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

　　圣巫看到了伏厌思手上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包扎的布条，两眉紧拧；可虽然她满脸怒气，眼中却是深深的无奈。

　　看着阿蜀恭敬地站在伏厌思身后，圣巫下令道：“来人，请圣女与圣使回天渊。”

　　“婆婆我不回……”

　　“殿下。”圣巫直接打断伏厌思的话：“您身系万民，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您的子民，生死福祸，也都在您身上。”

　　这话虽然没有说得很明显露骨，但伏厌思听懂了，如果她不回天渊，只怕圣巫不会放过历烨。

　　伏厌思是由圣巫一手带大的，每一位圣女皆如此，都由圣巫养育。

　　每位圣巫都是从神族中挑选的及笄妙龄女子，她们熟知大地之事，被族人委以重任——养育圣女，辅佐圣女处理神族中的事务，拥有的权力就像人族中的摄政王。

　　圣巫不必如同圣女般一生守着处子之身，但对于神族中人来说，能够成为圣巫是莫大的荣耀，为了能够全身心地养育好圣女，辅佐圣女一生，她们也会选择终生不嫁。

　　伏厌思从来不喜欢面对族中各种事务，所以从小到大，圣巫都不逼迫她，放任着她撒开性子游玩，做尽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唯有在对历烨这件事情上，圣巫表现出强硬而坚决的反对；是伏厌思这些年来一直三缄其口，不敢在圣巫面前再流露出一点点的痕迹，这才瞒了过去。

　　其实以伏厌思这样大开大合的心思做派，哪里就能把这些事情做的滴水不漏了，都是阿蜀在身后给她收拾了一个个摊子，不然早在圣巫发现她偷偷在天渊花田里炼药的时候就把她牢牢关在天渊不许她出境半步了。

　　这些事，圣巫眼下自然也是想到了。

　　伏厌思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看这架势，圣巫是真的生气了，不同以往的无惧无畏，她这次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让历烨成了众矢之的。

　　从未听说过任何一位圣女曾有过心上人，下场又如何。

　　“主人。”阿蜀走到伏厌思身边示意道：“阿蜀先陪您回天渊吧，此局面对历天师并不利。”

　　天渊神族乃是女娲血脉，芸芸众生能有几回见得，在场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吱声，唯有青城走上前去，向圣巫行了一个人族世俗之礼——“圣巫大人。”

　　“你是何人？”圣巫打量着眼前长得有些女气的男孩子，看起来还未过弱冠之年。

　　“晚辈青城，凤麟洲洲主之子。”青城说道。

　　女娲与伏羲同属异族，青城乃是人族与异族之后，也算是先祖有渊源的。但圣巫此刻心情不佳，眼神不善。

　　青城看出来了，他是想打断一下圣女和圣巫之间僵持的气氛，于是走到伏厌思身边低声说道：“我说，你就先回去吧，云中历氏和历天师在人族间可是赫赫有名的威望，没什么人敢也没什么人能轻易把他怎么样，倒是你要是再不回去，惹得你家长辈炸了毛，那可是要拔了历天师的毛的！”

　　阿晚用心思考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要拔历天师的毛？”

　　“……”青城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算了算了，不和一只鳌计较。

　　伏厌思回头看向历烨，她以为他会一直低着头，或者眼神闪去别处不看她，可她一回首便和他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深邃，是她看不懂的东西，但她知道他并不想挽留她。

　　历烨看着伏厌思又要哭出来的委屈表情，不动声色；他是故意的，不躲不闪，持着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是要告诉她——他并不留恋她。

　　这件事被圣巫知晓后，他们必定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神族之人会举族全力想方设法地阻止他们见面。

　　但是以伏厌思的性子，只要给她一丝希望，她就会用尽全力去扑；就像当年他先说出口了“我会保护你”，于是她便全心全意地赖着他，也在他身边肆无忌惮。

　　可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青城看到了，历烨宽袖下握着剑的手，有隐约的青筋凸起。

　　“圣女殿下。”圣巫提醒道。

　　伏厌思瘪着嘴，这时候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了，两眼含着亮汪汪的泪水转过身去。

　　圣巫看到了伏厌思脸上神情，眼神宠溺而无奈伸手想替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但她要强地退后了半步，赌气般地不看圣巫。

　　圣巫心里叹了口气，转而眼神犀利地扫视伏厌思身后的一众人等，蔚净本盯着伏厌思的背影，被圣巫一瞪，乖乖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神族众人离去后，所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风谀一下就瘫趴在地上，抬手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这圣巫亲自出世……”

　　“想必只是为了带圣女回天渊吧，没事的……”

　　“这圣女也是，还没听闻过哪一位圣女老是游荡在人间里，不都是隐居天渊统领自己的族群吗？”

　　“还不是为了……”

　　“嘘……快别说了，闭嘴。”

　　一些言语窃窃讨论开来，但顾及着在场的历天师，他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不出喜怒，众人都缄了口。

