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剧社的人几乎课余时间都在排练室，时间紧张，虽然各部人员极力配合，但到底是大戏，新戏，而且演员大多是90后，对历史背景并不熟悉，所以磕磕绊绊很多。

　　比如不同的人对同一个角色有不同的理解；比如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台词有很多种处理技巧；比如道具的摆置、演员的走位。

　　哪哪都是问题。

　　这部剧加上序幕和尾声一共19场，舞台背景需要的道具大多都是农村背景下的，没有戏份的人都来帮道具部，像喇叭，书桌，锯子这类小道具做起来还好一点，但高山、石块这些真是费时费力。

　　就拿石块来说，基本材料是泡沫，但泡沫没有重量，所以需要用胶水粘几层布，再用相应的染料染成石头的颜色。一块大石头一个人得做一下午。

　　这是今天辛悠悠做的第二个道具石头，等上完色推到一边晾晒的时候，抬眼看向窗外，今天灰蒙蒙的。辛悠悠活动下筋骨，看着忙活的所有人。

　　道具大，所以直接在礼堂大厅做。这会子，大家都在忙活手上的东西，偶尔有人低声交谈，但仍然显得大厅安静、空旷，道具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四周封闭的空间中格外悦耳。是的，悦耳，因为那是大家劳动结果的声音。其实做道具并不是强制性任务，但只有个别人没来，其余没要紧事的全过来帮忙。

　　辛悠悠叫了乔睿，两个人去大厅一角搬来矿泉水，分发给默默干活的大家。

　　辛悠悠拿了一瓶走向远处的秦子衿。他正在给立起来的道具树上涂染料，速度很快但是做得很细致。他好像一直这样，做事的时候不言不语，就专注自己的目标。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啊。她也没有打扰他。这些日子，她太忙了，经常和白宇请假，所以也不怎么见秦子衿。

　　她性子急躁，做事自然手脚麻利，分给她的道具都做完了，索性静悄悄地蹲在一边看他熟练地干活。

　　啧啧。

　　瞧瞧这手，骨感十足。被五颜六色的颜料染得更好看了。

　　想摸。

　　她刚抬起手，白宇的声音在大厅里格外响亮：“大家都做得怎么样了？”

　　她手放在半空，秦子衿就抬头了。

　　剧社里其他人都在汇报情况，很喧哗，只有他们两人这里，太安静了。

　　因为两个人都眼睛睁大看向她色咪咪、强摸未遂的手。

　　完了。

　　完了完了。

　　就在他好想要开口的时候，辛悠悠突然变掌为食指胡乱一指，说：“这个地方没涂匀！”

　　果然，精益求精的秦子衿把视线转向她手指指向的地方，他低头认真看了看，转头问她：“不均匀吗？”

　　辛悠悠故作严肃，摇摇头，“你眼睛近视得太厉害了。来，让我来。”

　　秦子衿将信将疑将刷子给她。辛悠悠刚要抹，他突然道：“等等”，然后将眼镜取下来，掏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重新戴好，说：“涂吧。”

　　辛悠悠：“…”

　　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抹了几下，辛悠悠大言不惭道：“嗯，这样就好多了。”

　　秦子衿低头凑近看了看，又看了看她，问：“是么？”

　　辛悠悠：“是啊。”也不敢等他再说话，举手大声喊：“社长！秦子衿的一棵树也做好了！”
　　那边大高个记好。

　　听校园里熙熙攘攘，应该是晚自习结束了。

　　辛悠悠偷偷看了一眼他，秦子衿没什么表情。她松口气。

　　等两人把染料都收到一起，辛悠悠也没去找乔睿，干脆就站在了他旁边。

　　白宇对照道具单点了一下道具，说：“小件都差不多了，现在大件就差一个拖拉机，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大高个道：“真拖拉机不现实，但是假的用什么做是个大问题。可心，别的社团怎么处理的？”

　　魏可心：“有社团把这个场景删减了。”

　　“大家有没有什么其他想法？”白宇摸摸下巴看着众人说。

　　大厅安静了一会。

　　有人提议：“不如用木头吧？做个模具，再糊几张纸。”

　　一个女生拒绝：“不行，木头太重，搬运的时候又是个问题。不如用纸板？”

