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安

　　枫醒来那天是四月三号，他自己都记的清清楚楚，可是今天已经五月二十号了，他却还在美国逗留。

　　什么天伦之乐，什么祖孙之欢，虽然他是很喜欢爷爷啦，还有表哥表姐啊，还有小侄女小侄子啊……可是，可是他想回去啊，他想见她。

　　他醒来那天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枫茫茫然什么也不明白，睁大眼看着她，她好像在说话？

　　虽然意识算是很清晰，可是他看到那位女子张着口说着什么，他却只听到噪音。然后女子起身往外跑去，过了一会进来很多人，他们有的欢欣雀跃，有的困惑不解，可是他为什么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而且，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他脑海中记得的最后的话是，我也……我也什么呢？

　　我也爱你？他觉得肯定是这样，他好像就是为了完整听到这句话，才一直挣扎着要睁开眼啊，可是为什么什么也听不见了呢？

　　然后他们给他做了检查，有人在一边做记录，他觉得这种场景很熟悉，旁边的仪表也都很眼熟，甚至可以想到它们发出的声音，可是却听不到，为什么？哦，他想起来了，他是学医的。

　　基本上在检查完了之后，有位老人家拄着拐杖进来了，看到他似乎眼眶就红了，可是他还是听不到他说什么。枫试着开口说话，可是张开口却不知道为何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就不知道自己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

　　这是醒来后最初的记忆。

　　那位老人家就是他的爷爷，那位金发碧眼的美人就是他这三年来的看护。

　　其实事情远比这个复杂，枫转到治疗室接受治疗，慢慢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想起来一个人，脑海里每日每日都只是她的音容笑貌，可是搜寻各处，都没有能看到她，于是很担心，为什么她不在自己身边，明明觉得她应该是在身侧的人啊。

　　能听到别人说话的时候，枫知道了那位老人家的真实身份，这些年爷爷也一直有来看他，他刚能听到的那天爷爷陪他说了一下午的话，可是他没办法开口，他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都是类似鸟语的语言。枫得知爷爷这些年是他这个研究项目的出资人，而且爷爷更关心他是不是能醒来。

　　能说话之后听爷爷说了那位外国美女的事情，她其实并不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而是这个研究的负责人的孙女，叫珍珠，他来的时候她刚好二十岁，现在二十三岁，枫想着，她和凄月同岁呢，就听到爷爷说，这三年来她是自愿照顾你的，工作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珍珠不放心做清洁的女职工，一直都是亲手照顾你，包括洗澡换衣服。最后那句话把枫给吓到了，“你可不要辜负人家。”

　　枫知道自己脸色很难看，因为看到爷爷有些动怒了，他还记得爷爷讨厌他的理由，这样的事情想忘记也忘不了。他试着解释，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他记得她叫凄月，还记得他们以前的一些事情……

　　可是从那天起，枫再见到那位珍珠，就很有些后怕，不敢再看她，也不肯和她讲话。他知道美国人的习俗是见面和道晚安可以有吻的礼仪的，但是本来还能忍受的事情在听到那样的故事后，枫也觉得不能接受，却无法拒绝，既开不了口也不好表现得太反感。

　　枫说出的第一句话，或者说第一个词，是“凄月”。那是在见到肖俊飞的时候，他想问他，凄月好吗？

　　飞当时皱了下眉，起身去外面喊人，说他可以说话了。

　　枫不知道飞当时为什么没有回答，后来才清楚，为什么沈清茶没有来，为什么不能说凄月好不好。他能够如常对话后，接到父母的电话，他们绝口不提凄月，后来沈清茶也打电话过来，就对他说，凄月可能喜欢上别人了。

　　记忆完全恢复，听觉恢复正常，语言能力如常，身体检查正常后，枫可以出院了。可是爷爷把他接到家里后，根本没有说过让他回国的话。

　　就像是软禁了。

　　每天都和表哥表姐们在一起，还有小侄女和小侄子，还有，就是那位珍珠了，用英语应该叫她“Pearl”，枫最怕的就是她过来“探望”自己。他还记得他答应过凄月的事，就算凄月喜欢上别人，也不代表他也要违背约定吧？

　　爷爷居然在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说，“你什么时候答应和珍珠在一起，就可以回国了。”

　　枫不敢摔碗就走，只是端着碗半天都没有动静。

　　表姐也曾问过他，珍珠哪里不好了？枫只能老实回答，没有哪里不好。珍珠其实性格温柔，对他又格外的好，简直都快是无微不至了，可是他受不起啊。

　　“在美国人眼里，那可是个美女啊，你看她的Size，身材好得很，便宜了你小子。”表哥的话更加直白，枫吊着眼睛看着他，示意表嫂就在他身后。

　　转眼间第二个月都快过完了，枫本来想在恢复健康之后就赶回去的，可是现在，不止是这边爷爷不放行，要怎么面对凄月也是很难的一件事。清茶告诉他凄月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还告诉他，凄月可能喜欢上别人了，还告诉他，他的回去可能让凄月分不清楚是歉疚还是真的喜欢……

　　尽管知道了这些，枫还是想回去。

　　爷爷好像也得知了关于凄月的事，只说了一句，“那种女人，不要也罢。”

　　枫那是唯一一次和爷爷顶嘴，他当时回了句，“凄月不是‘那种女人’。”他只是认为这样的称呼不太合适。

　　爷爷当时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离开了。虽然爷爷一直很严厉少笑容，可是那么可怕也还是第一次。

