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潮湿的夜风从门口穿堂而入，薄弱的手机灯光下那张脸小巧精致，凤眼低垂，嘴唇被冻得微微发紫，单薄娇弱的身子还在克制不住地发抖，像一朵风雨飘零中受伤的兰花。辛悠悠箭步冲上去抱住她，脱口而出：“小悦蓉？你怎么在这儿？”

　　她不敢相信，杜悦蓉，怎么会是那个偷拍的人？！

　　杜悦蓉眼里闪过不自然的慌乱，然后尴尬一笑，低声向辛悠悠解释：“想和你一起吃饭，所以就来找你了。”

　　原来是因为这。藏在这里应该是害怕了。

　　辛悠悠松了一口气，问：“你给我发消息了？”

　　杜悦蓉点点头，秦子衿不置一词。

　　辛悠悠万分愧疚：“没注意看手机，吓坏你了吧？”

　　礼堂空气凉意袭人，杜悦蓉慢慢起身，摇头，但满眼都是包容安静地看着辛悠悠的样子惹人心疼怜惜。这样子的人，怎么会是做坏事的人？没有理由啊。

　　辛悠悠也站起来，说：“那我们去吃饭。”

　　一道声音从遥远的舞台上传来：“秦子衿，辛悠悠，是你们吗？”是白宇。四面封闭就这好处，回音大，而且白宇站在舞台上声音传播最远的地方，落在几十米之外的观众席，也能听得真切。

　　秦子衿将手机举起，光左右摆动。意思是——是我们。

　　白宇喊：“你们过来一下。”

　　杜悦蓉轻声对辛悠悠说：“那你先忙，我自己去吃，吃过饭就先回教室了。”她语气体贴，没有半分抱怨的意思，让辛悠悠更不好意思了，但也不知道白宇找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辛悠悠应了一声。又低声贴着她耳朵笑说：“那你在教室等我哦。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杜悦蓉看看秦子衿的方向，然后冲辛悠悠微笑点头。

　　低垂的脸上露出浅淡的平静哀伤，而一双凤眼里像是藏满了忧伤心酸的秘密。这眼神令辛悠悠一震，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底形成——如果杜悦蓉不是那个拍照的人，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难道是，她也喜欢秦子衿？

　　辛悠悠身体更僵了。她看着眼前温婉可人的杜悦蓉，忽然觉得有些冷。

　　这。

　　怎么选？

　　好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这没法选啊！

　　她好像对之前的王玉静感同身受了。

　　念及白宇等太久，秦子衿已经往前走了，辛悠悠只好先放下心思和杜悦蓉匆匆道别，和他一起。两个人走了几步，她又回身看，杜悦蓉在往另一个门走去。

　　她站住，在她身后比划着喊：“小悦蓉！那个门太远了，你走这个……”

　　这个门。

　　大门洞开，背景麻黑幽深，门口灯光摇曳，俊男靓女万往那一站，就是两句诗——

　　扫堂延枕簟，公子气翩翩。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谢勇斌和云雪，正在笑说些什么。

　　杜悦蓉并没有回身，大概是没听到。

　　算了。一男一女堵在门口谈笑自若，杜悦蓉肯定是害羞了。

　　丝丝冷意乘风破门由后袭来，辛悠悠缩着脖子裹紧大衣，两人肩并肩往前走，她问：“上次的事怎么样了？”她指的是视频的事。

　　秦子衿知道她的意思，答：“社长想法从网吧找来了监控，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按体形来看是个年龄和我们相仿的男生，但身份证信息是假的，目前只能确定出一个大范围。”

　　辛悠悠叹口气。

　　眼前的脚下只有孱弱的光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更远的却是看不清了，像真相，又像迷惑。

　　“会找到他的。”秦子衿说：“只要他做了，就一定有迹可循。”

　　本来很担心，但听他这么说，她却是不担心了。辛悠悠想了想，又说：“你会不会以为小悦蓉就是偷拍的人？”

