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凌晨两点，甚至不用拉窗帘，室里室外都黑的像一团被墨水染过的黑布，铺陈着辛悠悠的无眠心绪，辛悠悠躺在苏楠生家宽大柔软的客房床上，无语地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她折腾了一天的疲惫体现在酸疼的四肢上，体现在受过伤的手掌心里，却偏偏没有体现在她想要睡觉的脑子里。甚至相反还很倔强地清醒。窗外响起水溅在树叶上轻轻的簌簌声，好像又开始下雨了，周遭寂静。

　　她脑子里开始过滤很多很多事，首先是秦子衿，当然在她这里他已经彻底翻篇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或许还会想起他，却也只是曾经喜欢的角色，之所以想到他，是因为他那句祝福，“U，你要幸福。”她真的可以幸福吗？她这样敏感又自卑的人，如何才能幸福？

　　最后定格到苏楠生临走之前的“交代”。他让她好好考虑，其实经过这么一天惊心动魄又情绪起伏的一天，她一开始是对苏楠生生气的，觉得他太决断，太霸道了，可是当故事层层递进，她脑中和秦子衿的片段只能从电影里找到共鸣，而她走神的时候，脑中想起的，竟是她和苏楠生的点点滴滴，从他们开始认识到现在，仔细罗列下来，他给她的感动竟是多而甜蜜。

　　包括他在中途说过的那句：“故事很长，不如我们从如何认识开始说起吧。”和那句欠嗖嗖却让她动容的那句：“弄丢了你的男朋友，只好赔你一个。”

　　今天，因为苏楠生，她心中情绪复杂，震惊，愤怒，愧疚，可是当这样安静下来，想起很多关于苏楠生的小细节，她的心还是从阵痛中抽丝剥茧出了他给予她的甜蜜。

　　终于还是躺不住了，辛悠悠烦躁地坐起身，打开客房的床头灯，披上夏凉被走回昨晚坐着的那个位置，窗外一片漆黑，她又打开了客厅的灯。她的耳朵不错，外面果然在下雨，细细绵绵。像是雨在对树叶诉说着什么浅浅细语的秘密。

　　只是这随意一瞥，竟让她发现雨夜中，小区楼下一团黑影，隐约是车的模样，像是潜伏在黑暗里的怪物，静静蛰伏，暗自危险。如果真的是车，这个地方是禁止停车的，怎么还会有人停到这里？难道昨天给混混的那个U盘被看出破绽，都追到这边了？她警惕地擦着墙根去了各房间和大门门口，贴着门听，什么声音也没有，又去检查窗户，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松口气。

　　过了会，确定没有其他声音之后，辛悠悠从客厅翻出一个手电筒去了书房，在一本书里摸出一个U盘，确定是她藏在那里的那一个，这才放心地重新走回了阳台边，将手电筒照在楼下，真泊着一辆车，她多看了几眼。

　　紧张过后，清醒的大脑却派上了用场，隐约觉得那车辆有点眼熟，她调转视线回头去看，微微诧异，是的，是苏楠生下午开的车，她是目送他开车走的，他怎么又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疑惑在心，辛悠悠披了件外套，拿上伞和手机下楼去了。

　　苏楠生放倒了驾驶椅，安静地躺着，他这是在守护她吗？用这样笨拙又沉默的方式守护着她，想来是对她下午被人袭击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去看了他父母之后不放心她又折回来了。

　　辛悠悠擦了擦雨水滑落的窗户，趴在上面看，只能看到苏楠生模糊的脸部轮廓，他阖着眼，身上盖着那条像小孩子用的毯子，勉强只能遮住上身，绵绵细雨下在身上都觉得很冷，他坐的这辆坏了空调的车内，温度又能有多高呢。

　　她刚才看过了，车下面没有雨水的痕迹，应该来了一段时间了。如果真这样睡一夜，体格多好的人也要生病啊。正在她犹豫着怎么敲才能叫醒他，一直躺着的苏楠生突然挺身而起就坐直了，跟诈尸似的。

　　大半夜的这么一下，直接吓得辛悠悠连连往后退了退，但好歹这些年也是见过世面了，哪怕伞被她吓得一抖差点掉下去，她自己愣是没发出声音，她猫着身子贴着车体，一动不动，任雨从她的头发上流下来。

