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

　　卫怨离提着酒壶，花沾满衣地走了。率着万众鬼兵，给尊琼世留下了一地残骸尸身。

　　“来人，快来人！”蔚净号令着：“将父亲扶进去！”

　　蔚桀中了一箭，离心脏很近，万幸眼下还有生息。

　　众人还心有余悸，是他们轻敌了，能够号令百鬼的人间阎王，又岂是他们能够这样直面抗衡的？想到这里，他们看向青城的眼光也多了几分畏惧和打量。

　　伏厌思赶来的途中被鬼兵挡了道，是阿蜀一路护着她前来的；赶来时她心急如焚，暴躁地一脚便把一个伤残的鬼兵踹到树干上碎掉了脑袋——历烨身体刚刚犯完病，不知道他对上这些东西有没有胜算。

　　看到历烨安然无恙地持着泽光剑站在一片乌烟瘴气的呻/吟中，看似毫发无伤，伏厌思忽然“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一脸泪花地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历烨，把头埋在他怀里就开始哭。

　　“烨哥哥……呜呜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抱紧了历烨，放声地哭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眼泪都埋在历烨的怀里：“呜呜呜呜呜……烨哥哥呜呜呜呜呜烨哥哥……”

　　历烨没有躲开，两手握紧了剑鞘和剑柄，只是由着她抱住自己，头低下来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知道不能伸手抱住她，但他也没有推开她。

　　没有人知道，十年前她背着族人和圣巫第一次偷偷跑出天渊，连阿蜀都没带，结果刚出天渊没多远就在一片莽莽无际的森林里迷了路，遇见历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一把冲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

　　当时是历烨第一次独自出门游历，也不过十一岁，可小小年纪眼睛里便满是深沉，持起剑来风度自成，追杀着一只虎妖进了森林，那时他初出茅庐，杀妖还会溅自己一身血。

　　历烨见到伏厌思时，她正倔强地一边漫无目的找着路，一边泪流满面地哭出声，那样子既可怜又要强。

　　但伏厌思见了他，就像遇见了从天而降的大英雄，满脸满身脏乎乎地扑了历烨个满怀，抱着他就开始放声大哭，就像现在这样。

　　那个时候历烨还不知道她就是神族圣女，以为是哪里的小姑娘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看她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地还会抱住她，告诉她不用害怕，他会保护她的。

　　当时伏厌思就愣了一下，停了一会儿的哭声，然后哭得更大声了……后来还是历烨一路背着她回到天渊。

　　导致后来她每次一见他都喜欢挂在他身上。

　　但如今，他能够伸手怀抱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却唯独不能伸手抱她。

　　历烨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胸口的衣袍被哭湿了，他只是定定地站立着，任由伏厌思抱着他哭。

　　历温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也知道不合时宜，只是赶紧指挥着历氏众人帮忙将蔚桀送进去。

　　蔚净看到这一幕，走过去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历天师，你带来的青城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喂。”青城在一旁走过来：“我就在这，你不会问我啊？”

　　蔚净眼神不善地看了青城一眼，眼里是高高在上的质问。

　　“我早已说过，我乃凤麟洲洲主之子——青城。”青城将唢呐戴回自己腰间，说道。

　　“那你怎会和人阎相熟？三言两语便可拖住其步伐；还有你腰间的唢呐，既是能够对抗人阎鬼兵的利器，又怎地不早些拿出来，害得我父亲重伤至此？”蔚净字句质问道：“还是说，这本就是背后有心人的勾结，灭我尊琼世？！”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目光转向了历烨。

　　“喂，你讲讲道理好不好！”青城觉得这个人脑子有坑：“我刚刚可是本就阻止了人阎，在他下令攻进尊琼世前历天师可没动手招惹他，是你那个老父亲自作主张向他放箭才惹毛了他向你们发难的。要真说起来，明明是你们自讨苦吃。”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的！”风门主又在一旁插嘴：“蔚门主那是心思周到，全为我们着想，派出的几千弟子都已经命丧人阎之手，若不能趁他分心之际先发制人，我们才没有活路呢！”

　　“那你们现在就有活路了？”青城反问道。

　　“你……”风门主被堵住了话，但他接着质疑道：“好歹风门主为我等身先士卒，不似你们两人，人阎进兵时不见伤你青城公子，对历天师也不过三两下功夫的应对，可却对我们下了死手。以云中历氏的实力，若是全派子弟齐上，不怕拿不下一个人阎，护不住一个蔚门主吧？只要杀了人阎，这些鬼兵自然也就群龙无首不成气候了，可历天师是怎么做的呢？这些历氏子弟又是怎么做的？要说真有人背后使手段勾结，倒也未尝不是如此！”

　　“呵！”青城都要被气笑了：“按你这么说，造成这副场面，你们觉得还是我和历氏的错了？最后这众门派死伤惨重，这些人命你们不去怪心无成算就动手招惹人阎的蔚桀，反而要算在我和历氏的头上？这天下，居然还有死了人不去怪杀人凶手反倒来找救命恩人茬的道理。我看啊，你们风氏是看着哪怕蔚氏被重创却也只是死了一些人，没伤到根本所以才这么上赶巴结着吧。”

