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与夏日痴

作者:猫不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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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魔


      聂榆阳例行去医院看聂长生,尤其她听赵慧欣说,现在聂长生算是醒过来了,就是神智仍旧不清醒,也说不了话,只能瞪着一双眼睛到处看,也看不出悲喜。
      能一点点进步,聂榆阳心里就满足了。她倒不希望父亲那么快恢复神智,免得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心里太过难受。
      罗平开车送聂榆阳和童飞到医院,但是在病房门口,聂榆阳拉住他:“你就在门外坐会儿吧。”
      “好,你不用管我,多陪陪你爸。”罗平心里虽然不爽,但他也不想在这事儿上矫情,于是乖乖地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护工和赵慧欣把聂长生照顾得很好,聂榆阳每次来,要么就是帮忙给他擦擦脸,要么就是拉着他的胳膊象征性地帮他活动活动——医院里有专门负责做复健的医生会定时定点过来,就算医生不来,护工也会给他做。
      聂榆阳拉过凳子坐在聂长生旁边,看着他茫然而又浑浊的眼睛,内心悲喜交加,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童飞拉着赵慧欣和护工出去,给他们父女俩单独相处的时间。走到门口童飞让赵慧欣跟罗平打了个招呼,简单介绍了一下。
      赵慧欣一如既往地表现得很热情,领导长领导短地叫着,感谢罗平对童飞的栽培。罗平虽然不喜欢童飞,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只好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敷衍过去。
      病房里,聂长生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聂榆阳,仿佛不会眨眼似的。
      聂榆阳被这目光灼得有点心虚,垂下眼皮避了过去。
      “爸,我这阵子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请了信得过的人来帮我管理公司,裁了几个不听话的,又招了几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现在公司也比较稳定了。”聂榆阳认认真真地说,“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我会好好生活,好好工作。聂氏那边,也有几个叔叔帮你看着,不会出问题。”
      聂长生微微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是听懂了。他可能因为一直瞪着眼,稍微有些疲惫,这会儿缓缓闭上眼睛,神情显得安详了一些。
      童飞敲了敲门进来:“榆阳姐,住院部说请你过去一趟。”
      “哦,可能是交费的事儿。你帮我看一下我爸。”聂榆阳起身,拎着小包出去。
      门口坐着的罗平想跟她走,她冲他一摆手,示意他就在这儿待着别乱跑。
      童飞拉开病房的门,四下看了看,然后对罗平说:“罗平哥,你要不要进来看看聂伯伯。”
      罗平:“榆阳不想让我见他,我也不想顶这个雷。”
      “聂伯伯现在虽然能睁眼,但神智并不清醒。他不一定能认出你。”童飞说,“你过来看他一下,说不定能让他‘重新’认识你。”
      罗平仍在犹豫,要是榆阳知道了,八成又得生气。
      童飞观察他的神色,继续劝道:“你就进来说两句话,为之前的事道个歉,榆阳姐去交费还得排队,没那么快回来。”
      聂榆阳确实没那么快回来,因为她还没走到交费处,就遇上了纪景。
      纪景看上去精神有点不太好,眼睛下面挂着明显的两个黑眼圈。穿着呢子大衣的身子骨微微有点塌,仿佛浑身无力似的。他一手拎着一束康乃馨,一手拎着一袋水果,垂着头往住院部走去。
      快两个月没见了,他好像瘦了很多,脸颊都陷进去了。聂榆阳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这个人,没想到再看见他时还是一阵心慌,两条腿就像是被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走到近处,纪景也看见了聂榆阳,他起初一惊,随即眼角微弯,冲她笑了一笑。
      聂榆阳顿时觉得心里一揪,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这样熟悉的微笑,竟是经年未见了。
      纪景走到聂榆阳面前,略略有点尴尬:“平日里都是避着你常来的时间,免得你撞见我别扭,没想到今天这么不凑巧。不过我也不太敢来,你的两个护工都不太想看见我。”
      “赵阿姨不是护工,她是童飞的妈妈,可能对你有点误会。”
      “倒没什么误会,我对你确实有愧。”纪景赧然一笑,“最近冷静了许多,仔细想了想过去的事。是我耽误了你这么多年,这份感情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
      聂榆阳眼睛红红的,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想当着纪景的面哭出来。
      她不想再在他面前显得脆弱:“如果我是心甘情愿的,这也就不算什么债。”
      纪景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情的事儿,哪有什么谁对谁错。你也没刻意骗过我,现在看来,是你更可怜一点。因为失忆,错过了很多——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聂榆阳试探地问,她也知道林维夏和叶瀚城订婚的事,但没说出口。她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和平对话的机会。
      “没打算,算是给自己放假吧,放空一阵子。”纪景懒懒一笑,“虚度了那么多年光阴,终于找回记忆,才觉得人生无常,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一切都慢慢来吧。”
      聂榆阳突然觉得面前的纪景像个假人,他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还把林维夏看得那么紧,现在他想起来了,居然能放手?她领教过嫉妒的滋味,不是人人都那么超脱的。
      纪景平素那一副泰山压顶我巍然不动的皮囊下面隐藏着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怎么会这么佛系。
      也许他不是佛系,只是不想跟自己说真心话吧。聂榆阳想到这里,又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她想先去交费,但是想到罗平在病房门口坐着,怕纪景撞见他不好,于是有点犹豫。
      “花和水果给我吧,今天过来的人有点多,要不你改天再去?”聂榆阳说,“以后也不用特意避着我,赵阿姨那边我会跟她打声招呼。”
      纪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罗平也在是吗?你敢让他见咱爸……聂伯伯?”
