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

　　话语渐消，整个屋子已然是寂寥无声，苏木槿双手撑于桌面，目光似是透过现今望向了遥不可及的过往。

　　“原来是这样……”悠然开口，沈冲轻捋胡须，声音之中满是沧哑之感。手掌不禁紧握成拳，连他自己也尚未发现整个手臂竟微微发抖，停顿片刻他继续道，“素娟她，怎样了……”

　　素娟是苏木槿母亲的名字，可是在刚刚的回忆中却似乎没有说到她母亲最后怎样。想着她现在的处境，想必素娟多半已是不在人世，可即便能猜测一二沈冲还是愿报着一丝的期待希望素娟能尚在人间。

　　缓缓转头，苏木槿渐渐聚拢目光投向了沈冲的面上。那是发自肺腑的关怀与担忧，眨眼不语，她以极慢的速度坐回了木凳，良久之后才缓起唇齿，淡然道:“当年杀我爹爹的是钦州晋阳县衙捕头陈雄，娘亲带着我四处打听到的，之后没几日娘亲便趁我不在时携着匕首跑到了县衙为爹爹报仇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每当想起那时她便后悔不已，为什么当时会因贪吃去买街边的馒头，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在县衙大堂之上见到杖刑至死的母亲。

　　眉头紧蹙于额，沈冲久久没有开口。武彬静坐于身侧，双手握拳放于两膝之上，他半敛眼眸望着苏木槿，眼中闪过别样的情感。

　　原来她就是十三年前的小女孩……

　　回想起当时互相勾起的小指，武彬放柔了目光。

　　沉默许久之后，沈冲沉沉地叹了口气，其中满是沧桑怜悯之感。微微偏头，目光落向了苏木槿:“事到如今我也不便在多说些什么，只是有一个问题，还望槿儿如实相告。”

　　见他面容严肃郑重，苏木槿也稍稍直了身子，一手抚袖一手上摆，她晗首道:“槿儿定知无不言。”

　　“留在此处是否为你所愿？”目光毫无保留的落在她身上，仔细的观察着她的表情。关于她过去是如何走下来的沈冲不打算做过多的探查，或许她未必愿意告知。但是如今已经找到了她，那么他便不能袖手旁观，若是她非自愿留在此地，那么就算拿出全部家当他也定尽其所能将她赎出此地。

　　望着沈冲，苏木槿笑意盈盈，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还是那么的好心肠，了解他的意思，微声叹气，道:“世伯尚可不必担忧，白老板带我很好，我同其他艺妓不同，这里并未有我卖身契，所以我想离开时必会毫无损伤离开的。”

　　言下之意便是，自愿的。闻言如此，沈冲便也不太好再说些什么，缓缓起身，他抬眼望着同样已站起的苏木槿，慈声道:“罢了，若是你自愿我也不再说什么了，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不要忘记你世伯和武彬大哥啊……”

　　突然提到自己，武彬不由一愣，抬眼看向二人不知何时以站起身来。快速站立，他晗首应道。

　　“槿儿知道。”将视线从武彬身上收回，她微微一笑欠身应道。

　　“嗯，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等等……”开口叫住欲于离开的二人，苏木槿慢步上前，“世伯和武彬大哥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此地为好，若遭人议论怕是对你们不利。”

　　“清者自清……”沈冲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可，话还未完却被苏木槿柔声打断。

　　“世伯万万不可如此，若是因此事让他人大做文章借此陷害二人，苏木槿定会愧疚难当的。若世伯想念槿儿而并非洛虞，您便可到城中苏府找我便是，苏木槿定随时恭迎两位大驾。”

　　微顿片刻，他了然点头，抬臂轻抚苏木槿脑袋，如同父亲对女儿一般慈爱。

　　“知道了，有空的话便会前去拜访，到时候会介绍让你认识一下你的哥哥……”沈冲口中的便指的是自己的儿子，既然如此开口也就表示他早已将苏木槿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是……”

　　不知是不是刻意，沈冲并未提及魏峰之事。不过对与他来说也不重要了。

　　苏木槿他们所在的屋子刚好同璃珠的屋子离得不远，轻掩屋门，璃珠缓步朝着楼梯走去，由于三层至二层的阶梯是位于整座建筑的内部，所以要想下至二楼苏木槿的屋子是必经之地。

　　璃珠是暮春阁之前的头牌，她此时身着月青色襦裙，米色长袖对襟短褙，胸前黄色缎带抹胸半遮那高挺诱人春光，加上她款步珊珊，微抖的酥.胸更是呼之欲出。臂搭青色缎带，步履不急不徐，抬眸望向不远处立于屋门外的人她稍有疑惑的放慢了脚步。缓停于此，她眯起媚眼满是笑意，看着那人慢声道:“芸儿为何立于此地？”