　　不过幸好伞的声音不是很大，苏楠生好像没听到，为什么怕被他看见呢？辛悠悠自己都说不清楚，就是那一刹那，她躲了。

　　过了一会有光照射在她的脚下，她忍不住去看，结果就看到苏楠生已经打开了车的双闪，像是在打电话，他的头扬起一直盯着高处，辛悠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想糟了！刚出门着急忘关灯了，细细簌簌的雨夜里，家里灯火通明，他现在打电话肯定是打给自己的，辛悠悠摸摸身上，吸了吸脸颊，果然，开始响铃了。

　　苏楠生已经开了车门，刚要抬腿出来。辛悠悠的手恰如其分伸了过来，带着雨夜的清凉感，把苏楠生刚要冒出来的头摁了回去，看见她，苏楠生明显一楞，紧张的面容很快放松下来。

　　几分钟后，两个人坐在车里，苏楠生转头过来看辛悠悠，低声问：“又做噩梦了？”

　　辛悠悠百感交集，点了点头。又不想和他说起这个事，只好胡乱扯话题，但是想来想去不知道扯什么话题，然后就想起对于电影有些疑惑，于是随口便问：“那个沈桀最后怎样了？”
　　苏楠生明显没想到她的思维这么跳跃，但也只是微微愣怔，便答：“立即执行死刑了。”
　　大快人心！

　　“其实我没看懂他们究竟做什么了？”
　　“商艺勾结，贩卖人口。从大山选一些容貌出众又有着梦想的女孩，培训一段时间，卖给一些红灯区或另外的大山做人家媳妇。”
　　那几年贩卖人口的案例层出不穷，原以为和自己很遥远，没想到它就这样真切地存在在周围人身上。都是纯良质朴，思想封建的女孩，哪里想到人心险恶，当被逼失贞之后，哪里还有颜面回家？于是沦为砧板之肉，任人砍割。

　　于是辛悠悠很自然地想到一个事，她看了看苏楠生，不知道怎么开口，没想到苏楠生竟然懂她的欲言又止，“你是想问子衿姐姐的事吧？”
　　辛悠悠点点头。

　　“他姐姐没进去，半路上就逃了，是唯一一个成功出逃的女孩，因为知道沈桀的窝点，即使沈桀不知她的死活，她也收到过威胁信息，所以那几年一直没敢联系家人，逃出去之后三番五次去报警，沈桀及他的团伙已经早就人去房空，小镇上的警察查无可查，当她胡说，就把这事压下来没有上报。后来她又去市里，依旧被无视了，她甚至差点被人暗杀，后来逼不得已只好放弃，她是人证，所以没有再冒险了，做了武术替身，再后来嫁了人，直到沈桀再次落网，她从电视上看到新闻，才联系我们了。和他姐姐一起的那个女孩是慕隐逸的妹妹，逃跑的过程中，从山崖上掉下去，深山野林，尸骨无存。”

　　车里面很安静，只有苏楠生娓娓道来的声音和雨水打在车窗上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辛悠悠没再接话了，她心里，为慕隐逸的妹妹可惜，也为秦子衿的姐姐秦子芸后怕，该是多坚强的女孩，从深山出逃，带着对生命的渴望，作为武术替身出现在大荧幕上，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苏楠生见她垂头沉默着，道：“我和他姐姐是网上认识的，确定关系没多久，他姐姐提了分手，我以为是她不想继续了，后来才知道她出事了，子衿找到我，我们就开始查她的线索。”

　　辛悠悠点点头，表示明白。“那那三个选项，卡片的结局我已经知道了，魔方和电影票的呢？”她的眼睛里跳着清明透亮的光，语气也带着几分软绵绵的撒娇感。

　　“想知道？”苏楠生问。
　　辛悠悠点点头。

　　苏楠生：“那就再去看两次电影，我陪你。”
　　辛悠悠：“…”
　　她怎么觉得，苏楠生也变坏了……

　　两个人又待了会，雨声渐小。
　　辛悠悠想了想还是说了心里话，“其实你不用来保护我的，你家这里很安全，你又专门请人做了门窗处理，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苏楠生说，“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我只是想陪陪你。”

　　辛悠悠抬头看他，那一霎那，她愣住了，你有见过一个男人认真看着你的眼神吗？辛悠悠忽然明白了，她一直都觉得看不懂苏楠生，这个男人眼睛沉黑，带着商人惯有的精明，可是只有在他看向她的时候，他的眼底里会有温情和心疼，还有男人对女人的欣赏。