      “咱爸”两个字戳痛了聂榆阳的心,她垂下头:“我没让他进病房。我跟他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现在公司就我一个人撑着,我需要他来帮忙。”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虽然我确实不想让他见聂伯伯,但是我不介意你们两个来往。”纪景的语气温和了下来,“其实我尽早跟你离婚,就是不想多耽误你,希望你能跟真正爱你的人在一起。”
      聂榆阳诧异地看着纪景,辛苦忍了半天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纪景,有的时候表现得太大方,也很残忍。”
      罗平左思右想,还是进了聂长生的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他着实吓了一跳。
      他对聂长生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聂长生闯进宾馆房间、强行带走聂榆阳的那一刻。这位老人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是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饶是罗平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地痞流氓,见到他也本能生出三分忌惮。
      自从聂长生病发住院,他就没机会再见到他。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被一堆管子埋着,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所以当他在病房里看到聂长生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瘦得脱了相,瘫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的人形“标本”是那个曾经叱咤商场、杀伐决断的大佬。
      罗平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悲意,难怪前阵子榆阳那样躲着他,是他们两个的事情才害得老人变成这样的。
      但毕竟罗平是个老牌流氓,心中的悲悯不过三秒,顿时换到了别的频道——他把聂长生害成这样,现在还在纠缠他的女儿,这老头会放过他吗?
      罗平轻轻地走到聂长生身边,小心翼翼地俯身,低声道:“聂……聂先生,之前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榆阳,请你放心。”
      聂长生一直闭着的眼睛倏地张开,直愣愣地盯着罗平,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这一瞪把罗平吓了一跳,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分钟,聂长生似乎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谁,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由于全瘫,他的身体动不了分毫,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是头,即便这样,他也恶狠狠地盯着罗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情绪很是激烈,接着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童飞见状不妙,赶紧把罗平拉了出去,关上病房门。罗平木呆呆地坐在长椅上,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状况中反应过来,眼前闪过的全都是聂长生那充满仇恨的眼神。
      片刻后,病房里的咳嗽声停了,一切又都平静了下来。童飞这才放了心,出来坐在罗平身边。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罗平才问:“你不在里面守着,待在外头干什么?”
      “我不忍心看见聂伯伯现在这样。”童飞低声道,“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心疼榆阳姐吗?因为我感同身受。不,也许我根本体会不到榆阳姐万分之一的痛苦。我才认识聂伯伯不久,他对我那么好、那么亲切,现在他病成这个样子,连我都心如刀割,何况对榆阳姐来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
      罗平垂着头,无话可说。
      “我心里有一个罪恶的想法。”童飞突然说。
      罗平一哂,没有作声。
      童飞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道:“真的,我看他死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想过如果他没救过来,真的死了,或许是件好事。”
      听了这话,罗平才别有深意地看向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罗大哥?换了是你,会心甘情愿地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这儿,每天毫无尊严地活着吗?聂伯伯曾经是那么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变成这样?”童飞看着罗平,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即便是我也受不了,如果有一天我只能躺在床上,比尸体多一口气,我宁愿别人放我解脱。而且这样的话,榆阳姐也不会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她可能会伤心难过几年,再慢慢走出悲伤。反正我们都知道,父母是不可能陪自己一辈子的,也许在潜意识里早就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而且……榆阳姐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把聂伯伯气成这样的,她现在只要一看见他,就会想起自己当时犯的错,这对她也是一种折磨。”
      “你要是将来想死,那是你的事。别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罗平冷冷地说,“你不觉得你说得有点太多了吗?”
