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从这天下午开始，辛悠悠就跟一团软泥似的瘫在桌上，下巴垫在手上，眼睛低垂呆滞，活脱脱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王玉静过来看到一脸死相的辛悠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没开口，作为同桌的包允琰一把捉住王玉静的手，男生的手带着微微的热意，还有属于男生的硬朗和力量感。王玉静的耳根一下就烧了起来。

　　只是短暂接触，包允琰就松手了，眼睛扫了下辛悠悠的侧脸，又转回到手机上，替辛悠悠答：“别叫她，闭关呢。本来就二，再叫魂都没了。”

　　辛悠悠表白被拒的事王玉静已经知道了，早上上大课的时候，辛悠悠像分享故事一样用信息分享给她的，她这会过来，只是想看看她怎么样了，结果就看到这幅样子。她默了默，坐在包允琰前一排座位上，低头说：“包允琰。”

　　包允琰懒洋洋地嗯一声。半天没等到回音，疑惑地抬头，就看到王玉静看着桌下，他长腿动了动引起她的注意，吊儿郎当地问：“有事？”

　　王玉静将脸抬起来，抿着唇，看了眼一动不动的辛悠悠，又看看包允琰，嘴巴鼓了鼓，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轻轻摇头。她想，她要是有辛悠悠那么勇敢就好了，想追的男生就去追，从不扭捏，也不胆怯。喜欢就大方告诉对方，被拒绝就拒绝呗，至少比瞎猜要好吧？

　　所以她刚才鼓足勇气，想要讨个答案，但想了又想，临到关头，还是怂了，她终究不是辛悠悠。就这样吧。她回头看了看辛悠悠，叹口气，不打破这样的平衡，该朋友还是朋友，该同学还是同学。可是一旦打破，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吧。

　　包允琰看她不说话，继续低头看手机，王玉静捏了捏指尖，起身，走了几步又调转回来，看着他黑黑的脑壳，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回座位了。

　　辛悠悠这样不说话的状态维持了五天。表达情绪靠点头摇头，表达诉求靠□□信息。但她经常这样抽风，大家也就顺着她了。

　　周一。
　　思修课上。
　　窗外云层淡漠，教室里，同样淡漠的美女老师正在上课，底下的学生玩手机的、吃东西的、睡觉的都在兢兢业业地“各司其职”，忙得不亦说乎。

　　美女老师从讲台上往下走：“亚里士多德说‘人是政治的动物’，”前排学生有看到的互相提醒，开始慌乱地翻书。女老师继续走：“十六、七世纪，培根说‘人是自然的仆役’……”中间的学生有了连锁反应，有絮叨着小声说话的声音，翻书藏手机的势头一路往后贯穿。

　　美女老师没什么反应地走到一处，停下了，脚停下，嘴也停下了。
　　几秒之后，全班同学都安静下来，手下装模做样，眼睛却偷偷看她。脖子尽量往桌子下藏，生怕被她逮到，指不定要惩罚什么的。

　　女老师并没有逮人，说：“人，到底是什么？大家思考一下，待会我们请一位同学阐述观点。”
　　学生们集体愣几秒，好像被这个命题难住了，然后才后知后觉手忙脚乱地翻书，或者直接将头埋在桌洞里，拿手机百度。

　　美女老师笑了笑，来回走动着等待。

　　几分钟后。
　　女老师叫人了：“谢勇斌。”
　　没有人回答她。

　　秦子衿愣了愣，看向旁边的座位，空着的。怪不得今天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原来是辛悠悠没来。以往，她都会像个多动症患者似的，一定要发出些动静。在思修课前或者课间，要么吵闹，要么哈哈大笑都是小事。她甚至连课上也是闲不住的，一定要趁美女老师翻课件的时候，偷偷找他聊天——

　　盯着他的眼睛——“秦子衿，你的眼镜多少度啊？看着很厚呢。”
　　动动他写字的笔，拿出一张纸——“啧啧，你的字写得也太丑了吧。你看，我把你的名字写的多好看。要学不？”
　　拄着半边脸看他——“你说话啊，学不学？我可以教你哦。”

　　或者索性往他身前一凑——“你在画什么呢？”
　　看他什么话都不说，又盯着他的左手看：“秦左手，你那只手什么都会吗？”接着自问自答：“肯定不是，你左手肯定够不着你的左胳膊肘啊！”然后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抖着肩膀，惹得女老师频频往这边看。
　　……

　　记忆总是细碎的，秦子衿想，好像好久没听见她说话了，也没听见她那笑起来连房梁都能抖上三抖的魔性笑声了。细细一想，话剧社也没见她，她去了哪里呢？

　　女老师又叫了一遍。

　　坐在最后一排，戴着鸭舌帽正瘫在桌上的辛悠悠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没找见谢勇斌，心想这货怎么没来？翘课了吗？她拿出手机，想发个消息给他，几秒钟之后，她瞪大眼睛——谁是谢勇斌！操！是她啊！