　　辛悠悠有点呆怔，看着眼前温润霸道的男人，想起他的表白，原来她身上也有深深吸引着他的地方。整颗心像是被一把火给点燃，在这样一个寒凉又寂静的雨夜，她的心熊熊燃烧。

　　细雨宛如丝绢一样，绵延不断从车顶流下，密密交织，泊在楼下的车仿佛一个小小的家，屹立在这无声的雨夜里。

　　——
　　辛悠悠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是罗若兰的电话，她睡得迷迷糊糊的，随口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然而挂完电话再无睡意，等等，她的手机怎么在身边？苏楠生呢？她不是在车里吗？她睁开眼滞闷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苏楠生的客房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抱上来的。

　　辛悠悠拍拍脑袋，昨晚苏楠生说了那句话，辛悠悠不知道怎么接，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在车上睡着？想到这她跳下床，去看苏楠生的卧室，空无一人，只是衣柜好像动了，应该是拿了衣服。

　　她跑去阳台上看，今天朗朗晴空，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空气也弥漫着树木的清香，天光大亮，照得叶子闪闪发光，哪里还有违规停车的半点影子？

　　辛悠悠返回客房摸到手机，已经上午十点多了，看到苏楠生三个小时前发的消息：【已登机。】还有一条：【妈妈做了你爱吃的菜，在厨房。】

　　苏楠生的妈妈，辛悠悠已经见过几次了，只是后来苏楠生提结婚，她就下意识抗拒，所以也有段时间没见了。没想到她还记得她爱吃的菜。

　　休息的一天从苏楠生妈妈做的爱吃的小菜包子开始，无疑是甜蜜又美好的。然而这个美好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罗若兰又打来了电话：“悠悠到哪了？”

　　辛悠悠懵了几秒，“在家啊。”话音未落，她猛拍脑袋，完了完了。罗若兰早上好像打来过一个电话，让她赶紧过去武术馆一趟，还说带上东西。

　　她又往嘴里塞了半个包子，换衣服换鞋拎包出门，“马上！”

　　——
　　因为昨天被一帮流氓闹过，今天请了装修工人来，再加上学生家长的情绪颇有不满，所以武术馆统一停课休息一天。

　　有装修工人正在修理一楼大厅的监控器，脚底电线杂乱，尘土扬起，刚进门，辛悠悠就深感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武馆也不会被造成这样的损失，罗若兰从二楼房间出来，一看见辛悠悠就招手，“愣着做什么，上来。”

　　辛悠悠仰头看罗若兰，她没看错？罗若兰好像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她三两步上楼，跟着罗若兰进了会客室，阳光清透的房间里，一男一女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她。两个人都笑容清浅，男人正是辛悠悠昨天在出租车上见过的那个男人，杨帅。他含笑颔首，辛悠悠也微微一笑。说：“昨天多谢了。”

　　杨帅转头看向女孩，“今天是我们来道谢。”女孩很沉静，肤白貌美，双腿笔直修长，眼神清澈通透，是那种典型的南方美人，自打看到辛悠悠，眼里和嘴角都一直挂着笑容。女孩笑着走上前来，语气谦卑：“你好，我是宋惜诺。这些天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抱歉了。”

　　闻言，辛悠悠愣怔几秒也笑了，谁能想到搁置在她心上的那个叫宋惜诺的女孩竟就是她帮了忙的女孩？那天黑灯瞎火，她真没看清楚给她U盘的人竟然长得如此可人。

　　几天之前，宋惜诺将U盘给她，请她帮忙保存一周，辛悠悠给了她武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按照约定，一周之内宋惜诺回来拿，但是如果她没来拿，辛悠悠就把它交给警察。

　　昨晚宋惜诺从外地回来，一来就找辛悠悠，结果得知辛悠悠和男朋友去约会了。她便没有打扰。

　　杨帅和宋惜诺是好朋友，所以今天就陪着她一起来了。昨天武馆出事的缘由宋惜诺已经知道了，一番感激之后，她承诺装修费由她出，此外，她会跟着罗若兰挨个和昨天受惊的学生及家长道歉。

