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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
在长安城西边儿,有一隅极为特殊的地方。
三条街道互相穿插着,逼仄阴暗的小巷血管似的绕在周围。
与旁的灯火辉煌繁花似锦的地儿不同,这里终日弥漫着一股深深的腐气,沉重而腥。
街两旁歪歪斜斜林立着破败的木屋,像是一个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苟延残喘着注视着灰蒙蒙的天。
这地方终日只经营着一项生意——卖人。
走南闯北的人贩子、劫道抢掠的土匪、穷的揭不开锅缺偏偏特别能生的爹娘,哦对了,还有没地儿可去只能赖在这里企图讨一点零星赏钱的乞丐。
无数达官贵人眼里那些阴沟的老鼠组成了这块名叫“人市”的地方。
混乱,肮脏,却又是个互递情报的好去处。
沈轻穿着织锦镶毛斗篷,白茫茫的一片飘然落地,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淡漠,像个踏雪仙子似的吸引人。
可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因为人市里两帮人正吵闹的不可开交。
喧闹的声音顺着呼啸的北风一股脑儿的传进了沈轻的耳朵。
“怎么回事?”沈轻微蹙着眉问道。
“夫人稍等,待小的前去问问。”车夫将马鞭搁在车沿儿上,刚要迈腿却被沈轻拦下了。
“不用,你呆着吧,我自己去就行。”托昨晚上偷听的福,她现在干什么都非得亲自去瞧瞧才行。
车夫有些犹豫地跟上两步道,“夫人,这地方可不比长安城其他的地方,乱得很,还是让小的跟着您吧。”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不听话呢?”
车夫本来一直都是曲着身的,这会子听闻头顶飘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训斥,登时便有些发愣。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沈轻两只幽深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那眼神里裹着的东西太凉了,以至于天寒地冻间车夫后背却没来由的出了一水儿沉甸甸的白毛儿汗。
他忽地打了个哆嗦,不敢坚持,道了声“是”便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
沈轻满意的收回目光,一步一脚印地朝闹的最凶的地方走去。
离得越近,吵闹声越发清晰。
“放开!!你们放开我!!”
“把他给我拖回去!诶诶诶!别打!不准打!托回去就行!绳子呢?!用绳子给我把他绑起来!”
强抢民女....?
可......没有女孩儿声啊.......
沈轻快步走到人群包围圈外,凭着身材娇小费劲地扒开一票看热闹的,终于站到了最里边儿。
谁知,她眼还没瞧见什么情形呢,当头就被扬了一脸的雪。
沈轻“......”
她愤怒地抹干净脸上的雪,心道这是谁?!活腻歪了不是?!
只见离她几步远外的地方,四五个小厮模样的人正不停围攻着中心一名青衫薄衣的年轻男子。
那名男子正以一个半躺的姿势坐在一辆木板车上。他一手死死抓着木板车边沿,另一只手正用力抱着木板车上坐着的一位满脸是泪的老妇。
有小厮上前抓他的脚企图将他拽下来,那年轻人就拼命蹬着,像风火轮似的一顿猛踹,小厮躲闪不及就会被他一脚踹开,在雪地里滚出老远。
刚才扬在沈轻脸上的雪就是摔在旁边一小厮的杰作。
年轻人边蹬还边喊:“滚开!离我远点!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沈轻还注意到,她正前方站着个衣着极为华贵奢侈、年岁约莫二十八九的公子哥儿。
公子哥儿头发梳的油光锃亮,肩上披着狐裘,大冬天居然还拎着把折扇。正气势汹汹地指挥着小厮,“快快快!饭桶!你们几个抓他胳膊呀!快点给我把他拖下来!!”
沈轻只见过当街强抢民女的,没见过当街强抢民男的。一时间场面太过混乱,她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上前去报这一雪之仇。
在她暗自思忖时,隐约间听见了身旁窸窸窣窣地谈论声。
“哎哟这个吴宪也太不是东西了,每回来这都得抢几个.....他还偏偏好男风.......真是.......”
“谁让人家父亲尊贵呢?谁惹得起?我听说,那年轻人还是进京来做官儿的呢,这不,也逃不过去么.......”
“对对,我还听说,被抢回吴府的,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呢!吓死人了......”
这些人声音压的极低,仿佛捏着嗓子说话似的。沈轻使劲儿侧过去才略微听见这一点儿,还听了个稀里糊涂。
吴宪?
父亲尊贵?还姓吴.......?
难不成......
