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观众有人在小声交谈，有人叹气。

　　也有人觉得好奇，毕竟看样子好像是一部轻科幻电影。

　　但尽管如此，没有一个人提前退场，大家都好奇地讨论。

　　厅子里说话的声音，空调的声音，电影的声音，都不如辛悠悠心里的声音来的炙热又郁悒。

　　脑海中零零碎碎地想起一些片段。

　　宽敞明亮的阶梯教室，清风温柔地抚着窗帘，像是偷偷听坐在窗边的男孩和女孩浅浅细语。

　　男孩正在剪辑视频，而那女孩坐在桌前，眉眼含笑，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

　　女孩边写边凑近他，眼睛却还长在电脑上，低声说：“等写完这个小说，我就投稿试试。”

　　男孩笑问：“这次写的谁的故事？”

　　女孩连头都没有抬起，“谢勇斌和小悦蓉的呀，《士为知己者死》，还有乔睿和那个钢琴小哥哥，下一本写，名字就叫《白月光和红玫瑰》。”

　　“我们的写完了？”

　　“没呢，”女孩苦着一张脸转头看他，“该死的瓶颈期了......后面结局不知道怎么写。”

　　“卡到哪了？”

　　女孩顿觉沮丧，复又趴在桌上，颓败不已，“总觉得写得太平淡了，这样的剧本连我自己读下来都觉得无聊，更别说我还痴人说梦想拍成电影了。”

　　“慢慢写，别着急。现在国内的言情电影市场很窄，想要出彩，必定是要有所创新的。”

　　女孩眼里闪出光亮，索性将电脑推到一边，趴在桌上，盯着男孩看：“怎样才算创新呢？”

　　男孩沉思一会道：“好的电影主打的卖点元素很拿观众的心。比如2011年《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的主打元素——怀旧，就让这部剧很快在台湾、内地刮起一阵青春怀旧风。

　　后来赵薇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是继《那些年》后的第一部青春怀旧电影，没有狗血的情节，也取得了不俗的反响。

　　继那以后，有很多怀旧类电影，比如《匆匆那年》、《小时代》、《同桌的你》、《左耳》确实也吸引了一部分流量，但是剧本开始模式化，剧情也趋于狗血。

　　仿佛大家的青春都一样以疼痛作为成长代价，堕胎、辍学这种弱智情节给多少小朋友们做了反向教材？

　　市场终将把假疼痛青春文学推至门外。

　　真正的青春有痛，有黑暗。但基调应该是明朗轻快的，有叛逆，但也必定热血而又奋进。

　　所以要拍，就要拍个不一样的，基调明朗，可以小虐，但是不要无脑傻白，不要无病呻吟，最好男女主都有很独特的个性，这样才能碰撞出各种爽点。”

　　“秦子衿......”女孩偷笑，“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杠精啊，一段话得罪了多少人，要是苏有朋看到你这样评价《左耳》，他可能想掐死你！”

　　“你不知道，”男孩表情委屈，“我看的时候，想掐死他。”

　　这句话惹得女孩笑得都快说不出话，她捂着肚子道：“喂，刚......刚......你说的这些电影你都看过？”

　　男孩冲她眨眨眼，“你以为在影院兼职就只是赚钱吗？”

　　女孩不得不伸出大拇指，“高手啊，这才是高手！”

　　男孩笑笑：“可是18、9岁最好的年纪不应该把努力学习，充实自己作为第一要事吗？难道除了爱情就没有其他什么事可以做得了？为爱而活吗？”

　　男孩一番高论，完全忘了自己不是在上电影选修课。意识到这个，他脖子僵硬地转头，果然看到上一秒笑得花枝招展的女孩此刻冷着脸将拳头捏得咯咯响，“几个意思啊，当时你把我训得跟个孙子似的我还记得啊。好好活着不好吗？”

　　男孩头疼不已。

　　已经记不太清他是怎么哄好她的，只记得她后来极为认真地看着他道：“秦子衿，不如我把剧本送给你，你这么目达耳通又独具慧眼，将来一定是优秀的电影导演，我相信你，一定能将我们的故事拍成一部与众不同的片子。”

　　“我？”

