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舞台上方溢出三排顶光柔和肃穆的光束，整个舞台像被傍晚时分淡淡的暮色笼罩，一辆红色拖拉机冷清地矗立，那氛围是紧张的，却又是沉寂的，加上演员和道具的衬托，更像是雷雨爆发之前的短暂宁静。

　　这是今天的第二场，白宇饰演“潘志友”，大高个饰演“张国强”，魏可心饰演“陈琼”，几乎都是剧社的扛把子，新人秦子衿饰演“小根宝”，乔睿、谢勇斌、辛悠悠是群演知青。

　　【众知青把拖拉机推下场。
　　【众人围成一圈，齐声鼓劲。张国强肩扛麻包，艰难地朝终点——木棍走去。
　　知 青 加油啊，强子。就差几步了，挺住啊，强子。加油……加油……
　　【知青们大声地帮张国强加油鼓劲。
　　【张国强终于过了终点，人群发出一阵欢呼。
　　【张国强累瘫在地上，小根宝和两个知青上前扶起他。
　　张国强 （摆着手）好啦，今年的上调名额有一个是我的了，到了群众推荐的时候，你们可都得按说好的来，投我张国强一票。
　　众知青 好！……给强子投票！……放心吧，强子！
　　潘志友 现在，还剩下一个名额，谁来？
　　【知青们相互看看，他们都盯着麻包。

　　天地排光打在舞台上，昏暗、无助，众知青的眼睛都紧紧盯着一根横在舞台中央的棍子和麻包，甚至有人默默攥紧拳头，这就是他们所追求的——只要能将麻包背过木棍，他们将有机会离开这个杂草丛生、劲风狂吹的地方。

　　太苦了，这个地方太苦了，干不完的农活是身体上的折磨，可深藏在心底的压抑却像腐烂□□上的虫子在反复啃噬他们仍旧存在着的□□，他们的自由已经被完全剥夺，可是被剥夺的又何止是自由？日复一日的绝望，早让他们忘记自己是谁和来到这里的时间。

　　众知青们意识到，比剥夺掉自由更可怕的是，希望和坚持——他们心里的光也被这暗无天日的灰暗所侵蚀，他们可能要永远被困在这里，失去盼望也失去精神，直到死亡。可是现在，他们看到了希望，像头顶微弱的哪怕几乎马上就要熄灭的光一样照耀着他们。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是他们渺茫未来的星点希望。抓住这个机会，就可以逃离这个如同牢狱般黑暗压抑的地方。灯光无情地照在每张渴望的脸上，所有人都知道即将要迎来一场剑拔弩张的场面。

　　该秦子衿出场了，辛悠悠见惯了他很多样子，但今□□演的角色性格和她所了解到的他相差极大，就像他说的小根宝的角色情绪爆发最大，对于他来说，也最有挑战性。心里不免多了些期待。

　　话剧舞台的表演形式单调，演员不仅要通过肢体、语言等表现出塑造的人物形象，还要负责空间的场面调度。她看看白宇紧绷的脸，又不免担心起秦子衿来。

　　他可以吗？

　　张国强 谁来啊？没人敢啊？…… ……
　　知青一 我来！
　　知青二 我来！
　　知青一 你们上海已经有了一个名额了，该我们了。
　　知青二 这种事谁有能力谁来！

　　一道追光紧紧跟随秦子衿，他从争执的人群后面挤出来，身上略显狼狈和胆怯，但是声音却是窘迫中带着些强硬的勇敢。

　　小根宝 让我试试吧！

　　辛悠悠在知青群里站着，自然是将他的表现看得明明白白，心里一喜，倒也一点不担心了，哪里来的小可怜，完全就是小根宝本宝吧。

　　没人看到辛悠悠眼里的光，舞台上的光更亮，更灼目——

　　知青二 根宝，别捣乱啦！站在一边帮我加油吧！
　　小根宝 我就想试试……
　　【众知青边劝小根宝，边把他往人群里拉。
　　张国强 小根宝，别闹啦！
　　小根宝 我想回家！
　　潘志友 小根宝，别开玩笑了，三百多斤呢。
　　小根宝 我没开玩笑！我初中没毕业就来这里了。六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回家的，我身子弱，没力气，活干不完，肚子填不饱，我是真想回家啊，可哪年上调我都赶不上。论政治面貌，我连个团员都不是；论家庭成分，我爷爷是小业主；论劳动表现，我想着我啥都不行，只能抢着干点脏活累活了吧？可你们谁都不愿意带着我，嫌我是个累赘。今天你们说谁能把这麻包扛过线，到了群众推荐的时候就都投他的票，我觉得我能行，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它扛过去，你们让我试试吧，行吗？
　　【众人都默不作声。

　　这段词在对词的时候，白宇也没太卡秦子衿，就只是强调了个别字的发音和句子之间的轻重缓急。

　　现在正式排练时已经比刚开始进步太多。没有高谈阔论，没有虚张声势，他又态度诚恳，神情委屈，台词流畅，情感充沛，把小根宝那种无助又想极力争取的情感表现得如鱼得水，一看就知道在底下下了一番功夫的。当然……这只是在辛悠悠这个外行人看来。

　　在舞台下边，“阿兰”的扮演者、内行人云雪却分明有另一种感觉——秦子衿的表现虽然在某些地方确实可圈可点，但恰恰是太过刻意，反而使得整体表演有点使劲过猛的感觉。相比于剧社戏骨白宇和大高个的游刃有余，他还太过青涩。

