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繁花灼灼

　　朝会结束之后，子桑令仪和姚慎一直是处之怡然、从容不迫的状态，坐不住的只能是年轻气盛又性子急的江一孤。
　　待三人行至奉德大殿之外，江一孤见四处无人，实在是兜不住这一肚子的火，憋着的气定要一口吐出来，他愤愤不平的道：“陛下和丞相真是一君一臣，一唱一和，就这样把事情给草草了了，要不是大哥机敏，那邱悯险些就要把锅给甩回来！真是气死我了！之前还因为忌惮大哥一家把府邸弄到了江墨去，现下这又是哪一出。迁宅一事，明着是封赏，实则和囚禁没什么区别，这能叫赏赐吗？到时候大哥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说罢，江一孤愁苦的叹了口气。
　　姚慎道：“陛下是君，我们是臣，陛下做出什么样的解释，只要我们没有证据，就必须受着。况且顾侯妃和子桑侯府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忍一时风平浪静，一孤你就别在叨唠了。”
　　江一孤听罢只好停嘴不言，而子桑令仪亦没有对他的愤懑做出答复，只问：“静儿呢？”
　　江一孤思忖片刻，回答：“静姐姐被李修带去勤政殿了。”
　　姚慎和子桑令仪听罢神色均是一凝。江一孤不解，便问：“又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吗？”
　　姚慎摇了摇头，子桑令仪也没有多做解释。
　　江一孤细想，也觉得很不对劲，这皇宫这么大，十步一楼，五步一阁，各处宫殿数不胜数，偏偏就选勤政殿，难不成是有何深意？他顿时就醒神了，难以置信的张了张嘴，难过又无奈的道：“那不成……静姐姐被陛下看上了？!”
　　姚慎和子桑令仪均黑下了脸，满是无语的摇了摇头。
　　姚慎道：“勤政殿是皇上批阅奏折的地方，只有皇上能够在此休憩，李公公又是皇上身边的人，代表皇上的威仪。这样一提醒，你是否想开了呢？”
　　姚慎还期望这几句话能使江一孤明白一二，没成想江一孤反而不懂，脸色还愈加惊恐惨白，呆了许久，冷不防冒出一句：“完了，如此看来，皇上真的看上静姐姐了，才给她这般殊荣。”
　　姚慎气得举起手就往他头上一拍，道：“你这个脑袋瓜天天想什么混账东西呢？皇上这是在示好令仪，所以特地殊待了静儿。”
　　江一孤恍然大悟之时，姚慎和子桑令仪却已经双双走远了。
　　“诶!大哥!慎伯!等等我啊!”

　　子桑令仪出了奉德大殿就去寻子桑静翕了，二人乘着来时的马车出至宫门外。子桑令仪见子桑静翕在此之间未说过一句半语的话，甚是沉默。以前子桑令仪和她在一处时，只要有闲暇的时间，她总会喋喋不休，加上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子桑令仪更加确定她遇到了什么难事。
　　子桑令仪询问：“出什么事了？”
　　子桑静翕魂游之中并未听见，子桑令仪再次唤了她一声，她才醒神，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道：“没事。”
　　子桑令仪正想询问下去，子桑静翕却开口了，道：“方才兄长来寻我之前，一孤来见过我了，说了奉德大殿的事情。果然和母亲说的一般无二，只要是陛下，给出什么样的解释都算解释，哪怕没什么交代，我们也得受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弄得和渊人尽皆知，就这样草草收尾，难怪一孤与我说的时候那样义愤填膺，气得他脸都黑了。”
　　子桑令仪轻轻笑了几声，道：“怎么你倒是很从容。”
　　子桑静翕看向子桑令仪，道：“因为我从始至终都相信兄长，不论如何，兄长都会很好的处理这件事情。陛下给出这样的交代，兄长能淡然无事的接受，静儿又有什么理由去怨天尤人呢。”
　　子桑令仪莞尔一笑，欣慰的道：“静儿总算长大了些，以前遇到委屈气人的事情，你总是第一个急的跳脚，非要闹得翻天覆地，讨回公道了才肯罢休。”
　　子桑静翕不由笑了自己几声，道：“对啊，那时候是因为父侯还在，可以肆无忌惮。后来，父侯去世，兄长又在外打仗，母亲一个人操持家里的事情，我只能收起幼时好强的性子，不去跟别人折腾，但有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调皮，气得母亲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真的是胸无城府，太过蠢笨。”
　　子桑令仪笑而不语。
　　子桑静翕冷不防冒出一句：“兄长认识二殿下吗？”
　　子桑令仪不知为何她忽然问起这个人，犹豫片刻才开口，道：“不太熟悉，我八岁开始便随着父侯去了战场，只是十一岁那年回来过一次，又未进京。和二殿下倒是见过几次，但并无过多交谈。”
　　子桑静翕道：“那兄长可曾听说过二殿下，对她的品行和性格有无了解一二？”子桑静翕话落，却觉得这样问不妥，毕竟子桑令仪不是那种管闲事的人，平日从不打听这些，她接着又道：“兄长不喜与人交谈，肯定不晓得的。”
　　子桑令仪不解，道：“我确实不知，不过静儿为何忽然问起二殿下？是否和她出了什么误会。”
　　子桑静翕毫无犹豫的点点头，道：“岂止是误会，是结怨了！方才我本来是想作弄作弄李修的，可是半路撞见了二殿下。一开始确实并不知晓她的身份，但是后来我大体猜到了，却假装不知，还坐在轿辇上洋洋得意，嚣张的从她身旁绕过去，并没有下辇给她请安，我猜她肯定很生气。”