　　秦子衿当然听得出她在试探他。所以他问：“你觉得是？”

　　这人，又把锅甩给她。

　　她重重摇头，“小悦蓉胆子小，做不出这样龌龊的事。”她在竭力为杜悦蓉洗去嫌疑，那个满眼温婉又对她事事包容的女孩让她连怀疑都舍不得，但是秦子衿就不一定了，她能做的，就是不让他怀疑。

　　秦子衿没有接话了。

　　舞台上，白宇依旧是那个平易近人的学长，身姿挺拔，背手而立。看他们过来，他也从舞台上跳下。身影绰绰站稳说：“刚才怎么回事？”

　　秦子衿不置一词看辛悠悠，后者会意，接话：“我们以为是偷拍的人，没想到是我舍友来找我。”

　　白宇点头。

　　辛悠悠说：“社长查的怎么样了？”

　　白宇看着远处极淡地说：“不出意外，应该确定人了。”

　　整个礼堂只剩几个人，有种诡异的安静。有些秘密它藏在黑暗里，教人怎么都看不清。

　　一直沉默的秦子衿动了动大拇指，开口：“是我们身边的人吗？”

　　辛悠悠一楞，身边的人？什么意思？她看向两人，都是神情淡漠却眼底坚定的人。

　　白宇点点头：“有些人擅于伪装，越是看着不可能的人越是最有可能。”

　　秦子衿也陷入沉思。辛悠悠却听得心头一震，总感觉这句话是白宇说给她听的。她不假思索地开口，连语气都带了几分执拗：“那TA为什么那样做？并没有什么理由。”

　　白宇却极浅地笑了，连语气里都掺了不屑一顾：“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一个不大可能的人，丧失初心有可能只是因为几两碎银吧。”

　　头顶看尽真相的灯光照在辛悠悠脸上，秦子衿垂眸看她，她脸上失了平日鲜活的生动，有几分苍白，她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他忍不住低声对她说：“不是她。”

　　辛悠悠抬头看他，男生站在她身侧，嘴角噙着几分笑意，目光沉沉看她，斯斯文文，安安静静，像一片柔软的棉花糖将她眼里的执拗和不安都温柔地包裹住，他重复一遍：“她胆小，做不出这样龌龊的事。”

　　辛悠悠一双清亮的眸子紧紧锁住他，直言不讳：“你也这样觉得对吗？”

　　他微笑点头。
　　江湖刀光血影，悬崖怪石嶙峋，落入尘世，谁人都慌慌张张，可他却形如一个稳重自持的老者，内心有干净耀眼的少年气，纵使世间最温柔的风也敌不过他此时的样子，辛悠悠“噌”一下耳根红了，一时竟不敢与他对视。

　　说来也怪，以前调戏他，她从容不迫，脸厚得像一堵城墙，可是现在，他无意之间就能撩得她满脸绯红。喜欢这东西，太奇怪了。

　　秦子衿转头问白宇：“整合名单什么时候出来？”

　　白宇将两个人刚才的行为看得一清二楚，看一眼低着头的辛悠悠对秦子衿会心一笑。秦子衿对社长莫名的会心一笑有点不解，白宇却拍拍他的肩膀，说：“等这次学校演出之后，看校领导的意思。是散是留，背水一战。”

　　又贴着他耳朵说：“我有办法让他主动现身，到时候你要配合我。”

　　秦子衿自是答应。

　　辛悠悠听到社长的话，一计涌上心头，顿时让她喜不自禁——

　　机会啊！今晚就能实现的机会啊！

　　这不能算是心机吧，她说服自己。

　　她抬起还有些红晕的脸，学很早之前白宇的动作伸出一只手，往秦子衿眼前一放：“劈波斩浪，急流勇进！枫林剧社一定成功上岸！”

