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林维夏猛地一激灵，问清了医院之后火速开车赶了过去。
　　丁雅美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说清楚邱子洋到底是什么情况，林维夏也就没多问。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她的脑子也一片空白。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出事了呢？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出现得令人猝不及防。
　　人生残忍的地方大抵就在这里，没什么坏事会仁慈地慢慢铺垫，让人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反倒是好事多磨，让你等待得望眼欲穿后，迟迟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最终耗尽了希望。
　　林维夏赶到手术室外，看到丁雅美坐立难安，想站起来走走，却好像浑身没有力气，扶着墙挪动几步，便支撑不住地头抵住墙哭了起来。而聂榆阳正一脸旧社会地坐在旁边。
　　“雅美！”林维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扶住她，“小邱怎么样了？”
　　丁雅美抓着林维夏的袖子，满眼绝望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发出了几个不甚清楚的音符。
　　“还是我来说吧。”聂榆阳站起来，也没跟林维夏打招呼，直接说道，“今天公司拍宣传照，邱子洋是模特之一，拍摄地点是在郊区的一个古堡。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人跑去了古堡大厅，从三层楼梯上摔了下来——不是滚下楼梯，而是穿越护栏直接摔的。医生说他颅底骨折，伴随脊椎严重受伤，可能会导致瘫痪。”
　　聂榆阳说得毫不留情，丝毫没有留意旁边丁雅美的感受。
　　丁雅美听到那几个严重的词，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林维夏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木了，一个风趣幽默、能跑能跳的青年，怎么就能瘫痪在床？他的下半生怎么办？雅美该怎么办？
　　“不怕，不怕，脊椎受伤未必一定瘫痪，还要看神经系统有没有受伤。”林维夏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医学常识，本能地安慰着丁雅美，“小邱是有福气的人，一定不会出什么事。”
　　“邱子洋这次的治疗费用，由公司承担，这一点你们尽可以放心。”聂榆阳干巴巴地说，声音仿佛一个人工智能，没有丝毫情感。
　　林维夏被她的语调给惹恼了，讥讽地说：“这是工伤，当然要公司承担，难道还需要特意说明吗？”
　　两人许久未见，再次见面竟是这样的场合。出了事，聂榆阳心中不爽，但她自己有个老父亲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不能言语，她再看到别人受伤，心中毫无波澜。
　　原本她觉得自己作为总经理，在这里守着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觉得主动表示承担医药费也算是开明大度，没有要赖账的意思，没想到反而被林维夏将了一军，心中一阵烦躁，本能想开口回击，但看到丁雅美一脸绝望，想想几个月前的自己，人生第一次产生了同理心，把到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一边出来一边摘口罩。丁雅美手脚并用地从林维夏怀中挣扎地站了起来，踉跄着冲到医生面前：“大夫，小邱他……”
　　林维夏紧紧跟着她，生怕她站不住摔倒。
　　医生面色疲惫，看不出情绪，他声音平稳地说：“家属是吧？先不用担心，手术很成功，脊椎神经也没有受伤。就是……”
　　医生这一顿把丁雅美吓得连呼吸都停了，屏气凝神地望着他的眼睛。
　　林维夏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似乎想把自己身上一点精气神儿全都送给她用。
　　“就是脑干有损伤，暂时昏迷，还需要观察。”医生也看到丁雅美像被瞬间抽走了魂魄，换上了安慰的口吻，“你也别太着急，配合各种治疗方法，应该会有好转，我们一定会尽力。”
　　医生想走，却发现丁雅美抓住他的衣襟死活不撒手，但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瞪着一双眼死死盯着他。
　　“家属不要这么激动，病人目前状况很稳定……”医生有些尴尬，试图把手术服从丁雅美手里拽出来。
　　“雅美，松手，听话。”林维夏轻轻地将丁雅美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像劝孩子那样劝着她，“小邱状态稳定，你别胡思乱想……”
　　丁雅美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掰开了手，医生脚步匆匆地离开。
　　过了一会儿，邱子洋也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脑袋包得像具木乃伊，脸上戴着氧气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睫毛长长的眼睛紧紧闭着，毫无生气。
　　看到邱子洋的第一眼，丁雅美就像被扼住了喉咙，紧紧抓着林维夏的手一瞬间收得更紧，指甲掐进了她的皮肤。
　　林维夏似乎也已经麻木了，完全没有感知到疼痛，她低声哄着丁雅美：“没事的，没事的，刚做完手术，状态肯定不好，不要自己吓自己。”
　　丁雅美没有哭，也没有扑上去，整个人肌肉僵硬地站在原地，木然地望着护士推着邱子洋远去。林维夏轻轻拉了拉她，她才好像有了一点反应，快步跟了上去。
　　林维夏其实很讨厌病房，因为在她人生最黑暗的几个月里，她一直在跟医院打交道。