她正思考着,混乱的场面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一名小厮趁着年轻人不注意,从后头爬上了板车,然后猛地一推,直接将那年轻人从板车上推了下来。
他抱着的老妇也因为受力过大而仰倒在地上。
老妇满脸都是泪,嘴里乌央乌央地发着囫囵不清的怪声,两条腿软绵绵地叉着,像没骨头似的倒在地上也不起来。
沈轻一打眼儿看过去,两条眉毛登时就拧在了一起。
居然是个又瘫又哑的。
那名年轻人被三四个人按着依旧不停地大喊,“娘!!娘您没事吧?!儿在这在这!!别怕!娘您别怕!”
离得近了些,沈轻才发现这人身形消瘦,两边脸颊深深凹着,腊月天儿里居然只穿着一件又脏又薄的青衫,若不是双眼依然炯炯有神,乍一看倒像是个逃荒的。
公子哥儿正眉开眼笑地指挥着小厮往他身上捆绳子,一把折扇甩的啪啪作响。
沈轻手腕一翻,将骨针藏在在指尖处。随即上前几步,直接扣住了正奋力捆绳的小厮的手腕。
她的消白斗篷在大雪中上下翻飞,脸上挂着与长相不怎么匹配的清冷。忽然间在一群破铜烂铁中窜出来管闲事儿,当下便镇住了所有人。
人称“吴宪”的公子哥儿最先反应过来,他执起折扇朝沈轻一点,怒喝道,“什么人?!哪儿来的野丫头也敢管老子的事儿?!你他娘的活腻歪了是不是?!”
吴公子站的远感受不到什么,可被沈轻扣住的小厮却实打实地感受到了一股又冷又麻的刺痛从手腕上传来,像是有一万只蚂蚁正细细密密地啃噬着那一小块皮肤。
寒冬腊月里,小厮额头渐渐铺起一层薄汗,整个人都疼的抖成了片摇摇晃晃地落叶。可偏偏半边身子都是软的,压根儿使不上丁点儿力气,连舌根都像是冻住了似的发不出声。
他惊恐地看着沈轻,不知这是个从哪儿飞出来的妖孽。
沈轻不紧不慢地收了针,而后轻轻推了一下那名小厮的肩,那人立刻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直仰倒在地上——除了眼珠子还会动以外,其他地方就跟旁边瘫了的老妇一样僵硬无比。
众人登时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几个本来按着年轻人的小厮也猛地松开了手后退几步,形成一个简单的包围圈护着身后的公子哥儿。
沈轻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同样发愣的年轻人,缓缓说道,“还不赶紧起来?”
这话音像是警钟,敲回了年轻人的神智。只见他使劲儿一抖,身上还没绑紧的绳子便落了地,他急急忙忙起身朝沈轻道了声谢便飞奔过去扶他那又瘫又哑的老娘了。
见自己心心念念要抓的人跑了,吴姓公子哥儿终于发了个后知后觉的飙。
他指着沈轻大吼一声:“臭丫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沈轻眯缝了一下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管你是谁?”
她这句话像是点着炮仗的火星,吴宪当场被撩炸了膛,他暴跳如雷道,“老子他娘的是当朝吏部尚书吴平之的儿子!!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光天化日跑出来找死是不是?!”
果然。
一开始只知道那老胖子贪,现在连儿子都披着狐假虎威那一套招摇过市。
看着眼前被折腾的凄凄惨惨的老妇和她儿子,沈轻没来由地心里一揪。
她偏头朝吴宪看过去,脑海里回想起刚才听来的一耳朵谈论。
“听说进那吴府的,都是竖着进横着出.....”
“谁惹得起?每回来都得抢几个......”
“这年轻人还是来做官儿的呢,不也落得这下场.....”
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虽然不多,却也足够沈轻理顺现在的情况了。
此地为人市,那看上去颇为潦倒的年轻人与老妇出现在这里目的并不难猜。老妇瘫哑,不可能被卖,那只能是年轻人自己卖自己。
可这富的流油的吴姓公子,仗着自己亲爹的三品大名儿,却连银钱也不乐意出,当街便要强抢。
说他龌龊恶心都是抬举他了。
不过,良齐说的对。入了长安,便处处都是杀机,一个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
想边活边把这些恶心人的东西从那上头薅下来,必然要走过一条很长很远的路。
沈轻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转过身,恰好挡住了后边惊惧交加的母子二人,冲着跳脚的吴宪半真半假捧一个踩一个地说道,“吴尚书身居高位,品行必然无可挑剔,你又是个哪里滚出来的过街老鼠?敢随便赃污了他老人家的大名?!”
她傲然独立,目光幽沉,身上带着份骇人的杀意,与表面的温婉恬静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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