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月亮更不真切了，冷眼看着世人。辛悠悠等了好一会没看见人，刚想打电话问问，结果一摸口袋才想起，换了鞋就把手机忘桌上了。

　　糟糕......黑灯瞎火的，这下怎么找人。

　　气温好像又降了几分，她冻得嘴唇有些发青，又不愿意回去拿外套和手机，来回一趟也太费时间了，秦子衿来了，得等她很久。方艳儿说啥，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能不能改？不改，关键时候还是自己遭罪。

　　她目光放远，搜寻了几圈，瞥到操场上有个人格格不入，辛悠悠一下笑出来，那与众人背道而驰的不是秦子衿还能是谁？

　　他走在人群之外，背不像平日那样挺得直，微微弓着。这让辛悠悠想起《射雕》——郭靖……
　　手里那只漂亮的弓。

　　他不像是找人，像是在沉思什么，又或者是索性什么都没想，那么安静，却那么孤独。人很瘦削，像一只不知飘向何处的船，在空旷而安静的操场上，让她一眼就看出落寞来。

　　到底是怎样的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腰了？不知道为什么，辛悠悠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空落落的，说不上的难过。

　　她从台上跳下来，等郭靖漂亮的弓过来。

　　秦子衿还在想着今晚的事，今天是他第一次和沈桀面对面在KTV走廊碰到，视线碰撞的那一瞬间，他只看到沈桀冷冽疏离的双眸，虽然他当时迅速低头为他们让了路，但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应该没有。他说服自己。

　　辛悠悠等他过来，掌心朝上，笑眯眯地问他：“吃糖吗？”

　　秦子衿停下，从怅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低头看那糖一眼，摇头。想起她在思修课上为大家散糖的事，当时李文中还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话梅糖？”

　　她当时剥开一颗放嘴里，不假思索道：“酸酸甜甜，快快乐乐。”

　　他就在她身边坐着，转身就能闻见酸甜的气息。窗外枯叶败落，女生哼着歌吃糖，连空气都夹杂了快乐的味道。

　　和这样的人相处，他是不是也能快乐一些？

　　“我手机摔了，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她说。

　　秦子衿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也不换方向，继续往前走。

　　辛悠悠和他并排走，两个人就这样，成为了整个操场按照顺时针方向走的人。她也没看他，轻声问：“心情不好？”

　　他没答，问她：“找我什么事？”

　　辛悠悠想起正事，说：“我今天去了学校教师公寓，他们昨天刚扔。明天我们去家具市场问问吧？”

　　“不用，”他说：“我今天正好经过家具市场了，已经拿回来了。”

　　好靠谱啊。但是感觉他今天真的不开心，无精打采的。

　　辛悠悠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她经常讲笑话，剧社也好，思修课上也好，但他从不笑。

　　今天他倒是难得给面子，说：“讲吧。”

　　“假设你是麋鹿，你现在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是长颈鹿。你打电话求助我。”

　　秦子衿：“？”

　　听个笑话还得互动？

　　“打电话呀，”她说，将手做了个电话的手势放在耳边，笑看他：“学我这样。”

　　太幼稚了。他皱眉不动。

　　辛悠悠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要配合啊。”

　　秦子衿闭闭眼，抬起左手，放在耳边。

　　辛悠悠说：“自报家门吧。”

　　秦子衿默了默。辛悠悠重复一遍：“说话啊。”

　　他只好道：“你好，我是麋鹿。我迷路了。”

　　辛悠悠乐不开支：“歪？你好哇，我是长颈鹿啦！”

　　秦子衿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辛悠悠笑了两声就收住了。

　　啧。

　　他无动于衷显得她更像个智障了。

　　欸……

　　带不动。

　　算了，辛悠悠决定问个有营养的话题，他只对专业感兴趣，那不如解决她的问题吧，“你那天说你有办法，是什么？”

　　“什么？”秦子衿问，想了想又明白了，说：“你知道关节折叠原理吗？”

　　辛悠悠摇头。

　　秦子衿说：“人体关节是骨与骨的间接连接。肌肉的收缩或舒张能让骨与骨的相对位置发生改变，从而实现人体的各种运动。”

　　他说完看了眼辛悠悠，后者举手：“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人体运动。最近刚复习过，我认真背了。”

　　“嗯，”他问：“那你说说关节的运动形式有哪些？”

　　哎呀。

　　这一上来就拷问。

　　幸好她挖坑的时候就想到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让她填坑。

　　辛悠悠脑子里回顾一番，道：“把人体简化成质点，就会有直线运动和曲线运动。或者把人体简化为刚体……”

　　辛悠悠没往下说了，因为秦子衿打断她了：“有进步，但知识不是死记硬背的，审清题目再作答，你说的这些，是人体的运动形式，并不是关节的运动形式。”

　　辛悠悠咬舌头，顿了顿，继续背：“人体关节运动的形式有屈曲、伸展、内收、旋转，前臂和小腿有旋前和旋后运动。足踝还有内翻和外翻的运动。”

　　真棒，没有卡壳。但脑子一动，浑身都感觉不到冷了。

　　秦子衿点点头，嗯了一声，说：“既然可以伸展舒张，那反过来呢？我们想象道具成一个人，如果把能伸展出去的肢体按照关节收回来，折叠，是不是就可以实现减少占地面积，好拿的目的了。”