　　亲眼目睹的表哥吹了声口哨，表示他干得漂亮，表姐则是摇着头叹了口气，觉得他是在犯傻。

　　其实表哥表姐好像也不太乐见他去找凄月，可能是他们看了爷爷调查回来的资料。枫也看了，虽然实际情况和调查报告很相似，可是对于爷爷调查他和凄月的事这件事他就已经很生气，对调查的报告的内容虽则没办法有异议，可是还是觉得不高兴。

　　表哥表姐的意思就是，那个女人好像不是很喜欢你嘛，何必那么辛苦，反正你走在大街上，都会有女人跟着你跑……

　　枫无法解释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他觉得那些冷待都不是痛苦，他只能在被劝说的最后才发表意见，“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凄月她没有对我不好。”

　　是的，她没有对他不好，所有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她没有让他喜欢她，没有让他爱上她，也没有做过任何事情伤害他，一切都是源自他自己的内心，他的痛苦和他的不满足，都不是因为她不回应。

　　只是因为爱她，就已经觉得很难受。可是仍然想要继续下去，不需要她鼓励，不需要她暗示，不需要她需要。

　　今天大家聚在家里打麻将，枫深感这种赌博术果然是中国人的消遣。

　　“枫，又不玩吗？”表嫂好心问他。

　　“不了，你们玩吧。”枫只是坐在一边发呆，偶尔看看他们打牌。他说过自己不会，他们也说要教他，可是他没有这种心思。

　　他很想她，很想快点见到她。

　　有什么后果他都可以自己承担，他光是想到凄月还以为他死掉了，可能正和别人牵着手逛街，或是一起吃晚饭，就痛苦得像是要停止呼吸。就算是有了喜欢的人，他也可以竞争的吧？为什么他要待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而痛不欲生？

　　他们，明明还在交往的啊。

　　他明明还没有死。

　　二十五号晚上，枫深更半夜睡不着起床去偷了一瓶红酒，坐在客厅里一个人独斟独饮，一人忽然开了门进来，枫躲藏不及，被抓了个现行。

　　“好啊，一个人偷喝酒！”进来的却是还是单身的一个表哥，枫羞愧地低下头，感觉到表哥坐到了他身边。“呀，在哪偷的，这可是爷爷珍藏的好酒！83年的Chateau Clement Termes，哈，下次爷爷找不到这瓶酒送人，估计会气疯掉的！”

　　“这么严重？”枫一下子放开了酒瓶，想要远离这瓶酒。

　　“放心啦，如果爷爷知道是你喝了，就没问题啦！”表哥很兴奋地拿了杯子自己倒了一杯开始品尝。

　　什么啊，枫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拿他当挡箭牌，自己喝得那么开心。

　　“想什么呢？一个人喝闷酒。不会还在想那个女人吧？”表哥忽然这么问了句。

　　枫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回答。

　　“哎，真奇怪，我说你吧，身世样貌性格都是我们里面最好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就算你要天上的仙女，爷爷也会给你弄一个下来的。”表哥笑嘻嘻地打趣他道。

　　“我不想要什么啊，我只是想回去见她。”枫偏开头，酒劲已经开始上涌了。

　　“见了之后呢？不是说她喜欢上别人了吗？我亲爱的弟弟，你能不能现实一点，那个女人我也没看出哪里好啊，就是长得漂亮了点，又不是没有……”他没说完就对上枫的眼神，一下子卡了壳，“好，我不说了。”

　　“我也不知道，她有哪里好，可是，我只想要凄月。”枫说完这句话，倒头就睡倒在他表哥的腿上。

　　“喂，睡着了？要不这样，我帮你回去？”

　　“好啊，好啊……”枫醉醺醺这么反复说着，根本无意识了。

　　第二天头疼欲裂的在表哥的房间里醒过来，看到表哥正在电脑前端坐着。

　　“抱歉，我先回去了。”

　　“回去哪里啊，先告诉我地址啊，去哪里？是回家还是去见那个女人？”表哥回过头很认真地问。

　　“……”枫哑然，昨晚的事一瞬间冲进脑子里，进水了！枫这么想着，口里已经回答了，“G市。”

　　“哎，真拿你没办法，舅舅舅妈白养活你了。”表哥说着可是很快速的查询起了飞机班次。

　　“真的没问题吗？”枫忘了还要先去洗漱。

　　“当然啦，昨晚我已经和所有哥哥姐姐们商量了，一起行动，集体大逃亡，你肯定可以逃跑的。”表哥含了块土司不清不楚地说着。

　　“可是，你们这样做，爷爷会生气的吧，而且……爷爷说过，如果我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认他这个爷爷了……”枫正在经受着内心的痛苦折磨，好不容易和爷爷相认，相处才一个多月，好像这么做实在有点……

　　“你不是很想见那个女人吗，我是看你那么痛苦才决定帮你的哎。至于爷爷那里，他那么喜欢你，到时候带着弟妹过来，好好磕个头，倒个茶，认个错，也就好啦。”

　　“真的可以吗？”枫还是疑惑着。

　　“那，要不要回去？”表哥干干脆脆地问。

　　“要！”

　　那不就结了。表哥回过头看着电脑屏幕，可是左手却在桌下握成拳，这个最小的弟弟呵，从以前就听说特别可爱，可是真的见到了，却没有想到他也有自己的烦恼，喜欢上一个那样的女人，要怎么幸福快乐啊？

　　偏偏见到他痛苦的样子，所有人都不忍心，哪怕并不喜欢那个女人也还是不想让他再这样单相思下去，如果可以让他忘记，他们绝对会尝试的，可是没有办法。

　　他说“要”的时候，坚决得不像是平时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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