　　“对啊。”女孩眨眼看着他，一如从前那样信任和期待。男孩恍惚失了神，看女孩笑颜灿烂，他轻轻道：“好，我答应你，把我们的故事拍成电影。”

　　女孩颇为得意地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哈，那我现在就把剧本发给你，剩下的就靠你了。秦导演！”

　　“好。辛作家。”男孩笑。

　　女孩转念一想：“按你刚说的，要碰出爽点的话，我的文字是不是太平淡了，不如你加点悬疑或者□□之类的。刺激。”

　　男孩：“电影时间短，要求剧情节奏明快紧凑，我们的故事主打大甜小虐这一个元素就够了，要是加了悬疑可能会喧宾夺主。所以，我觉得......”

　　女孩瞪他一眼：“小虐吗？你竟然觉得是小虐？你可是虐得我死去活来啊。我不管，我要两个元素。”

　　男孩在线卑微：“行......吧。”

　　女孩这才脸色好看了，“嗯，加了我喜欢的，那就再加点你喜欢的轻科幻。”

　　男孩举双手打叉，“不行！两个元素已经是极限了。”

　　女孩笑眯眯看他，“不！你的脑子说三个元素也可以。”

　　男孩再次在线卑微，“我试试......吧。”

　　女孩不放心地交代：“也不能改太多啊，还是要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这是他的专业，男孩稳稳答：“放心吧。肯定包辛作者满意。”

　　女孩笑眯眯地伸出小拇指：“拉钩。你要是没有完成承诺，就罚我们真的得不到好结局。”

　　男孩想要把她的手捉进怀里，她狡黠一笑，没让他得逞，就听他坚定地说：“别胡说，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女孩咯咯笑起来，又想起是在教室，她连忙将嘴巴捂住，但笑意分明从指缝里流出来。

　　窗帘动了动，仿佛是风在欢呼雀跃。

　　年少时的承诺，总是简单又纯粹，像晴天的湖，水波微漾，光影潋滟。

　　后来辛悠悠才明白，年少时的承诺简单又纯粹，却也像雨天的湖，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能引起湖面的层层涟漪，震荡不已。

　　她脑袋里嗡嗡响，有几个瞬间大脑苍白，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不出完整的剧情，喉咙发紧，心脏怦怦直跳，撞击着大脑一波一波发疼。

　　这场电影......是秦子衿送给她的？

　　所以昨天那个在超市旋转门口见到的人，不是像他，就是他！

　　而刚才在影院她熟悉的动作——左手插兜的那个人也是他。

　　他奔赴一场年少时的承诺而来。
　　也奔赴一场早已预谋好的设计。

　　辛悠悠想往后退，但后背紧紧地顶着座椅，是的，她已退无可退。

　　瓮中捉鳖吗？

　　鳖。

　　她苦笑一声，可不就是她？

　　痛苦和甜蜜反复糅杂的复杂情绪将她稳稳困在过去和现在的时间这个大瓮中。

　　巨大的心慌和悸动从心底翻起来，冲上来，像要穿破她的胸骨，苏楠生看着她，并未作过多解释，就是欺骗，有什么好解释的，什么都明了。

　　这才是他的奇怪之处，什么最后一场电影，他是“帮凶”，对吗？

　　她踉跄着坐起来，抬腿想要出去，才发现，她要想出去只有苏楠生一个出口。

　　她微微一顿，是不是——

　　她的感情也如现在一样，要想走出去只有苏楠生一个出口。

　　光线随着屏幕影影绰绰撒在辛悠悠脸上，明明暗暗，苏楠生如愿看到辛悠悠生气的样子，他暗骂一声，胸口滞了一团气，去无可去。

　　辛悠悠盯着他，黑暗中，她能看到他亮亮的眼睛，所以这才是他找座位的初衷吗？把她卡到最里面，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她出去，所以也丝毫没有要让座位的打算。

　　欺人太甚！

　　辛悠悠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止不住的颤抖，她手在抖，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

