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我总是拿错世界剧本

　　在李府的日子过得极快，一晃便是月余过去。天枫瞿总算能弹复杂的曲调，也能勉强迎合上李沧海的箜篌了。当天枫瞿和李沧海一曲合奏终了，李沧海终是忍不住笑了，又很快收起，轻咳一声：“弹的还行，还要继续努力。”

　　天枫瞿对沧海对口不对心已经习惯了。

　　“沧海姐姐。”天枫瞿突然开口，“我昨日见你看的好像是水利方面的书，能借我看看么？”

　　“怎么，你想学？”李沧海讶然挑眉。

　　“是。我想为百姓做些什么。”天枫瞿想起自己原来待的国家，治水方面问题很大，她想看看这方面的书，能不能帮助那些无辜百姓——这也是逍遥派几年生活对天枫瞿最大的改变，确切说，是李沧海对她的影响致使她有这种改变，让她恢复了少女本该有的青春活泼，又培养她的情操志趣，把她从一个世界的被动者化为主动者，对一草一木都发自内心的怜悯和善念。

　　“我竟没看出，你还有这样的壮志。”李沧海嘴上打趣，手上不停，从书柜里抱出整整三大摞书来，“你记忆力不错，先把这些看完吧。这些不光包含农田水利，还有机械杂工、医卜星相、贸迁种植、斗酒唱曲、行令猜谜、五行八卦、经济兵略等等。这些是我在家时，我爹收集的，他没有儿子，李秋水对这些又不感兴趣，便都给了我。拜入逍遥派前，我闲来无事便翻这些书。后来，我在逍遥子老前辈跟前，才真正把这些知识掌握于心。你看完这些，我带你出去走走，我们去实地验证这些知识的运用。”

　　“是。”天枫瞿如获至宝，背后却传来李沧海的声音：“你只有三天时间看书，三天后，我就带你出门。再过一个月，你便要回逍遥派了。”

　　“我会看完的，沧海姐姐。”天枫瞿回头，嫣然一笑，眼睛里好像落了满天霞光。

　　“说了，不要那样笑。”李沧海小声嘟囔，颊上飞上两片粉霞。

　　三日后，天枫瞿看完并背下所有书籍。这些书和她在少林藏经阁所阅读的经书和后来机缘巧合下读完的道藏都不一样，涉猎极其广泛，且都和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让她大开眼界。李沧海带上她和贴身丫鬟，到开封府城郊地区亲自走访种田的农民，有时也帮他们一起下地劳作。做完农活，天枫瞿就坐在田埂边喝上一杯酒，望着天边的太阳，露出一个灿然笑容。吃了天宇青花后，她身体大有改观，至少不咳血了。

　　李沧海带着天枫瞿在一个月内走访了开封府内大大小小的田地、河渠、建筑工程，又传授枫瞿“鸡毛换糖”等经济学知识，还带她跟着自家表哥走访大宋兵部，为她讲解派兵遣将之术，大大开拓了枫瞿的视野，化知识为实战的智慧。三个月时间即将走到尽头，天枫瞿无奈地开始打包行李，准备离开。可她万万没想到逍遥子竟提前登门来找她，那时她还在与沧海探讨治理洪水所修筑的堤坝高度，突然感觉有人在屋檐上看自己，一抬眼，便对上逍遥子气哼哼的眼神。

　　天枫瞿：……

　　“我不来找你，看来你是不打算离开了。”逍遥子道。

　　“哪里。还有一周才到约定日子，我想再多学些东西，便暂时多留了几日。”天枫瞿急急辩解。

　　“农田水利也好，贸迁种植也罢，要说全天下最精通这些的，还是属我逍遥派。”逍遥子从屋顶一跃而下，走到天枫瞿面前，“把东西收拾了。你不是要学这些吗，为师亲自带你去。”

　　“可——”天枫瞿还想说什么，李沧海轻轻摇摇头。

　　天枫瞿的行李依旧很少，临走前，李沧海拿出一个黄花梨木的匣子，递给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千万不要推辞。”