　　病房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盛满了她的痛苦和绝望，导致她一走进来，就像被按下了记忆的开关，那些不堪回首的往日岁月纷至沓来，填满了她大脑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越讨厌什么就越来什么，这近一年以来，她好像总是跟病房很有缘，聂榆阳、聂长生、纪景甚至叶瀚城先后几进几出，现在邱子洋也住了进来，尚不知什么时候可以醒来，人们能做的，仿佛只有无尽的、绝望的等待。
　　丁雅美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她似乎已经流尽了眼泪，只是呆呆地坐在病床前，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了无生气的邱子洋。
　　病房里除了仪器发出的有节奏的滴滴声，剩下的就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维夏瞟了一眼跟了过来的聂榆阳，后者有点手足无措，想走又觉得似乎不便提出来，只好尴尬地杵在门口，活像个不情愿的门神。
　　从接电话到刚刚，林维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残酷糊了一脸，脑子没怎么转过，现在想想邱子洋受伤的情况，向聂榆阳问道：“报警了吗？”
　　“嗯？”聂榆阳明显一愣，“报什么警？”
　　“邱子洋从楼上莫名其妙地摔了下来，难道不需要报警进行事故鉴定吗？”林维夏皱了皱眉，“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况，跟你说了那个时候正好中午休息，大家都在吃饭。”聂榆阳有些恼火，“还是摄影师提前吃完了去调灯光，才发现他躺在地上。你觉得是我工作疏忽吗？他又不是幼儿园小孩，难道还要我时时刻刻盯着他？”
　　“断开的护栏呢？是因为年久失修吗？”林维夏不想跟她吵架，只想把事情弄清楚，毕竟聂榆阳也不是什么认真负责的人，她还是想尽可能帮丁雅美去维护邱子洋的利益，“如果是这样，请专家来看一下，如果是古堡的安全隐患，不管是公司还是小邱个人，都可以向法院起诉。”
　　聂榆阳明显一头雾水，被林维夏问住了，有点心虚：“那个……嗯，我这就回去处理一下，你有什么事联系我吧。”
　　“不用了，今天的拍摄现场谁负责？直接找责任人跟我对接。”林维夏也知道聂榆阳是个不管事的，找她也没用。
　　聂榆阳有限的耐心终于用完了：“小夏，你早就辞职了，公司的事你的手就别伸这么长了吧？这事儿我说了公司会负责，就一定会管。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林维夏语气僵硬，“你别多想。现场责任人应该最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回去问清楚，是报案还是事故鉴定我来做决定，你等我消息吧。”聂榆阳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拉开门离开病房，脚步仓皇得像在逃跑。
　　林维夏觉得聂榆阳的气来得莫名其妙，坐等她给消息更是让人完全没办法放心。她考虑了一下，找到EY市场部总监的电话。
　　辞职这么久，为了避嫌，她没有跟过去的同事主动联系过，就算是他们跟她发信息对公司的事抱怨几句，她也会礼貌地说两句客套话，便以自己有点忙给推脱了。久而久之，大家对林维夏的态度心领神会，也就不再联系她了。
　　但现在事情关系到小邱和丁雅美，避嫌什么的都先搁到一边，她斟酌了下语言，给市场总监发了信息，大意就是说小邱是她很好的朋友，他出事她也很担心，想问今天盯现场拍摄的是谁，她好问问详细情况。
　　发信息之前，她发现了好几通叶瀚城的未接来电，但没顾上回复。发完信息想给他回个电话，此时手机轻轻震了一下，市场总监回信息了。
　　林维夏盯着屏幕，上面的信息让她脸色一变。
　　“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很担心小邱。今天是新来的副总罗平盯现场，他的电话是xxxxx……”
　　信息里还有一连串的问候、祈愿等客套话，林维夏全都没有注意，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罗平”两个字，脑子就像被谁狠狠敲了一闷棍，顿时炸了。
　　这件事，难道不是意外？
　　是罗平干的吗？他跟小邱无冤无仇。
　　难道是纪景，他沉寂了这些时日，就是要找把最尖锐的刀，狠狠捅她一下？
　　这就是他给的警告吗？这次是小邱，下次……就是瀚城？
　　他真的敢……
　　林维夏突然觉得自己一阵头晕目眩，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扶住她，耳边传来叶瀚城关怀的声音：“怎么了？小邱的情况很严重吗？”
　　叶瀚城从网上知道了邱子洋出事的消息，打林维夏和丁雅美的电话总是没人接，知道她们可能在医院里顾不上接电话，就用了下自己的渠道，找发布新闻的网站记者问了邱子洋所在的医院，一路找了过来。
　　病房门是虚掩着的，叶瀚城刚一推开，就看见林维夏几乎站不稳，赶紧上前扶着她，而这个时候他撞上了她的眼神，顿时心脏重重跳了两下。
　　林维夏看向他的目光是涣散的，仿佛整个人失去了知觉，但那绝望而又恐惧的眼神有如实质，像两块寒冰，幽幽散发着令人齿冷的寒意。
　　“你没事吧？” 叶瀚城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匆忙瞥了病床上的邱子洋和旁边的丁雅美一眼。
　　两个人看起来一个像僵尸，一个像雕像，只有旁边规律跳动的仪器证明病人情况还算稳定。
　　丁雅美伤心过度他能理解，可为什么阿夏突然间怕成这样？
　　看到叶瀚城焦急的模样，林维夏的魂魄瞬间归位。
　　她努力克制住内心各种乱七八糟的揣测，压低声音对他说：“我没事，刚才有点走神。你在这陪着雅美，我出去一下。有事电话联系。”
　　说罢她拎起包，不由分说地推开门走了，叶瀚城甚至来不及拉住她。他呆呆地看着林维夏的身影，才不相信她刚刚那只是“走神”，失神还差不多。
　　医院走廊中央空调本来很暖和，可是莫名地，叶瀚城觉得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小凉风，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从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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