　　“可是纸板不好固定啊，而且不好做。”有人反对。

　　“那不然就用轻铁皮，好固定，搬起来也容易。”有人提议。

　　“铁皮不好切割，而且一不小心就割破手，太危险了。”有人反对。

　　“实在不行就放张图片吧。”魏可心道：“有社团这么做。”

　　“如果实在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白宇皱眉。

　　众说纷纭没商量出来什么。

　　大家又安静了。这时却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秦子衿：“我做吧。”

　　辛悠悠：“我有办法。”

　　两个人没有商量同时出声，话毕都朝对方看了一眼然后各自飞快撇开。

　　白宇眼睛一亮，“女士优先，辛悠悠说说你的想法。”

　　辛悠悠还沉浸在秦子衿刚看自己的那一眼，清凉、沉稳、却笃定的双眸。

　　刚才开口前看他大拇指动了几下，就知道他有办法，正好她也想到了办法，不管办法是否路数一致，以后肯定需要探讨啊。

　　啧啧。

　　机会啊。

　　天赐良机啊。

　　她心跳快起来，嘴角也不自觉扬起来，“就用纸板。”

　　“用纸板刚才不是已经否定了吗？”有人提出质疑。

　　辛悠悠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有人问。

　　辛悠悠心里有想法，但不知道具体怎么说，只好求助地看向秦子衿。

　　心想会不会和秦子衿心有灵犀想法重合？没想到他也偏头看了眼自己。她冲他笑笑，他眉眼清冷，是一贯的冷淡神色：“可以把舞台平面化。”

　　“什么意思？”有人不解。

　　还真和自己想到一起了，这个辛悠悠能解释：“刚才图片给了我灵感，直接放图片是有点假，但是如果我们利用视觉差，做等长但不等宽的呢？”

　　话毕，她飞快朝秦子衿瞥一眼，感觉秦子衿的眸光有了些变化，只是这感觉一瞬即逝，辛悠悠暗自思忖难道这是他眼镜遮蔽的错觉？

　　“嗯......这样倒也可以，但是好做吗？”白宇问。

　　秦子衿：“我会木工。”

　　辛悠悠又偷偷看他一眼，这人，还真是大碗里装糍粑——

　　稳稳当当啊。

　　“我们可能会去别的地方演出，如果纸板做的话，那么大物件，会不会不好搬？”有人问。

　　这个，辛悠悠倒是还没想。她转头看他，秦子衿：“我有办法。”

　　欸？

　　什么办法？

　　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谢勇斌道：“纸板好找吗？”

　　秦子衿：“用装家电之类的硬纸板就可以做。昨天我看到家属楼楼下有人送新家电过去，可以去问问看。”

　　谢勇斌点头。

　　白宇看着秦子衿和辛悠悠，笑道：“既然办法是你们俩个一起想的，那这个事就交给你们两个做了。”

　　“嗯。”

　　“好哒。”

　　白宇万福！

　　——
　　周三早上第二节课，老师有事请假，这事提前一周就通知了的，加上午休和下午第一节，空了几个小时，秦子衿也没有安排别的事情，打算用这个时间去趟电子城。

　　沈桀最近出现过好几次，他觉得是时候做点准备了。前几日，他和姐夫通过气了，他会帮他联系到他想要的东西。定的时间是今天去拿。

　　时间还早，秦子衿步履悠闲穿行在校园里。正值早上十点课间时分，阳光甚好，树叶在光下清浅晶亮，大群学生匆忙穿插行走在各路，热情而生动。

　　走到学校一处荒僻的小路上，仰头就看见细碎的星星状光芒，静谧，自由。学校总是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神秘力量。

　　有人顺势搭上秦子衿的肩，他转头，是谢勇斌和李文中，一左一右，各占他一只肩膀，不抢不夺，相处十分融洽。

　　秦子衿：“？”

　　李文中伸手就从树上拽下来一片叶子，摸着细腻的纹路，白皙修长的手衬得叶子越发幽绿了。他笑道：“刚下课就不见人了，原来是背着我们来这里吸收天地之阳气。”

　　秦子衿笑笑，“这里空气好。”

　　小路太窄，李文中退后和白彧跟在他们身后，白彧朝前一拱手：“臣附议。”

