本来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不吃威胁这一套。
　　罗平还在琢磨怎么加大恐吓力度，纪景那边又开了口，语气缓和了一点。
　　“不过，我可以替你看着邱子洋那边的情况，如果他有苏醒的迹象，你再考虑对策。如果他一直不醒，也不用先下手为强，免得暴露自己。”纪景顿了顿，“我希望这种愚蠢的事只有这么一次。”
　　说罢他便挂了电话，把心情刚好转一点的罗平气了个倒仰。什么口气？把谁当碎催了这是？
　　罗平想起刚才手下打来的电话，拨了过去，粗声粗气地问：“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姓赵的那个女的太警觉，不好办。”手下说，“等我再寻摸机会行吗？”
　　罗平眉头紧锁：“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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