　　天枫瞿没打开看，只收在了包袱里。接着，她感觉自己被李沧海紧紧抱住了，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沿着她的脖颈留下。

　　“你——若不回来看我，我绝对饶不了你！”李沧海恨恨道。

　　“我绝对会回来看你的，沧海姐姐。明年你及笈日，就是我来看你时。”天枫瞿离开李沧海的怀抱，认真道。

　　李沧海看着天枫瞿娇俏的面容，喉间一时哽塞了，她张张嘴，终究别过头去：“你走吧。”

　　天枫瞿微微颔首，对她抱了抱拳，转身跟着逍遥子离开。

　　“瞿儿，我——”李沧海喃喃，终究没有把那些隐秘如罂粟的心思说出口。或许，终其这一生，她也不会说出口。

　　逍遥子买了两匹马，和天枫瞿一人一匹骑乘，一路来到开封府外的大道上，他驱马走到天枫瞿身边，从大拇指上摘下七宝指环，交给天枫瞿：“瞿儿，这个交给你。”

　　“师傅，这是掌门信物，您交给我作甚？”天枫瞿不可置信道，说着就要还给逍遥子，却被对方推开。

　　“除了你，交给别人为师更不放心。”逍遥子不无惆怅，“你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姐甚至被除名的李沧海的心都不在修道上，怎能承担起弘扬我逍遥派的重任？你与他们相比，虽然天赋、才情都落了一成，但你一心向道，拥有赤子之心，待人接物具是柔软细腻——最后这一点，为师不得不承认，沧海把你教导得很好。唯有你，是逍遥派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之选。”

　　“可是师傅，我没有想过要接手逍遥派。”天枫瞿缓缓道，声音里全是坚定，“相比于做掌门，我更愿意兼济天下。若沧海姐姐不嫁人，她也愿意与我一道同往。”

　　“你若不做掌门，无钱无米，又谈何兼济天下？这个世界，终究是少数人说了算的。”逍遥子摇摇头，“指环为师不会收回。现在，为师带你走遍大宋的每一寸江山，你去真正体会过不同地区老百姓的生活后，再来跟为师说一个人兼济天下的话吧。”说完，扬鞭策马而去。天枫瞿一怔，收好指环，紧随其后。

　　东京开封府外，是真正的大宋。

　　师徒二人一路南下，恰逢蝗虫过境半月，粮食被洗劫一空，他们亲眼见识了百姓易子相食的场面，天枫瞿也真正体会到了尸位素餐的官员的品性之地裂，道德之沦丧。她想把发冠和发钗当了换钱给老百姓买米换粥喝，却不料当铺的老板早就卷铺盖跑路了，连伙计也在前两天饿死，一家妻儿老小谁也没活下来。天枫瞿找到对方家里时，堆叠的尸体上满是苍蝇，恶臭扑鼻。她沉默着，决心安葬他们。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天枫瞿不知挖了多少个坑，埋了多少具尸体，逍遥子从不帮忙，只是默默看她做这些，他知道，人是死不完的。然而，这些活生生的人命，在史官笔下却变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死者众”。

　　离开南方前，天枫瞿对逍遥子说：“师傅，请教我治理蝗灾之术。”

　　“此乃天灾，为师也无可奈何。”逍遥子摇摇头。

　　“若是继承逍遥派，可以研究出治理蝗灾之术么？”天枫瞿问。

　　“若你驱使逍遥派中人研究，倒还真有可能。”逍遥子不无骄傲，随即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你问这话，难道——”

　　“师傅，我愿继承逍遥派掌门之位。只是……我的愿景是期望天下大同，和师傅的期望，恐怕并不吻合。”

　　“你都说了天下大同，那我逍遥派如何不能弘扬？”逍遥子哈哈一笑。

　　天枫瞿一怔，抱拳：“是。”

　　“你既有这等宏愿，为师便会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逍遥子收起笑意，严肃道。

　　“是，师傅。”

