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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踩空了
“喂？爸爸，我是千山海……我是千子。”
“……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嗯，大嘴娃的状态很好，下午的自由表演完全没有问题。”
“妈妈呢？还是老样子吗？”
“好，好的，我知道。我会加油的。”
“我会把妈妈的荣光夺回来的。我会成为优秀的表演家，成为卡洛斯女王的。”
都是些说腻了的陈词滥调。
皆见千山海关掉可视电话，轻轻吁出一口气，摘掉那顶让他头皮发痒的金色假发，露出底下柔软而微卷的黑发。
现在正是三月的天气，虽是晌午，偶尔刮起的料峭寒风还是让早早换上演出服的皆见千山海哆嗦了一下。轻薄的丝袜派不上半分用场，蕾丝花边的坎肩更是毫无保暖性可言，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到这没什么人会经过的树林中，也让他的脚踝隐隐作痛。
赢得三冠卫星赛，成为卡洛斯女王。
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父母的期望。
大嘴娃还在休息室里，为一会儿的自由表演养精蓄锐。它刚重回这个舞台没有多久，有时候表演会用力过猛，因此皆见千山海没有让它和父亲对话。
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感觉舒服了一点，便再度戴上假发，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穿过无人修剪的灌木丛，生怕裁剪精细的布料被划破。
皆见千山海，化名皆见千子，14岁，目前已拿到两枚公主金钥，本打算在今天下午的初阶赛中获胜，扣响通往大师级高阶赛的大门。
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男性。
不是什么特殊的癖好，也不是对自己的性别有认知障碍，他穿裙子只是单纯的因为三冠卫星赛只允许女性参加，卡洛斯女王也只颁发给女性。
而他的母亲，皆见千穗里，上上任卡洛斯女王，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理论上来说，穿过这丛灌木后就是通往休息室的小路。
皆见千山海不是没有方向感的路痴，他也确定自己不会打个电话就忘记自己是从哪里过来的，然而当他穿过绿色植物构成的屏障之后，脚下踩到的却不是坚实的土地。
他踩空了。
……
皆见千山海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所惊醒。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肘关节、膝盖以及后脑勺都传来不同程度的痛感，最严重的是胳膊。他滚落山坡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护住自己的头和脸，因此现在只是撑了一下地就感觉火辣辣的疼，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疼痛令他猛地清醒，确认自己的处境。
他抬起头向上看，一眼竟望不到天空，斜坡上生着嶙峋怪奇的植物，尖锐的石块零星散布，看得他一阵后怕——这要是撞上一下，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他动了动腿，觉得问题不大，至少行动没有受限。右小臂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凝固的血迹把衣袖和皮肤粘在一起，现在血痂被掀开，再度流出鲜红的液体来。
本来就是为了美观而设计的演出服早就不成样子，但皆见千山海还是庆幸这条裙子用了大量轻飘飘的纱布和蕾丝，让他单手也能轻松扯开，用牙齿咬住另外一段，缓慢而艰难地缠绕在右手上。血液飞快地浸透了布料，这次再凝固住的话想要撕开一定会疼上数倍。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东西，可视电话砸了个稀碎，显然不能使用了。大嘴娃的精灵球还在他身上，等到了比赛时间他却没有出现，聪慧如它一定会带着救援队赶过来找他。
所以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
皆见千山海脱下鞋子，右手食指勾住鞋带，左手扶着凸起的粗壮树根站起来，环顾四周。
他摔下来的斜坡又高又陡，几乎能称得上是个悬崖，让原本的他来攀爬都有难度，更别提现在了。如果换了经验丰富的训练家或者冒险家，可能不需要借助宝可梦的力量也能摆脱困境。但皆见千山海从小就作为表演家训练长大，为了保持体型更像真正的女孩，他甚至刻意削减运动量以保证不会长出多余的肌肉，到如今只能望着峭壁无能为力。
……也没有在埋怨的意思，毕竟他是自愿的。录像带里母亲夺冠的姿态耀眼夺目，他倾其一生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在这种地底下面气温应该会更低才是，皆见千山海却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闷热。
这条裂缝里唯独他目前站立的地方有三四米宽，其余都不到一米，只供一个人侧身通行，左右看不见尽头，另一面则是完全垂直的土壁。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百刻市内到底哪里会有这种地方，更何况他只是去了会场后面的小树林而已。
想不明白，但他并不是很担心自己会出不去。大嘴娃是陪伴他母亲夺冠的宝可梦，对他来说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沉稳长辈，应对各种突发情况都有丰富的经验，在一起旅行的几个月里也帮助了他很多。尽管他们的配合还没有如同母亲表演时那般默契，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在今年的高阶赛上……
“皆见小姐——”
来自人类的呼喊唤回了他的思绪。
“是皆见小姐吗？听见的话就回答一声——”
皆见千山海摸了摸鬓角以确认假发的存在，他不太确定现在自己看起来到底有多狼狈，只是现在不是纠结外表的时候了。
他用鞋跟撞击石块发出足够大的响动，一边回应道：“我在这里！”
很快有救援绳垂下来，他勉强用单手扣紧，一点点被拉了上去。
明亮的光线再次冲击到了他的视野，皆见千山海刚别过头去，就立刻被拥进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里，母亲熟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和担忧落入耳畔。
“千子！你没事吧？啊啊……怎么会这样……你的手……”
……嗯？
等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会在这里？
皆见千山海的大脑陷入一团混乱，他无力地抓住拥抱着他的女性的手臂，不知道是想推拒还是想拉开，很快他又从那个让他不知所措的怀抱中脱离，被医生簇拥着一瘸一拐上了一辆救护车。
他只来得及匆匆瞥一眼车外的空间，一条歪歪扭扭的狭窄道路通往不知名的茂密丛林，潮湿又闷热的空气侵占了他的四周，令他连呼吸都十分不畅。妆容精致的女性的面孔再度出现，不到半秒的对视后消失在另一辆车上升的车窗后。是他的母亲，皆见千穗里？不……那是皆见千穗里，但不是他的母亲。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一次失败的深呼吸，他攥住领口，麻木的指尖无法确定到底使了多大劲，只觉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放轻松！闭上眼睛，你现在安全了！”
安全了吗？
“慢慢呼吸，来跟我一起做，吸气……”
他真的安全了吗？
“冷静下来……”
声音在嗡嗡地回响着，皆见千山海浑浑噩噩地本能照做，觉得脑袋里像是有沸腾的开水，汩汩炸开一个个泡，将他所有能想起来的事物炸得一干二净。
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
他「真的」安全了吗？
一只小巧而冰凉的爪子落在他手背上。
他在大嘴娃宁静的注视中，陷入一片暗红色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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