　　似是没有注意到来人，在听到璃珠之声芸儿猛然一惊，抬眼看到来人，她才匆匆欠身:“璃珠姑娘……”直起腰身她继续开口，“因小姐有贵客相见所以芸儿在此等候。”

　　“贵客？！”疑狐的转动眼眸，她似是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芸儿，顿了片刻，她继续道，“不知是何贵客竟如此对待？”

　　话语刚落，只见屋门缓开苏木槿便走了出来，后面紧随着沈冲与武彬。

　　“璃珠？！”见到对方苏木槿不禁疑惑开口，迈出步子来到屋外，“你怎会在此？”

　　看了眼她身后的二人，璃珠轻笑于面，缓步行至二人面前，她翩然欠身行礼，道:“原来是沈大人和武大人，璃珠这厢有礼了。”

　　见对方晗首她缓缓起身，看向苏木槿柔声道:“我正打算找白姐姐，刚好路过妹妹这里……”稍作停顿，她目光落于苏木槿身后的人，眸中疑惑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笑意盈盈歉声道，“璃珠这边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还请大人在此玩的尽兴，璃珠就先行告退了。”

　　璃珠离去之后，苏木槿似是无意地看了眼一直站于身后却未曾言语的芸儿。璃珠临走之前的眼神，苏木槿没有忽略。目光游移片刻，并未做深究，侧身让出长廊带领二人至暮春阁外。

　　低头静待几人脚步渐消，一直低头不语的芸儿缓缓抬首，放下抱于胸前的托盘，她半敛眼眉目光透过雕空的长廊扶手落向已经至一层大门的三人，微皱双眉，她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便抚袖而去。

　　立于暮春阁门口，苏木槿似是想起什么，叫住了正欲离开的沈冲，她轻声道:“槿儿还有一事想问世伯……”

　　停步转身，沈冲轻挑眼眉，略带笑意的开口道:“不知槿儿有何事要问？”

　　“世伯与我已有十几年未曾见面，敢问世伯是为何在第一次见我就开始怀疑我的身份。”回想起那次见面，仅仅是面纱被吹起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苏木槿便开口问道。

　　“呵呵……”轻笑出声，沈冲缓缓转身离去，随后便听到他沉声道，“因为你的眼睛和你父亲怀仁简直是一模一样。”

　　见沈冲走远，武彬才将视线从浅笑的苏木槿身上移开快步跟上。

　　目送二人离开，浅笑渐消，轻声叹了口气稍顿片刻她翩然转身，抬眸望了眼芸儿原来站的位置现已无人，刚迈出步子正欲上楼，只见一人由外走进。定睛一看，苏木槿半敛眼睑目光如炬落向那人，转身偏头微微一笑她轻起唇齿慢声而道:“芸儿怎会现在才来？”

　　芸儿依旧是男装打扮，见苏木槿开口，她快步向前，身体微倾刻意压低了声音，附唇向前，道:“小姐，我在从苏府来的路上遇到了那个慕初尧。”

　　“哦？！”挑眉开口，她笑着挽住了芸儿的手臂，柔声道，“公子，随我到上面去吧，这次你可一定要给我说说瑶儿姑娘的事才成……”

　　从暮春阁出来，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武彬手提夜灯走在沈冲旁边，在回府的路上两人相继无言，手中的灯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跳动的灯火也是的影子随之摆动不已。

　　“你从进入暮春阁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有心事吗？”沈冲用他深沉的声音打破了二人只见的寂静。

　　“啊？”猛然回身，见沈冲望着自己，魏斌开口道，“我只是有些意外，那个姑娘竟然就是十三年前的槿儿。”

　　“是啊，当年我们再次去的时候那里已是一片狼藉，后来便传出了钦州县衙抓获叛臣之子的消息，可惜你我当时并不在钦州没办法阻止，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好在老天庇佑，保住了南宫家的唯一血脉。”

　　“那魏峰的案子怎么办？”虽然双方都没有说明，可是武彬知道，苏木槿一定牵涉其中，虽然他不清楚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该怎么查办就怎么查办，我不觉得他们会留下什么把柄，到头来不过是一桩无头案而已。”如今这世道，远不及前朝盛世清明，强权压势，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之事比比皆是，又有几件是可以真正做的公平无私，水落石出呢。