　　U盘辛悠悠断不敢带在身上，后来检查过发现苏楠生的家安全系数高，所以就留在了家里，今天把它带来给了宋惜诺。

　　宋惜诺千恩万谢之后，对着辛悠悠耳语：“昨天有幸我也去看了那个电影，我没想到我的转学原来是个爱情故事，不过，我真不认识那个男生。”辛悠悠还没作出反应，她接着说：“而且我觉得，昨晚陪着你的男人才是最懂你的。好好把握。”

　　将二人送出门去，罗若兰道：“看起来这个东西很珍贵啊，听小苏说他们在研发一种传感器，可以将门锁和保险柜锁连接到手机上。如果有兴趣，等出了产品，可以试试啊。”

　　辛悠悠却为之一楞，让她愣住的不是罗若兰随时做生意的技能，而是想起之前看电影时苏楠生说过的，“如果这个设计成功，使用到家里，这样即使千里之外，也能随时知晓家里门锁的情况。能知晓家里牵挂的人的人身安危。”
　　所以苏楠生做这个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吗？

　　送走宋惜诺，辛悠悠如释重负，物归原主，她心里还挺有成就感的。门外行人匆匆，阳光直射，一切都很祥和，她的心情自然也放松了。忽然想到苏楠生，这个时间他在做什么呢？

　　——
　　苏楠生刚下了到萳市的飞机，偶尔也会走神，想着辛悠悠会做什么选择，其实昨天看她沉睡的样子，其实是想默默陪陪她的，但他到底是个不会因为私事而耽误工作的男人。再加上最近公司公事繁忙，关于传感器的项目他还要费精力推进后续事宜。

　　但是上了合作方来接他的车的时候，没想到会接到辛悠悠的电话：“你在忙吗？”

　　苏楠生笑了，道：“想好了？”

　　辛悠悠明显没想到他这么问，急忙解释：“不是的。是……若兰姐要结婚了，想请我做伴娘，请你做伴郎，可以吗？”

　　苏楠生问：“时间是？”

　　辛悠悠说了个时间，苏楠生想了想自己的行程。点头允了，他问：“若兰姐的结婚对象是徐教练吗？”

　　刚才听罗若兰宣布要结婚的时候，辛悠悠眼睛都直了。一直悬而未决的决定说做就做了？她问：“你该不会是迷上那个黑老大了吧？”
　　武馆老板和黑老大在一起，生的孩子要成精了啊？

　　谁知罗若兰用纤纤玉手捣了一下辛悠悠的头：“脑洞开这么大？想什么呢？我要和你徐大哥结婚。”

　　徐教练是三年前离婚，带着一个女儿徐芯来到武馆的。

　　辛悠悠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问：“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们两个，我完全想不到啊。”

　　罗若兰淡淡一笑：“很早之前他说过的，但你知道我是个不婚族，所以当时就拒绝了。”

　　至于现在为什么想嫁给他呢？罗若兰给辛悠悠看了昨天下午拍的视频，对付杨帅都势均力敌的徐教练竟然输给罗若兰，怎么看都像是刻意为之。而且这次流氓的事情，一直是徐教练在处理。其实不光这件事，有很多事情，在罗若兰因为压力大而整夜买醉抽烟的时候，都是徐教练为武馆操劳。那个看起来木讷的男人，其实内心柔软细腻。

　　辛悠悠清楚地记得，罗若兰的目光很淡，但是语气却异常坚定：“战场上输的那一个，不一定是实力弱，也有可能是他舍不得对敌人下手。有时候，爱情也是一场战役，我找到了那个事事站在我前面，为我顶下一片天的男人，我不想再错过了。”

　　关于罗若兰的故事，辛悠悠只挑了前半部分讲给苏楠生听，没想到苏楠生听完，沉默了一会，“等我回去。”他说。

　　辛悠悠握着手机，内心震动，其实罗若兰的话也让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我等你回来。”她说：“我决定了，等你回来，我们去拍照片吧。白衬衣红色背景的那种。”

　　苏楠生坐在车里，慢慢笑，慢慢说：“好啊。”

　　远在几千里之外的青陵市，辛悠悠站在会客厅窗台边，窗外景色依旧，光照夺目，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苏楠生就是她想要的人，她终于看明白了，也终于不再犹豫。

　　如果这个世上，有人可以让你放下戒备，放下胆怯，你有何理由拒绝他深沉而沉默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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