　　白宇笑笑也伸手，却将秦子衿的手放在她手下，再将自己的手放在上面。给辛悠悠一个眼神——意思没错吧？

　　辛悠悠情绪波动很大，在秦子衿的微笑和话语让她安心之后，她心底的心思越发膨胀，这会更喜笑颜开，眼神是——叩谢！

　　实现啦！！虽然就那么几秒，接触之时丝麻冰凉的触感，接触之后指尖残留的温热，都让她更加心猿意马了，辛悠悠觉得十分满足了。慢慢来。不能慌张。

　　秦子衿：“？”辛悠悠看着白宇脸红了？这两人的表情落在他眼里就一个词——郎情妾意。上次见她脸红也是在话剧社，原来她喜欢社长啊，怪不得她参加话剧社，而且对她自己没什么帮助也不退社。有了这个觉悟，秦子衿觉得自己棒棒的。他一向对男女之事没什么感觉，现在竟然能感受到辛悠悠对社长的喜欢了。

　　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作为她的“哥们”，只能默默祝福她。

　　——
　　等“结盟”之后，白宇问：“要走吗？”

　　秦子衿：“学长你先走吧，我有些地方想再琢磨琢磨。”

　　白宇将钥匙掏出来给他：“行。”

　　“好的，谢谢学长。”

　　白宇看一眼辛悠悠，眼神是——好好把握。然后就径直走向大门，辛悠悠目送他走向大门处，门口灯光依旧摇曳，门外是暗夜长空。男生和女生已经不在了。

　　辛悠悠眉眼弯弯：“感觉那个叫云雪的女孩和谢勇斌很配哎。男俊女靓的。”

　　秦子衿视线也随她而去，说：“君子恐惧乎其所不睹，戒慎乎其所不闻。”

　　“嗯？”辛悠悠觉得很有寓意，但没听清，转头，“恐惧什么？再说一遍？”

　　秦子衿看着她，面不改色：“莫在人后论是非。”

　　辛悠悠顿住，“哦，知道了。”

　　这家伙，又老气横秋地教育她了。

　　说起谢勇斌，辛悠悠又想起刚才的事了，秦子衿说是身边的人，不是杜悦蓉，难道是谢勇斌？上次教呼吸的那个晚上，谢勇斌当时说什么来着？——刚不小心看见，某男摸着某女，说你叫啊。
　　细思极恐啊！刚有这个想法，她就忍不住问出口了，“该不会是谢勇斌吧？”

　　秦子衿却看看一脸担忧的她，问：“脑洞怎么开的？”

　　欸？
　　欸欸？
　　什么意思？

　　他笑说：“要真是他，你能不把他劈了？他敢吗？”

　　啧啧。

　　这是在说她思修课上的事——

　　因为辛悠悠性格开朗，很快就和白彧、李文中还有他混成“哥们”了，有一次课间李文中说：“你和我现象中的体育生不太一样。有些刷我三观。”

　　她眨眨眼，“以前的三观是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不好说的吧？

　　白彧拱手：“小悠姐姐若不恼，我等当实言告知。”

　　辛悠悠笑：“不恼啊。”

　　白彧给辛悠悠的感觉只有两个词——文质彬彬，温文有礼。课堂上回答问题，他也是引古论今，侃侃而谈，看得出古文造诣颇深。

　　李文中直言不讳：“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脾气暴躁，有暴力倾向。”

　　辛悠悠倒是也没什么表情变化，追问：“还有呢？肯定不止这些。”

　　白彧：“小时看水浒传李逵的描写——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虽然知道作者是夸张描写，但总感觉李逵就是体育生代表，他能单手劈桌，不知小悠姐姐是否也会有这般武艺？”说完，小心翼翼看看辛悠悠。

　　辛悠悠脑补了一下李逵的样子，哈哈笑起来，“当然可以啊，小时候淘气，劈过家里的，被我爸追到打了一顿，再没干过这事了，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劈了。”说完又压低声音说：“不过我高中劈过谢勇斌的胳膊，吊了半个月。从那之后，他就对我马首是瞻。”