　　一年后

　　李沧海望着铜镜里自己施了脂粉的容颜，轻叹一声，她前两日收到瞿儿的来信，说是在她今日及笈前赶来。她盼啊盼，马上仪式都快开始了，瞿儿怎么还不来呢？

　　“沧海姐姐，瞿儿来晚了，还请姐姐恕罪。”突然，那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李沧海赶忙转过身，看到一身白衣的天枫瞿微笑着站在她身后，头上还戴着自己送她的钗。

　　她心里高兴极了，面上却佯装生气：“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叫我好等。”

　　“是瞿儿不对，姐姐大人有大量，千万要海涵妹妹啊。”天枫瞿抱拳道。

　　“哼。”李沧海用鼻子哼了一声，双手却牵着天枫瞿坐到凳子上，忍不住摸摸她的脸，“你这一年又瘦了，师——逍遥子前辈的教导怎么这么严厉，你才多大呀！”

　　“是我求师傅带我去四处历练的。”天枫瞿解释道。李沧海点点头，余光一扫，无意中发现瞿儿大拇指上的七宝指环，她惊讶道：“这也是逍遥子前辈给你的？”

　　天枫瞿苦笑着摸摸指环：“是的。所以师傅他老人家这一年带我四处历练。奈何我资质愚鲁，经常让老人家他失望。”

　　李沧海沉默片刻：“逍遥子老前辈也是助你一臂之力。你想兼济天下，借了逍遥派的势力才能走得更远，耗费时间更短。你有了七宝指环，只要师傅不在，便相当于掌门了。巫行云、无崖子、李秋水都必须听你号令——除非他们想叛出逍遥派，另立门户。我只后悔当初教你乐理花费太长时间，我明知你没有天赋，还揠苗助长，实在对不住你。如若用那几年专心教你学水利农田等方面知识，你现在也不用这般辛苦。都怪我。”

　　“沧海姐姐何必后悔？若没有沧海姐姐教我这些，我也不能产生兼济天下的豪情。没进入逍遥派前，我只想一辈子做个不问世事的散修，哪怕是我之前的师傅——我现在仍记不起来她的名字和样貌，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以拯救天下沧桑为己任，甚至带我去和武林中人见面，都没能动摇我的心念。而这件事，姐姐轻而易举便做到了，难道不是姐姐的功劳么？如若没有姐姐，我也不会答应做下一任掌门。”

　　李沧海看着什么话都没说，只盯着天枫瞿的笑容发怔，半晌，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瞿儿，今日我们一见，以后便暂时不要相见了罢。”

　　“沧海姐姐，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李沧海苦笑，怎会惹她生气呢，她只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想留住瞿儿的笑容，忍不住想为她贴花钿，捏捏她的脸，甚至端详她的睡颜。瞿儿是要走的更远的，她不能拖累瞿儿。更何况，她万分害怕瞿儿见到未来的自己苍老的容颜，她不要那样，永远不要。

　　想定这些，李沧海闭了闭眼，严肃道：“若你每每回来看我，兼济天下的任务几时能够完成？我不可成为你的拖累。你要达成这个心愿，就必须抛弃一切顾虑往前走，否则，什么也做不成！”

　　“可是，沧海姐姐——”

　　“别叫我的名字。”李沧海硬下心肠，“一会儿及笈礼结束，你便离开吧。若……我不让你来见我，你便不要再来看我了。”

　　“姐姐……”天枫瞿总觉得沧海师姐有什么未尽之言没有说出口，可一直到及笈典礼结束，她都没有问出来。她一个人走出李府的时候，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追上，将一个紫檀木盒子双手捧给她，说是李沧海送她的礼物，请她一定收下。天枫瞿无法，只好谢过，放进包裹里，和之前那个仍旧没打开的黄花梨木盒子放在一起。