　　他用了力，紧紧握着她的一只手，她使劲想要抽出来却没能实现，她只好强迫自己脚底使力，另一只手使劲抓住前排的座椅，才勉强让自己站稳。

　　“你还想逃到几时？”他贴着她说。

　　声音好像也有些颤抖。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审问一样,重重地扣在她心上。

　　辛悠悠浑身为之一颤，心里半是甜，半是苦，像是一口饮下加了糖的中药，甜不压苦，药涩封喉。

　　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无声地打在苏楠生的手背上。

　　那么灼烫又那么冰凉。

　　苏楠生想把她拉到怀里，谁知道她力气巨大，红着眼眶，咬着唇，双眼紧紧盯着苏楠生，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像是能把他的骨头都捏碎。

　　电影还在继续。

　　光有一瞬打在她脸上——那种陷入绝望和极近恐慌的眼神。

　　辛悠悠从未像现在这样看不清苏楠生，

　　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怀疑苏楠生。

　　“你到底是谁？都知道些什么？”她牙齿狠狠打结，几乎是颤抖着才能将这句话说得完整。

　　他忽然站起来，说：“这部电影，我负责后期制作。”再将胸膛贴上她的耳朵，单手抱住她接着说：“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晚上他为什么没去找你，又为何大醉一场？”

　　他的胸膛就在她耳朵边，跃动异常。这让她更加确定，他也是紧张的，甚至，比她更紧张。

　　我想知道啊。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会比我还紧张？

　　又为什么愿意和他一起完成这一场电影？

　　我看不懂你了。

　　苏楠生，你到底是谁？

　　“一个故事的开始得从上一个故事的结束开始，在你的认知里，只有和他的故事彻底结束，我们的故事才能开始。对吗？”他说。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式。”他接着说。

　　“故事太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们坐下从最开始开始。”

　　两人对峙。

　　尽管她和苏楠生的座位靠着墙壁，但还是会挡到后面，后一排有人叫：“前面两位帅哥还是美女，要站还是要坐，麻烦挪挪呗！”

　　这个台阶给得刚好。

　　苏楠生礼貌地跟那人作了手势，以示抱歉。她身子很软，几乎不用费什么力，就抱着她一起坐下了。

　　她还在抖。

　　他感受到她的冰冷，说：“怕什么呢？”语气掺着几分无奈、几分令人安心的笑意。

　　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我在怕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

　　我只知道那些年我一次次重振旗鼓，又一次次偃旗息鼓，内心曾受过多少创伤。

　　我的这颗心，你看到了吗？它碎的厉害。

　　还能复原吗？

　　辛悠悠软软倒在座位上，把脸埋进双手，无声哭泣。脑子混混沌沌，一片灰白，耳边却想起罗若兰的话：“以后路归路，桥归桥，悠悠归小苏。”

　　“伤疤不是靠时间就能愈合的，只有正视它，你才能重新开始。”

　　“今晚，你就能看到了。”

　　都串起来了，所有线索就在她脑子里。

　　这三年多，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她以为这是隐疾，已无可救药，还是有人愿意给她解药，她又如何抗拒？如果不解开这个心结，她当真无法释怀地迈入下一段感情。她还能躲避多久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并没有多久。

　　她才从手里抬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红着眼冲苏楠生点点头。他松开她的身子，但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想把所有温度传给她，但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也一直冰凉。

　　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我在，我一直都在。”

　　她像是把他当作最后的寄托，反手紧紧抓住。

　　不知何时，我已将你视为最依赖的人，我曾被深水狠狠地淹没，浑身被寒冷噬骨，在暗无边际的深黑夜里被噩梦惊醒，只能一次次将自己重新捏造。

　　这些年，我的心早已被我捏造地如深海坚石一般，冰冷且坚硬。

　　可是自从那个清风不燥的早晨，你踏着阳光进来，笑着说：“你好，我是苏楠生。”之后，我的噩梦好像戛然而止了。

　　很奇怪，对吗？

　　我也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便将你视为我唯一的浮木，只有汲取你身上的温暖和力量，我才能像一个有血有肉还有灵魂的人一样活着。

　　苏楠生，给我勇气，也只有你可以给我勇气。

　　电影正式开场了——

　　执行导演：秦子衿

　　原作者：辛悠悠

　　改编作者：秦子衿

　　屏幕里跳出几个字——

　　女主的三次选择

　　黑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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