　　天高地阔。

　　辛悠悠此时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各种在轮子上想办法，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上面来。

　　她现在已经对如何能摸到他的手这种低俗的恶趣味不感兴趣了，她更感兴趣的是他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啊。能只字不差背那么多台词，也能跨越沟壑想出办法，还能对她的心思见招拆招。

　　“你是文科生，对机械不敏感很正常。”他偏头睨她一眼说：“这只是我的初步设想，能不能实现我也是第一次尝试。”

　　“一定可以！”她几乎毫不犹豫高声喊。

　　讲的笑话他没笑，辛悠悠的反应逗笑他了。

　　虽然只是浅笑了一下。她也开心，低头笑。夜色沉黑。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走着。尽管短暂的兴奋过去，她又开始冷得牙齿打颤，辛悠悠却仍然舍不得放他回去。

　　而且倒着走的感觉还不错。

　　不管时间是否浅薄，也不管这世间人海是否沸腾，我们肩并肩走在一起，与众人背道而驰。

　　不在乎别人是否笑话我们。

　　也不在乎前方道路是否漆黑。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满意了。

　　“为什么倒着走？”她忽然问。

　　她角度奇特，秦子衿也只是怔了几秒就接上她的话，“一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开跑了，倒着走比顺着走能加大遇到你的机率，二则，我近视，倒着走能看清正脸，不至于因为认错人闹出笑话。”

　　拿她说得近视的话堵她的话，辛悠悠笑起来，“最喜欢听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秦子衿：“......你不也是？”

　　辛悠悠玩心起，“也是什么？”

　　他看向她，没有说话，这片没灯，在半明的黑暗中，他的镜片泛出白色的光，而他的眼睛越发漆黑。辛悠悠心里一沉，猛然就想起雪莱的一句话——浅水是喧哗的，深水是沉默的。

　　从他教她呼吸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意识到，他不是一颗小白菜。

　　他是沉默的深水。

　　表面平静，但湖水鲜活，层层波浪翻涌追逐，她的心就在这湖里摇曳，随时准备为他摇旗呐喊。

　　辛悠悠被他看得慢慢脸红了。

　　摇旗呐喊，好羞耻…

　　这时有人跑过，两个人让路挪到跑道最外圈。

　　辛悠悠手背在身后，头低着，说：“其实，我没有被罚跑。今天就是想见你……嗯，解惑答疑，所以骗你过来。”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说出来，上次说了那些话，之后每次他说个话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被他识破，感觉太糟糕了。

　　他并不说话，仿佛并不意外。

　　“你怎么知道的？”辛悠悠大脑飞速运转，不知道自己哪里穿帮了。人心虚起来，语气就弱了很多，“或者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本来只是猜测，现在从你的反应确定了。”他走在她身侧，声音冷硬低沉。

　　啊？诈她啊？还胡了！

　　辛悠悠也不恼，只在心中骂自己蠢。

　　不过这样也好，他已经知道了，省得她觉得内疚，室外已经完全降温了，她停下来，腿都抖起来了，一边哆嗦一边说：“那你快回去吧，以后也不用过来的。”

　　在黑暗潮湿的空气中，秦子衿重重问，“你总是这样吗？”

　　这样喜欢捉弄别人！他今晚来，就是为了质疑她，撕破她虚伪的面具，教她好好做人，也警告她不要再纠缠他。不是吗？可是看着她衣着单薄，在寒风里冻得直哆嗦，又问不出了。

　　“嗯？总是哪样？”辛悠悠不解，望着他。

　　看着她笑，秦子衿脑中闪过很多片段，竟然全是她笑着的样子。脑海里首当其冲是她讽刺的笑，但是只有那一次，剩下的却全是大笑、浅笑，生动又欢脱，明媚又快乐。

　　见多了黑暗与苦痛的人，是不是都像他一样渴求阳光与快乐？

　　这些日子来，他气压比较低，对她爱答不理，但她毫不在意，再想想其实她帮了他很多，她曾说过，如果说了让他难堪的话，她愿意接受惩罚，如果这段时间算惩罚，那勉强算够了吧。

　　他喉咙一紧，说：“回去吧，我们扯平了。”

　　辛悠悠以为他的意思是他放了她鸽子，她骗他跑步这事。也笑了：“嗯嗯，那就扯平啦。”又说：“我不会再这样了。”

　　我不会再这样了。当我真的喜欢你，我便收了所有对付你的小心机，将一拳诚心摊开给你看，我是勇往直前的侠女，而你，是我唯一的王，我只称你为王。自今往后，只要你点头首肯，是鹊笑鸠舞还是破釜沉舟，我都孤注一掷，一腔孤勇，愿意陪着你踏遍斜阳，直至草长莺飞。也愿意陪着你与众人背道而驰，绝不回头。

　　他说：“嗯，都扯平了。”转身，离去。

　　而他不知道，在他身后的少女，望着他带着煞气一步步走向黑暗，心里猛地一缩。什么叫都扯平了？

　　啊啊啊。辛悠悠摸着发疼的脑子，想起谢勇斌的话，你这脑子是玩不过他的，果然跟聪明人打交道，脑子疼啊。他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就让她如此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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