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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千山千
在救护车上，皆见千山海一直很安静。
大嘴娃坐在他身边，小巧的身躯紧紧地靠着他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它望向皆见千山海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另一只大嘴娃——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就是同一只大嘴娃，不然对方怎么会表现得和他那么亲昵，以至于无人怀疑他的身份。
反而是他最先开始质疑。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那就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他的确没猜错。
无论是窗外掠过的风景，还是到达城镇后所看到的建筑物，对皆见千山海来说无不陌生，唯有远处依稀可见的巨大日晷显示出这里还是百刻市。可是百刻市又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百废待兴的模样？这里绝大多数的建筑物都被严重损毁，人类和宝可梦正齐心协力地做着修复工作，有一种平时见不到的活力。
他眨了眨眼，将额头贴在玻璃上。冰凉的车窗让他的注意力从疼痛的手臂上移开，其实不光是手臂，脚腕和背部都不断传来持续的疼痛，正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慢吞吞地思考着，然而这种情况其实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再怎么思考也得不到答案。
他确实应该感到恐慌。
被簇拥着进入医院时，皆见千山海迟钝地想到。
大嘴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母亲却不见了踪影，她没有跟上救护车让皆见千山海松了一口气。到底该怎么面对她，皆见千山海毫无头绪。
他记忆中的母亲在镜头前光鲜亮丽，受万人瞩目，训练他时又十足严厉，唯独不会是像刚才那样对他仿佛发自肺腑的百般关怀。
母亲的关心和爱护从来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通常情况下那意味着她又一次有所托付，可能是对他一遍遍讲述她曾经付出的努力和视若珍宝的那些荣耀，也可能是像诅咒一般重复呢喃的“我爱你”。
久而久之，皆见千山海便不自觉地对母亲的亲近行为感到恐惧与抗拒，那份爱意太过沉重，宛如层层枷锁束缚住他的颈项与四肢，重逾千斤，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你是我的孩子。”
我是您的孩子。
“你会继承我的事业，像我一样，站在那个舞台上。”
我会继承您的事业。
“千子，妈妈爱你。”
我也爱您……吗？
皆见千山海不知道。
如果爱他……妈妈如果爱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叫过他「千山海」呢？
“好重的伤啊。”
男人戏谑的声音近在咫尺。
皆见千山海抬起头，他的伤口已经被妥善的处理好了，雪白的绷带一层层缠绕在瘦弱的小臂上，膝盖和脚腕也贴上了创可贴和伤筋胶布。只是看他脸色苍白目光无神的样子，医生又多为他开了一瓶葡萄糖。现在他右手挂着针，左手端着一杯热水，手指尖贴着玻璃杯，被热气熏出一抹血色。
他没见过对方，在这种情况下向单独呆着的小孩子搭话，是坏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于是他又垂下脑袋，恹恹的。
没想到男人十分自来熟地坐在了他边上的位子，而且从他手里抽走了那杯温度依旧的热水——真的是抽走，五指直接扣在杯沿上，既不在意他是不是喝过，也不关心他之后是不是还要再喝。
“好烫好烫……你就这么一直拿着吗？”
男人直接把杯子放在他那一侧的椅子扶手上，很自然的，千山海的目光也跟着一起移过去，然后又移到男人的脸上。
毫无疑问，是成年人。也许二十三四，也许二十六七，也可能更大。皆见千山海没有应对成年人的经验，但是良好的家教让他没法再次对提问默不作声，只好愣愣地点头，小声回道：“是护士给的……说，喝点热水会觉得舒服。”
“那你喝了吗？”
皆见千山海摇了摇头。
“烫。”
男人噗嗤笑出来：“那还一直拿着？我还以为是你不觉得烫呢。”
千山海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家长呢？怎么就放小孩子一个人在这里。”
他回忆了一下。
那个与皆见千穗里有着一模一样相貌的女人在他包扎完伤口后再次出现，给了他一个简短的拥抱，说自己还有事就带着大嘴娃匆匆离开了，似乎对他的独立生存能力很有信心。
于是他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走了。”
将那个女人和皆见千穗里割裂开后，千山海的内心就恢复了波澜不惊。既然是毫无关系的人，那把受伤的他一个人丢在医院也无所谓，他本打算等这瓶葡萄糖吊完就先四处转转，毕竟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目前处在一个什么状况。
“啧。”
这一声咂舌又引得皆见千山海去看男人，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从高处投来视线，随后融解在一个混不吝的笑容里。
“忘了自我介绍，难怪你那么警惕的样子。不过有戒心是好事，记得保持。”
他抬手竖起大拇指，有那么一个瞬间千山海以为他会顺势戳自己一下，结果并没有，他很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搁在他们中间的扶手上。
“我叫不动久摩，算半个旅行者吧，平时给人跑跑腿什么的。你呢？”
“我是……皆见……”
本该脱口而出的假名滞涩在喉咙中，他的余光可以瞥见自己垂落在颊边的金色假发，他犹豫了。
这个男人是不要紧的。
他对自己说，只是萍水相逢，今天之后也许他们再无交集。所以就这一次，只有这次，他是……
“我是……皆见千山海。”
是个很拗口的名字。
就连他自己念起来也觉得很生涩。
但是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皆见……什么？汉字是怎么写的？”
不动久摩不知道他内心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名字到底包含了多少可望而不可及的渴望。他只是冲千山海摊开自己的手掌，展现他对这个名字的好奇。
少年人的手指细瘦，指甲缝里还有未洗净的血痂和尘土。但不动久摩不在意，他的重点也并不在名字上，而是一直看着千山海的脸。
那个孩子低垂着眼睫，用左手在不动久摩的手掌上慢慢地、歪歪扭扭地写下“皆见千山海”五个汉字。
尽管他留着金色的长发，尽管他穿着有花哨装饰的裙子。
不动久摩和皆见千山海靠的很近，近到鼻尖能嗅到他身上碘酒与伤药的味道。
“千山海……是取自「海千山千」吗？是个好名字。”
尽管如此，不动久摩还是知道。
皆见千山海，毫无疑问是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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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海千山千：传说一条在海中居住了千年，又在山里居住了千年的蛇变成了龙。蛇成为了龙的话，就天下无敌了。这句话是用来形容历经世事不断积累经验，最终变得强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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