　　“你满口胡言些什么！”风谀瞪大了两只鼠眼。

　　他身边的风氏子弟也帮腔道：“我们风氏自从创立门派以来便和蔚氏交好，乃是亲友门派，深知蔚氏作风才出言相助，不要你自己内心污秽就来随意揣测别人的心思同你一样污秽。”

　　“那风门主又如何用这样歹毒的心思来揣测我历氏众人呢？”历温在一旁也出声质问道：“我历氏向来秉承大道正统，千百年来斩妖除邪维护人间秩序，大师兄由门主亲自教导，更是我辈等修真子弟的表率，如今却被这样恶意揣测，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门受辱！还请蔚少门主，风门主，向我师兄，向我云中历氏，道歉。”

　　历温向来脾气温和，待人恭谦有礼，但此次却面对两位高位之人出言强硬，只为维护师门，青城和阿晚都在心里默默给他鼓掌。

　　“道歉？我父亲如今重伤在床，还不知这其中有没有受了谁的算计。”蔚净却一副不屑的模样：“圣女殿下，还请离此人远一些。”

　　伏厌思一直站在历烨身边，整理好心绪的她眼神含着凶光：“空口白牙血口翻张就想辱人清白，说话没有凭证便信口雌黄地颠倒黑白，这就是你们这些修真仙家的做派！恶心！”

　　“圣女殿下。”众人立马都弯下腰来拱手赔罪，但嘴上却不停，风谀还在继续说道：“您可不要被历天师的表面做派蒙蔽了，知人知面却未必知心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青城说道：“风门主可是在说你自己？”

　　“说什么历氏秉持正统大道？这来到尊琼世数日，谁人不知他引着圣女殿下一直围在他身边转。”一位蔚氏子弟搭腔说道。

　　“就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天下人皆知圣女殿下的使命乃是生死为万民，必得以童子之身化作风雨甘霖福泽大地，这历天师却蓄意勾引，谁知是何居心？”

　　“说什么游历人间为百姓除妖，维护人间秩序，我看啊不过是借机同圣女幽会罢了，说不定这圣女也早被他勾引到失了身。”

　　那人话音刚落，泽光剑应声出鞘，阿蜀还没来得及出手，顿时那人就被重击至口吐鲜血，捂着胸口和腹部面色狰狞地蹲下来。

　　历烨眼中寒光摄人，但他还是手下留了情的，只用了剑柄，没要了那人的命，但一身的修为算是毁了，经脉尽断，这一生再也无法修习。

　　阿蜀站到了伏厌思身旁，两眼含怒：“圣女清誉，尔等岂敢秽言诋毁！”

　　“圣女殿下，我等绝无……”蔚净凑上去解释道。

　　“滚开！”伏厌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脚便将他踹翻在地上。

　　众人这才惶恐起来，纷纷跪在了地上，唯有历氏一众人和青城是站着的。

　　有时这居高自傲的任性霸道，还是比讲道理要镇压住许多的嘛。青城心想着。

　　“公子。”阿晚忽然说道：“有人来了，是神族之人。”

　　“谁？”青城问道。

　　“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没等到阿晚回答，一声沙哑中带着庄严的嗓音传来；光是听声音，青城都感觉到了来人压力。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从尊琼世外走进了一行人，每个人都是一身青色衣袍，宽摆摩挲着土地和芳草。

　　为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看似与蔚桀是同辈，但有满头乌发泻下，不点珠翠，手中像是握了一把权杖，状如枯木镂空雕刻，沉稳而大气，气场威仪十足。

　　天渊神族之人，为首的是神族圣巫，虽是第一次见，但青城一眼便认定她就是神族圣巫，生来为养育辅佐圣女。

　　“圣巫婆婆……”伏厌思没有想到圣巫会亲自出天渊，唯一的一次还是十年前她偷跑出来，被历烨背回去的时候正巧遇见了刚从天渊中出来寻她的圣巫。

　　那次她满身伤痕地回去，圣巫婆婆的脸色青得难看，那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圣巫第一次对她板着一张严肃到吓人的脸，因为圣巫从来都把她当作掌上明珠来宠着，有求必应，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

　　但从那次之后，圣巫再也不许她一个人外出，必定要带上阿蜀；年幼不太明事的她显露出自己想要为历烨寻药的念头，圣巫极力地阻止，坚决反对，还是阿蜀偷偷帮她才做成了不少事。

　　如今圣巫亲自出来寻她，伏厌思悄悄离历烨远了几步，她怕圣巫会把怒气连累他。

　　“阿蜀，把圣女带回来。”圣巫下令道。

　　伏厌思自觉走上前去，挡住了圣巫看向历烨的视线：“圣巫婆婆，您怎么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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