　　沈冲的想法武彬多少可以猜出，看着大人一副忧心的深情，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现如今皇帝已经二十三岁，但整个朝堂依旧由太后和丞相把控，说到底不过皇帝是他们实现野心的傀儡而已。

　　“好了，我已经到了，你也快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回去晚了你夫人也该担心了。”

　　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沈冲的府衙，武彬同沈大人拜别后便独自一人回去了。

　　回到苏府，苏木槿便同芸儿直接来到了自己的卧房。

　　坐到窗边的卧榻上，苏木槿放松的伸了伸腰，说实在的今天确实是发生了太多事，感觉自己是从早忙到了晚，这也着实让她觉得有些累了。

　　芸儿不知何时已经沏好了一壶茶水，由于已经是晚上，所以她并未放置小姐的爱喝的碧螺春，而是冲泡的助眠的菩提。

　　接过递来的茶盏，苏木槿朝着茶水轻轻吹了口气，漾起的白雾充斥着整个鼻腔，满是菩提的香味，喝了一口，茶水温热，刚好是最适口的程度。

　　“也就是说你看到慕初尧到顾家当铺那里看了一个典当的砚台？”

　　“是的，不过我倒是不知道那个砚台是不是小姐要找的那个。”芸儿点点头，继续道，“而且今天慕公子同小姐站在一起时，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果然和夜游神字条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名单果然是在他那里了。”转折茶盏，苏木槿思索着真什么。

　　“那么小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直接找他要吧。”她如是说道。

　　“啊？”芸儿瞪大了双眼，似是没有听清她说的一般。

　　“刚刚在你回暮春阁之前已经有一个‘芸儿’在了……”话锋一转苏木槿突然提及此事。

　　“什么？”芸儿惊讶地皱起眉头，满是担忧的看着她，“难道说？”

　　微微点头，苏木槿将杯子放下，猛然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子抬头望着满是星星的夜空，慢声道：“想必是顾少卿或者是慕初尧派的人，我的身份怕是已经暴露了。”

　　其实那个易容成芸儿的女子究竟是谁派来的说实话苏木槿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只是不知为何她就觉得应该是他们二人。

　　“那……”

　　突然转身，看着芸儿，苏木槿嘴角衔笑：“所以，我们直接去要。”

　　已是戌时，医馆早早便关了门。慕初尧一个人坐于后院屋内掌灯看书，一会儿便听到有人敲门，他便起身开门，只见门口站立二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进来吧。”转身让出道路，慕初尧翻起倒扣在桌子上的杯子，为他们二人添满了水。

　　“我们辛苦为你办事，你就让我俩喝这白水吗？”看着杯中清亮的透明液体，顾少卿不满地咂咂嘴。

　　“我不爱喝茶叶。”

　　“可是我喜欢！”顾少卿冷哼出声，继而问道，“我上次给那带的上好的君山银针呢？”

　　“送人了。”

　　“什么？！”顾少卿突然跳脚，“你知道哪些茶叶有多贵吗？价比黄金！”

　　“所以我才送人的。”慕初尧的解释依旧精简。

　　“你……”

　　一旁的女人突然起身拉住了顾少卿，转头笑看着慕初尧，打着圆场：“好了，表哥你也别生气了，我觉得喝白水也挺好的。”

　　“萧莹莹，你就帮着外人吧，你心里还有没有你表哥啊。”

　　名叫萧莹莹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圆圆的眼睛，小巧的嘴巴，配上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看上去分外的可爱，若是再长开些定是一个标准的美人。

　　“有啊，当然有了，表哥别忘了我们来是有正事的。”萧莹莹不忘提醒道。

　　“怎么样了？”开口的是慕初尧，他眼神直接越过顾少卿落在了萧莹莹身上。

　　对上他的目光，萧莹莹突然红了脸颊，眼神有些无措，柔声道：“我按照表哥的指示去暮春阁，在那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萧莹莹将她听到的所有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们二人，只见二人表情逐渐严肃，就连周边的空气也越发的凝重。

　　“原来她竟是南宫太尉的孙女。”先开口的是顾少卿，他自小便生长在洛城，当年南宫家出事时他也不过才三四岁，虽然不甚记事，但是南宫轩的事情他还是从父辈的口中听过，谁成想，开国功将，国之栋梁最后竟落了个如此下场。

　　“南宫家不过是皇家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而已……”慕初尧感慨道，如今的世道，着实让百姓失望。

　　“所以那份名单怕是他们密谋的关键性东西了。”想起在魏峰家拿到了名单，顾少卿也明白了对方为何要杀害魏峰拿到名单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名单对我们无用，她若想要回去我便还给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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