　　子桑令仪见子桑静翕面容抑塞苦闷，便开口宽慰：“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我回来了，身份地位虽说不上只手遮天，也算位高权重，和渊上下大多忌惮，并无什么人敢针对于你。想来…二殿下也是不会怪你的，毕竟不知者不罪。况且，她也并不知你知晓她的身份，只作你是不认识她的过路人。”
　　子桑令仪这番话到了后面说的是越发勉强，想来是刻意安慰，子桑静翕就更加苦闷了，道：“兄长，我敢肯定，她一定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怕的也并非她将来会刻意针对我。我害怕的是她的眼神，从见到就惶惶不安。这种望而生畏的眼神，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强势感，而是久而久之积蓄而来的。有着难以接近的压迫感，让人退避三舍，心生恐惧，不敢僭越半分。我不能理解，公主正值大好年华，眼睛应该是干净澄明的，怎么会如此浑浊？她一定经历了许多常人没有经历的事情吧。”
　　子桑令仪一开始是愣了一下的，因他奇怪也震惊年幼又不谙世事的子桑静翕能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语。愣罢，子桑令仪便立即被触动了，觉得子桑静翕的话确实不错，人的眼睛是会随着环境而变化的。而子桑静翕的眼睛一直这般干净明亮，他想保护的也正是她的单纯良善。
　　子桑静翕轻笑一声，道：“其实兄长也经历了很多吧，兄长可能不会察觉，但是静儿能感受得到。静儿不经意间发觉，兄长现在的眼神总是透着寒意，还带着攻击性。静儿在回和渊的路上曾和兄长提及尧天楼发生的事情，那时候静儿被那些黑衣刺客吓的很厉害，在那一瞬间，我其实心里就在想，兄长八岁时在战场上是个什么样子，也会被吓到吗？还是兄长把那些惧怕都隐藏了起来，一点点积累成了现在这样带着防备而生出的攻击性。兄长那时候也是孩子啊…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宽容些，非要那样苛刻。就连那时候，父侯极力反对兄长出征，兄长却还是要去…”
　　子桑令仪的心咯噔一下，脑海中些许的回忆被震醒，眼神中的距离感顷刻覆灭。
　　子桑静翕又道：“这些微不可查的变化，静儿却深深认知到了。兄长在静儿这里，能不能也肆无忌惮些，就像静儿在兄长这里肆无忌惮一样。”
　　子桑令仪内心已心潮澎湃，却还是面无表情的颔首答应，虽仅仅只有一个动作，对于子桑静翕来说足够了，至少那一刻子桑令仪是轻松的。
　　二人沉默了许久，子桑令仪道：“静儿，其实二殿下并没有那么可怕的。”
　　子桑静翕疑惑的看向他，道：“为什么？”
　　子桑令仪道：“二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公主，受到万千荣宠，地位显赫，尊贵无比。但实则在二殿下小的时候，也十分可怜。先帝还在世时，当今陛下还是清王殿下，而二殿下的母妃，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那时候只是清王府的小侍妾，且并不受宠，所以二殿下自记事以来就经常受到清王府其他宠妃的欺辱。有一次，我随父侯入京，去过一次清王府，见二殿下和她母妃被其他的宠妃教训鞭打，还好父侯发现及时制止，否者后果不堪设想。后来先帝把清王封为太子，我同父侯入京前去庆贺时，再次见到二殿下的母妃，她的身份地位翻天覆地，从小侍妾一跃变成了太子妃，二殿下也再没被人欺负过。”
　　子桑静翕道：“由此可见，当今的皇后娘娘以前定是十分良善的女人，后来被逼的无路可走，才会步步为营，一路披荆斩棘走到那个最显赫的位置吧。”
　　子桑令仪道：“良善被人欺，深宫之内波谲云诡、尔虞我诈，二殿下也是身不由己，所以才会看起来如此凌厉到让人敬畏恐惧罢了。如果还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身边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定会首当其冲迫害于她。”
　　子桑静翕听了这番话，不由想起了在楚尘太子府时，自己被旭王派来的刺客绑架，温如雪奋不顾身救下自己的那幕。那时温如雪对自己说了一袭话，自己还极力同他争吵，现在想来倒是有另一番体会和理解了。其实温如雪说的没有错，心狠手辣才是皇族的生存之道，是那时自己心思太过单纯才不能理解。皇宫之内波谲云诡，任何坐上高位的人都不简单，不是变成代价被别人付出去，就是把别人作为代价付出去。
　　子桑静翕道：“兄长…原来是我不谙世事，总以为自己能在家人的庇护下安心过一辈子，现在，我想通了很多。以前总觉无甚关系，是因为那时候有母亲撑着。后来，到了楚尘才发觉自己是那么的弱小无助，逼得自己不得不有些小心思，否则遇到危险又怎么应对。这个世间太可怕了，可怕到就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受到惩罚。子桑侯府世代从良，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弱肉强食的世界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强者才有资格决定对错。”
　　子桑令仪心疼的道：“我的妹妹不需要那样强大拘谨，也不用有小心思去耍手段，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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