      “交浅言深,是我错。”童飞低低地叹了口气,“我进去看看聂伯伯。”
      罗平看着童飞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虽然知道童飞惯会操纵人心,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似乎在暗示他什么,他也告诫自己一定不能上童飞的当。但聂长生那愤怒的眼神一直在他眼前飘荡,像个挥之不去的冤魂。
      童飞说的话,也一句句敲打在罗平心头。他并不在意聂长生此刻心境有多么糟糕,他在乎的只有两点,第一,聂长生的现状会让榆阳时时刻刻想起自己犯下的错,第二,聂长生明显记得他,只要他表现出强烈反对,罗平这辈子都别想跟聂榆阳在一起。
      长痛不如短痛,的确是个好办法。
      罗平不禁站了起来,走到病房门外,透过窗户向里看去。
      聂长生如一具尸体那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却还能操控着他此生最在意的人。而在一边忙碌的童飞,看上去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内心却蕴藏这那么强烈的恶意。
      不知道怎么罗平又想到了纪景,那个温文尔雅、翩翩君子一样的人物,私下里也筹谋着怎么杀掉自己的情敌。过惯了刀头舔血日子的罗老大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最坏的人呢!
      高跟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罗平回头看,聂榆阳逆着光向他走来。光线只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让元神离家出走的罗平仍觉得自己仿佛在梦境里,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那是他追求了很久、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珍宝,无论如何,他也承受不住在一次的失去。
      聂榆阳走到罗平跟前,有些奇怪:“你站门口干什么?”
      “想看看你爸现在什么情况。自从他出事我还真没好好看过他。”
      “你可别看他,万一他受不了再犯一次病,我都不想活了。”聂榆阳走到长椅边坐下,冲他招招手,“别杵那儿了,跟班主任似的。过来坐。”
      罗平依言坐到聂榆阳身边,若有所思地问:“你爸恐怕不太能接受我,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聂榆阳揉揉眉心,有些疲惫,“现在他人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这情况要是搁以前,罗平一定会从善如流地闭嘴,绝不会再追问。聂榆阳本来也不是个高瞻远瞩的人,对未来从没有过什么计划,问她也白问。何况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她刚刚才勉强接受罗平在她身边,现在罗平要是逼问她关于未来的想法,明显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现在的罗平不再像从前那样。他这一生没在乎过什么人,唯有一个聂榆阳,躺在他心头已经千斤重,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失魂落魄。现在的他必须笃定聂榆阳不会再离开他,否则即便是朝夕相处,他也没有任何安全感。
      想想聂榆阳随时能把他一脚踢开,罗平就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根极细的钢丝上,分分钟都能坠落悬崖。
      所以这次他十分没有眼力见儿地追问下去:“你想都没想过吗?我们总得有个归宿吧?难道就这样晃着?”
      聂榆阳疑惑地斜睨着他:“你没病吧?在这事儿上刨根问底干什么?难道非得问出来个抓心挠肝的答案你才满意?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不顾我爸的感受跟你结婚?还是让我告诉你,我就是拿你当个安慰剂,用完就扔?”
      刚刚见过纪景,聂榆阳的心情正不甚美好,刚想回来歇会儿放空一下大脑,罗平又在这儿犯大姨夫,前所未有地矫情,顿时把她的火儿给拱起来了。
      身边的人,一个两个的,怎么就没人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考虑?
      “我是吗?”罗平垂着头,低声问。
      “是什么?”
      “你的安慰剂。”
      聂榆阳出离愤怒了:“罗平,你要是还有良心,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到底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她想起自己怎么哭着哀求聂长生不要举报罗平,怎么低三下四拜托林维夏让纪景不要告他,她为他已经不分青红皂白、毫无立场,气病了父亲得罪了全世界,反而他倒是连刚刚那是不是气话都听不出来?!
      可罗平也很冤,聂榆阳为他做了什么,他自然是不知道。从他所站的角度来看,就只看到聂榆阳对他是一味逃避,最后避无可避才接纳了他。她是在乎的他的,这他心知肚明,可到底有多在乎呢?他在她的心里,到底能排第几位呢?
      “那你会不顾你爸的反对,跟我结婚吗?”罗平知道聂榆阳很生气,换了往常他早就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赔礼道歉承认错误好好哄她,可是今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无论哪个答案是好还是坏,至少他有一个努力的方向。
      聂榆阳气得要命,伸出手来在罗平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现在这样你还不满意?非要得寸进尺逼死我你就舒服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啊罗平!”
      她一脸莫名其妙,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矫情起来没完没了。之前罗平吸引她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做事说话都爽快,从来不像纪景那样矫情,哼哼唧唧的在意这个那个。在罗平面前,似乎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说话聊天也往往都顺着她,让人感觉舒服剔透。
      他今天怎么换了个人似的,刚刚还不这样呢!
      罗平紧紧盯着聂榆阳,见她死活不能说一个“会”字,满心希望最终化为泡影,眼神中的火光瞬间熄灭,变得阴沉沉的,仿佛两个巨大的、能吞人心智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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