　　“走了。”逍遥子看出李沧海对小徒弟的心思，可既然对方不想挑明，他便什么也没说，带着小徒弟离开。

　　时间催人老，五年一晃而过。在五年中，天枫瞿每年都能收到一封来自李沧海的信，信件还夹带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名贵木料制成的盒子，五年来，她收到了五个盒子，连之前的两个，一共七个。由于太过珍贵，天枫瞿一直没舍得打开来，只给她回过信，不过，回信都只能到第二年才有音讯。直到第六年开春，从李沧海嫁去的周府送来一封信，信上说：周李氏病危，临死前想见她一面。

　　天枫瞿怎么也想不到健健康康的沧海姐姐怎么会突然病了的，甚至病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匆匆向师傅逍遥子辞别，快马加鞭前往京城应天府。等到了周府门口，见到的却是层层白幡和飘扬的纸钱，她心中悲痛，差些从马上跌落下来，师姐与她情同手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如何能肯？她一时间顾不得许多，脚下用凌波微步疾驰入内，终于七拐八绕，见到了在主厅停灵的棺椁。

　　“沧海姐姐！”她来不及给众人问候，“噗通”一声跪在棺椁前，眼泪霎时流下。棺椁中的李沧海比五年前瘦了许多，要不是神色一如既往地恬淡，她差些没认出来。“瞿儿来看你了，你怎么去的这样快！沧海姐姐，你说好了要等瞿儿……等看到瞿儿兼济天下、致使天下大同的那天的，你怎么能食言呢？！你撒谎！”她哭得凄厉，连带着周围的仆从都忍不住抹泪。这时，一个身穿长衫、面容俊毅的男子走过来，声音暗含沉痛：“你便是内人的师妹么？”

　　天枫瞿胡乱点头，一手抹去脸上泪水，只觉得眼前都灰暗了。

　　男子说：“我是她的丈夫。内人去世前，嘱咐我有两样东西要送给你。你随我来一趟。”

　　天枫瞿不情愿地看一眼棺椁里的李沧海，咬了咬唇，还是随男子去了沧海姐姐生前的房间。男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并一个盒子，交给天枫瞿。天枫瞿顾不得什么，当着男子眼前打开信，信上只写着一首元稹的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天枫瞿吃惊极了，沧海姐姐临死前为何要写这种诗给她？难不成是病糊涂了？她面上不显，捏纸的手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李沧海的丈夫却一副了然的表情，甚至为她解释起来：“我一早便知沧海她对你不一般，如若不然，也不会从各处为你寻找那稀罕的首饰。饶是如此，我也认了。”

　　“什么稀罕……首饰？”天枫瞿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原来，你一直都不知她为你费的心思，呵。”男子自嘲一笑，竟露出看破红尘之态，“我与她成婚五载，没有子嗣。她死后，我心也了无牵挂了。明日，我便出家当和尚去。你若想知道答案，把她往年送你的盒子一个个打开就是，若察觉她的心思，觉得恶心，扔了也好。”说完，他便自顾自走出房间，口中念诵着：“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天枫瞿只觉得这个地方再也呆不下去，她为沧海抬棺、亲眼目睹她棺椁下葬后，便寻了快马一路疾驰回到逍遥派。

　　她急着寻找答案，从密室内拿出一个个木盒，一一摆放好，分别打开，霎时，华光涌现，差点恍花她的眼睛——眼前赫然是一套完整的头面和配套首饰：艳若红枫的凤凰头面加上同样材质打造的一对簪子、一对流苏钗子、一对耳环、一对镯子、一套戒指、一套璎珞项链和一盒花钿。

　　这八者合在一起，赫然便是当年珍翠楼老板说的，价值五千两黄金的稀世珍宝。

　　这套首饰的名字，叫红枫火凤头面。代表着男子对女子的一片真心，无悔爱慕——这是去年最后一封信里，李沧海说的，当时，天枫瞿还以为沧海姐姐是后悔没买到这套首饰收藏，却没想到她怀着这样的心意。
　　事到如今，天枫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可她知道自己对沧海师姐只有对长辈的孺慕，她今生今世都无法回应她的一片赤诚之心。而这套首饰，她会像珍藏对方心意一样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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