　　李文中好奇得很：“没想到勇斌还做过断臂谢！”他用手机屏幕左右转动端详自己的脸，又抖了抖自己假装“断臂”的胳膊，补充：“那他也帅不过我！”

　　辛悠悠：“……”

　　白彧对李文中自恋习以为常，看着她：“愿闻其详。”

　　辛悠悠抱怀往椅子上一靠，松松垮垮的，刚翘起二郎腿，余光看到秦子衿坐得端端正正，跟尊佛似的，她撇撇嘴又把腿放下了，才说：“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当时我负责我们班课间操检查，他不去，我就和他打了个赌。”

　　说到这儿，辛悠悠卖了个关子。教室里吵吵闹闹，她就想让身边的人也说说话，老憋着不说话，她怕他憋出个内伤。

　　“赌了什么？”看她不往下说，李文中急了，伸手敲桌子催她：“说话说一半，老了没人伴！”

　　白彧神色不动：“阁下你这只胳膊已经断了，你串戏了。”

　　噗。

　　辛悠悠身子偏向秦子衿，笑嘻嘻地问他：“你想不想知道？”

　　窗外天远云深，他就坐在窗边，安静地格格不入，单薄孤独的样子却又让人觉得我见犹怜，他没说话。

　　辛悠悠没脸没皮地学白彧：“只要你想，我当实言告知哦。”

　　他默了默，淡淡地看看三个人，说：“你和他掰手腕打赌，他输了要听你的，但你没控制好力度所以劈了他的胳膊。”

　　辛悠悠没忍住：“靠！”

　　我见犹怜个屁！！！

　　李文中还要追问：“真是这样？”又忍不住感慨：“女侠好武力！老秦好头脑！绝配啊！”

　　秦子衿、辛悠悠：“……”

　　在另一个教室上课的谢勇斌直打喷嚏。

　　当然她问了，他为什么会猜到？他怎么说的——按照你的脑回路并不难猜。

　　辛悠悠：“……”

　　她要和他决一死战！！！

　　——
　　夜露渐浓，一只鸟巢孤零零地架在枝桠，只有礼堂的灯还亮着。

　　辛悠悠指指舞台，“你还要待一会？”

　　秦子衿嗯了一声。

　　“需要我帮忙对戏吗？”辛悠悠点头道。

　　秦子衿在她脸上窥探几秒笑了，“晚自习不去了？”

　　辛悠悠倏地瞪大眼。

　　！！

　　把这个忘了。辛悠悠看手机时间，和白宇说话耽误了些时间，现在已经20：06了！手机是静音，有几个杜悦蓉的未接电话。

　　秦子衿淡淡一笑：“建议你跑着去。”

　　跑个屁！
　　来不及了！

　　辛悠悠忙给杜悦蓉拨号，对方正在通话中，想来是在给自己打，刚挂断，王玉静的来了，她压着声说：“悠悠，你不用过来了，今天是包允琰点的人，刚杜悦蓉和方艳儿叫了乔睿过来替你答到了。”

　　辛悠悠热泪盈眶。
　　感动得一塌糊涂。

　　挂了电话，给杜悦蓉发□□说了一声，她转身，笑意更深，摆出个古时小姐的动作：“秦公子请！”

　　秦子衿微微停顿，但也淡淡一笑，道：“有劳。”

　　不过，晚上回去要和杜悦蓉好好聊聊。辛悠悠想。可是如果杜悦蓉也真的喜欢秦子衿，秦子衿刚刚也表示相信杜悦蓉。

　　生活真会给她出难题，这让她怎么选？

　　她烦躁地撸了一把自己的短发。有点扎手。

　　【礼堂三楼有两对男女。
　　一对在舞台上演绎戏剧。
　　一对在舞台下演绎生活。
　　——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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