　　“师兄。”历温担心地看向历烨。

　　“历温，你带着众人一同打扫战场。”历烨说道。

　　“是。”历温应下，他也知道此时应当不适宜说太多。

　　“蔚少门主，你看此次我风氏为此伤了这些人，我们这……”风谀从地上爬起来，馋着脸向蔚净说道。

　　“蔚氏会负责的。”蔚净丢下一句话，转头吩咐门下一众子弟将现场收拾打扫干净。

　　“蔚少门主。”历烨难得向蔚净开口。

　　“怎么？历天师可有指教？”蔚净傲然的语气里有几分阴阳怪气，但历烨权当作没听见。

　　“蔚氏是否真的没有红色琼花。”历烨问。

　　“没有，我父亲已然如此，若有我早便拿出来了，也不至于死伤了我蔚氏门下这么多条性命。”蔚净说道，他并不屑于隐瞒这种事情，又并非见不得人：“历天师是觉得我会为了一朵不知功效真假的琼花来搭上那么多子弟和我父亲吗？”

　　“喂我说你这个人啊。”青城在一旁帮着历烨怼回去：“蔚氏家风教出来的少门主就是这样对人说话的吗？看来遇见你一场也算是我的老来谈资了，让我见识到什么叫做道貌岸然。”

　　“是谁道貌岸然，有眼之人都看得出来吧？”蔚净故意对着历烨说道：“历天师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和历氏门主交待这一切好了。”讽刺完他便挥袖而去，但他也并没有立刻就将青城他们赶出尊琼世。

　　其实蔚净犯不着和他们这样口角争执，他一向心气甚高，并不屑与人争论什么，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近来多事之秋，父亲眼下骤然重伤，他又被伏厌思的态度刺激到了，心火上头无处发泄。

　　世家平辈里，历烨太过于招风头，虽然他只是埋头除妖，但名扬四方世人皆赞，如今有了口子，蔚净自然借机向他发难了。

　　青城在一边向历烨凑过去，说道：“我说历天师，我刚刚在那跟人阎说了半天，是不是连你也没听进去？我觉得，蔚净没有理由撒谎。”

　　“那你要从何处寻来红色琼花？”历烨问道。

　　“这个你放心。”青城胸有成竹：“我说了，我可是凤麟洲洲主之子，从小长在海上十洲，我见过红色的琼花，到时回去凤麟洲一趟寻来便是了。怎么？你在担心我吗？”

　　“嗯。”历烨爽快地承认了。

　　这倒是让青城吃了一惊：“你对我倒是挺诚实的嘛……怎么对着圣女，就那么口不对心呢？”

　　历烨又不说话了。

　　青城却凑过去说道：“我可看出来了，蔚净那小子可是对伏厌思有心思的，又是给她安排厨房又是让她离你远点的，你可小心他背后捅你一刀。在人间话本里，一般两人同时心仪一人，都是要上演一场争夺大戏的。人族家国间多少血染山河的杀戮都是因为‘红颜祸水’四个字……我不是说圣女是红颜祸水，我的意思是，你要小心蔚净。”

　　“与人清白，流言即云烟。”历烨说道。

　　“哟……清白？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是，你们身体上清白，可你的心里清白吗？”青城调侃道：“我都看出来了，你只在克制。不过，眼下你还是想想怎么收场吧。蔚净那家伙虽然自大又讨厌，不过他说的没错，你还是要想想怎么和你门主交代，毕竟对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女修，伏厌思是神族圣女。”

　　“为人身正，不惧影斜。”历烨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真是，每次别人没说完话就走了，一点礼貌都没有！”青城吐槽。

　　“公子。”阿晚不明白地挠挠自己的龙头：“历天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圣女殿下，你又何苦要拆穿他呢？”

　　“为了圣女殿下？那我要是说为了你好，把你关在笼子里不让你出来，要是出来就变成乌龟，你会高高兴兴地呆在笼子里吗？”青城敲了一把阿晚的龟壳。

　　“不！阿晚不想被关起来，那还不如变成乌龟和公子一起游历人间，毕竟人间还有好吃的樱桃香饼梅花香饼和琼花饼。”阿晚斩钉截铁。

　　“那不就对了。”青城说道：“为了历烨，伏厌思可是用尽了自己踏遍山河的勇气，问药十年，生生把自己学成一个医者，这样的她，怎么需要历烨自以为是地为她好然后把她推开？”

　　阿晚想了想：“可是……历天师和圣女殿下不能在一起，圣女殿下这么做，也是把历天师置于众矢之的了吧？”

　　“那不一样。”青城说道：“历烨才不关心那些关于他自己的流言蜚语，他只是在担心伏厌思。”

　　“阿晚不懂。”阿晚说道，把头又趴在青城头上。

　　“不懂就算了。”青城说道：“反正你只会喜欢上母鳌。”

　　世上相爱的人，过于相爱，似乎也不是那么美好了。青城想。卫怨离是这样，伏厌思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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