　　这是思修课啊！！！她男生女相，女占男名了啊。
　　所以她“腾”地站在起来，举手，但是没说话。

　　女老师没看到，问：“谢勇斌没来吗？”说完转身去讲台上拿考勤表。

　　辛悠悠旁边空着，再旁边坐着一个男生，辛悠悠突然站起，也不说话，如同幽灵一般，男生吓一跳，回过神冲老师喊：“老师她在这儿！”
　　女老师停下，视线调转，看向“谢勇斌”，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辛悠悠写了小纸条给那个男生。用眼睛告诉他——帮我。
　　男生会意，点点头，站起，说：“老师，她说她不想说话。”辛悠悠一脸黑线，忙伸手拽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男生很快就将后面的全部念完了：“请你帮忙回答。可以吗？”读完，接着补充：“PS：同学，你这么帅……”读到这里，男生脑子才反应过来，但嘴还没反应过来，继续说：“一定会帮我吧……落款……笑脸。”

　　等把纸条说完，男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看身边的女生，她的脸都黑了，无语地看着他，他做口型：“对不起啊。”班里已经有人偷笑，女老师也失笑，说：“我这么帅，一定会帮你？”

　　辛悠悠以为这是她这节课的丢人巅峰，但好像不是哦。

　　很快，她就被请到讲台上，女老师将扩音器给她，她将帽檐往下拉拉，顺了下呼吸，终于开了尊口，“在哲学的角度上看，有三种层面上的人……”

　　女老师赞同道：“很好，你的切入点已经得分了。”

　　被老师夸奖，辛悠悠还来不及喜悦，女老师接着说：“但你扩音器拿反了……”
　　啊？

　　辛悠悠翻来覆去看了看，怎么是正，怎么是反？这玩意她不会用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辛悠悠手里乱翻，脸一下就烧起来了，不是因为当众出糗，而是因为，她再次当着秦子衿的面出糗。

　　幸好有女老师的帮助，辛悠悠终于磕磕绊绊把几个观点都讲完了，最后总结陈词：“人具有一定的社会属性，是世界的产物，更是世界本身。”

　　其实到这里已经结束了，但辛悠悠还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秦子衿，她不在乎他是否听得懂，她只是想说出来：

　　“前几日，我的世界拒绝了我，所以我拒绝交流，拒绝说话，但你看，无论我多么抗拒，我还是站到了这里，展现出了我的社会属性。所以我必须要重新崛起，找到新的世界。否则，我将失去我自己。而作为人的本我，绝不能失去我自己。”

　　说完这些，她有些微的喘气，扩音器被她紧紧握着，还是紧张。好像只要与他有关，她不自觉地就很紧张。

　　女老师没听出她最后那些话的含义，反而觉得她这个例子很通俗易懂、贴合精髓，于是一顿海夸，最后说：“作为一个理科生，条理清晰，紧扣主题，分条分点展开，而且每一个点都在得分点上。很不错。”说完拿出考勤表，往“谢勇斌”的课堂表现上画了一个“A”。

　　辛悠悠至始至终都没看秦子衿一眼，心说，秦子衿，如果你心里有人，那我放弃你了。她不知道的是，秦子衿正在琢磨他自己的事，压根都没听到最后……

　　——
　　课间。
　　白彧和李文中去最后一排找辛悠悠，李文中道：“最后那段是说给老秦听的吧？”

　　辛悠悠没答，而是忽然坐直身，伸出两只胳膊，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起，其他手指拢住。像个神婆似的，神神叨叨地在空中有模有样地挥舞几下，往自己的两边嘴角各点了一下，不动了。

　　白彧都看呆了：“小悠姐姐这是作甚？”

　　李文中摇摇辛悠悠：“说话。”辛悠悠连表情都没变，像个不倒翁一样又倒了回来，惹得李文中笑，“这是什么意思？跳大神呢？”

　　晚上回去，李文中把今天思修课上的事说给谢勇斌听，后者听完，习以为常，说：“给自己点穴了。麻雀自创的。”

　　白彧问：“什么穴？”
　　谢勇斌正在看手机，淡淡说：“不动嘴穴。点了就不说话了。”
　　白彧：“……”武林中人，看不懂。

　　李文中却十分兴奋：“真可以点穴吗？”
　　谢勇斌给他一个“你是不是白痴”的表情，说：“肯定是不能啊。”又偷偷看了眼秦子衿，大声问李文中：“你把刚才说的麻雀说的最后那段再叙述一遍。”

　　李文中不耐道：“刚不是说过了吗？说不动了，和我女朋友聊天去了。”

　　白彧下巴比比秦子衿给李文中一个眼神，李文中这会懂了，面上带着笑，拔高了音量，“前几日，我的世界拒绝了我，所以我拒绝交流，拒绝讲话……我今天捣辛悠悠，她都不理我，会不会自闭了啊？”

　　同在一个寝室的秦子衿的桌子上正亮着小台灯，把他和三人隔成两个世界，一个世界火热八卦，一个世界冷清烦闷。他的桌上有两份人物资料——
　　沈桀。古汾酒业集团董事，1975年出生于……
　　朱虹。古汾酒业集团董事秘书，1981年出生于……

　　那天有了接近朱虹的想法之后，他和姐夫商量了一下，两个人一致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今天中午，姐夫将他查到的关于朱虹的资料全发给了他。他指尖点在“朱虹”的名字上，心想，怎么才能接近她呢？

　　【我不开心时不喜欢说话，
　　只想坐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公交，
　　在无人认识的角落沉默。
　　——辛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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