　　云雪看向舞台，那个体育学院的女生正一瞬不动地看向秦子衿。她低低笑了一声。旁边很快有人察觉到，问她：“云雪，你笑什么？”而她笑容不减，拿剧本卷成一个卷筒往那女生头上轻轻一敲：“没大没小，又不叫我学姐！”

　　那女生挠挠头，笑嘻嘻嘟囔：“谁让你也是13级呢？”

　　云雪没有再接话，视线转向舞台。

　　张国强 我同意!
　　【众人都看着潘志友。
　　潘志友 我也同意！
　　陈 琼 我也同意！
　　【众知青都表示同意。
　　小根宝 谢谢，谢谢大家。
　　潘志友 来，把麻包给小根宝架上。
　　【小根宝脱了外衣递给陈琼。

　　大厅很冷，秦子衿脱了大衣，只穿一件毛衫，袖子撸到小臂之上。显得胸膛硬朗平直。可能是经常干苦力的原因，他虽瘦削，但小臂结实刚毅，皮肤紧致。辛悠悠心想一定很滑～

　　再偷偷看他的手，指甲修剪整齐，指骨稍稍突出，却是意料之外的好看。不知道牵上去会是怎样的感觉？她庸俗了。还是想摸手。今天一定要实现！！！

　　几个知青一起给秦子衿架上麻包，他险些被麻包压倒。可是他拼命咬牙挺着。这一刻，他既是小根宝，也是秦子衿本人。他想要争取的东西咬牙也会坚持，默然却执着。像为了争取到这个角色没日没夜在图书馆查背景资料、背台词，像为了完成道具牺牲午休时间全力以赴。

　　他果真像一湖水，湖面朴素，湖水却鲜活多变，平静是他，沉默是他，认真是他，爆发亦是他，这样的他，让她着迷，甚至沉沦。

　　辛悠悠完全没看到有人注视过自己，她的视线和众知青的一样，都看着秦子衿。哎，有点头疼，早知道会喜欢上这家伙，她当时就不能太嚣张，现在想想，还真像个女悍匪。

　　此时在台上，舞台背景高山流水，知青们还在为自己的未来奋力争取着——

　　众知青 加油啊，根宝！……根宝，挺住啊！……没几步就到啦！……
　　【小根宝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就在快到终点的时候，他摔倒在地上。
　　【小根宝懊丧地闷头哭起来，众知青很是同情，但无能为力。
　　【潘志友拿起终点的木棍，放到小根宝的身后。
　　潘志友 小根宝过线了！我看见了，大家伙呢？
　　张国强 （吃惊地看着潘志友）我也看见啦！
　　众知青 我也看见啦！……看见了！……
　　【小根宝趴在地上，他回身看着那根木棍，又不敢相信地看看众人。
　　【陈琼冲到小根宝身边。
　　陈 琼 根宝，这第二个上调名额是你的啦！
　　小根宝 谢谢！谢谢！谢谢！
　　【小根宝用拳头砸着地，他满含愧疚地放声大哭。
　　【灯暗。

　　趴在舞台上的秦子衿已经停止了哭声，但是一动未动，看得辛悠悠一阵心悸，难道是身体太瘦，哭得抽过去了？

　　不能吧？

　　她想从知青群里往外挤。

　　白宇对布光说：“灯光给一下。”

　　【灯起。

　　灯光乍起，黑暗里的蠢蠢欲动大白天下，谢勇斌看到辛悠悠迈出去的脚，俯身揶揄地笑问她：“担心了？”

　　辛悠悠神情尴尬，一脚踩在谢勇斌脚上，状似无意地低声道：“脚筋抽了，我动一动不行啊？”感觉秦子衿嫌她暴力之后，她就记得收力了，所以她今天也没怎么用力，谢勇斌也没疼，将她的脚踢到一边，他当然不信她的鬼话，说：“演戏他比你专业。”

　　台上的秦子衿已经站了起来，为了符合人物形象，他没有戴眼镜，这会从兜里抽出眼镜，大拇指随便蹭了蹭，就戴上了。一张净白的脸上连泪痕都不曾有过，别说难过之类的。

　　看得辛悠悠一楞——这切换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不得不怀疑，刚才是谁在哭？确定是他？

　　谢勇斌看她一脸呆相，把她的下巴往上一抬，辛悠悠的嘴合上了。谢勇斌相当感慨：“时隔多年，我终于摸到你的第二层下巴了。”

　　辛悠悠瞪眼咬牙，这次真的是用了力地脚下踹他，谢勇斌当然知道，很轻松就躲到另一边去了。

　　辛悠悠转身抓住她另一旁乔睿的胳膊，痛哭状：“乔，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又把脖子一抬：“我有双下巴？！！”

　　谢勇斌翻个白眼，心里一番鄙视——抬起脖子谁还能看到双下巴！？

　　乔睿无奈一笑，没说话。

　　众人还未下台，白宇和大高个正在重新布置每个人的位置。

　　此时舞台下面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有个人从大门进来，悄无声息。

　　等都布置完，白宇看向秦子衿：“台词背得不错，但也别太使劲。”这倒是和云雪看到的完全一致。“另外，形体不要太僵硬，放软一些。你们老师应该也强调过的，声、台、形、表缺一不可，好好想想。”他拍拍他的肩膀就去舞台一侧对舞台灯光去了。

　　秦子衿立在舞台中央，反复回想他的话，舞台灯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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