　　李文中把树叶往白彧拳心一塞，“整天文邹邹的，你累不累？”

　　白彧：“…”这树叶也太他妈像一顶绿帽子了。

　　他生气地将手背到身后。李文中对此不以为意：“白匹夫子生气了啊？”

　　白彧根本不想理他。

　　走在前面的谢勇斌和秦子衿无视后面两冤家，谢勇斌问：“说吧，去哪儿？”

　　“去趟电子城。”

　　谢勇斌：“去那做什么？你要买电脑？”

　　“不是。”秦子衿不想多说，问：“你们三个呢？去做什么？”

　　“我们打算去校外网吧，宿舍里没有网，活不下去。要不要一起？”

　　秦子衿还未作答，白彧道：“老秦去网吧只有金银入囊，绝无外出的可能。”他笃定，“他若愿与我们同去，今天中午李文中设宴请客！”

　　李文中哎哎了两声，说：“行吧。我请就我请”，又舌头顶了顶腮帮子，从侧面搭起一只手摸白彧的脸：“就当给我们白匹夫子道歉行礼了。”

　　白彧打掉他的手，哼了一声。

　　谁知秦子衿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拍拍李文中，“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再约。”

　　谢勇斌点点头，而后提醒他：“别忘了下午有体育课。”

　　“知道了！”

　　四人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这个点坐公交车的人竟然寥寥无几，他选中靠窗的座位，再抬头，却见车上上来两个陌生的熟人——
　　魏可心和云雪。

　　云雪先看到的他，但余光都未曾给他，直接掠过走向后面，跟在她身后的魏可心看见他点了下头，随意客套，“学弟这会没课吗？”

　　秦子衿礼貌点头嗯了一声，“学姐好。”

　　魏可心没逗留，径直去了后面云雪的身旁。

　　过了一会，魏可心盯着秦子衿黑黑的后脑勺，忽然想起来，“你和秦子衿是一个院？”

　　云雪看前面那人一眼，“同院同级不同系，我早他们一年上了预科。”

　　魏可心思忖几秒，“你不待见他？”

　　云雪皱眉，被朋友看穿也没有难为情，她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只实话实说，“也谈不上不待见，就觉得他很冷漠，我不喜欢和心思太重的人打交道。”

　　魏可心低低哦了一声。

　　两个人再没说话了。

　　坐在前几排的秦子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别人口中的主角，他拿出书包里的笔记本，一边观察车上车外的人、事、物，一边飞快记下。

　　这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告诉他的方法——学表演，自然是要演好各种角色，而演好各种角色的基础便是，观察角色，接触角色，适当地做做角色本身。将戏剧变成生活，是表演之上的表演。

　　这时公交车停到一个大站，陆陆续续的，涌上来很多人，秦子衿站起来背好书包，把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扶在座位上，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后面硬挤进来的人。那奶奶不停道谢，他只微笑点头，只字未语。

　　魏可心看到这一幕，轻轻推了推云雪，低笑道：“人家小伙子挺热心的嘛，你是从哪里感觉他很冷漠？”

　　云雪抬脸，神色莫辨。

　　——
　　电子城地下一楼，秦子衿绕了几圈才找到一家小店铺，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老板约莫三十多岁，皮肤黝黑，没有想象中一身横肉和满身纹身，嘴里叼根烟，正玩着手机，也看起来普普通通，谁能想到就是在这样不起眼的店里，交易着很多灰色的违法物品呢？

　　秦子衿说：“老板您好，我来拿货。”

　　那人看都没看他，一说话，嘴里的烟随之上下颤动：“谁介绍的？”

　　秦子衿报了个名字，那人便打了电话，不过一会功夫，就有一个身材高瘦的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背着一个大箱子过来，放在开裂了好几处的玻璃柜台上，打开。

　　里面摆着大小不一的电器，有形似烟盒、橡皮、眉笔、中性笔之类的。这些窃听器和录音笔做得精巧，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秦子衿细细看着，问：“这些最长能用多久？”

　　鸭舌帽翻出来一个给他，老板说：“这个，监听、定位都能搞定，续航60小时。两天半之后想办法拿回来充电，再接着用。”

　　“那要是监听对方手机呢？”

　　老板粗粝的手把烟在玻璃柜台角上弹了弹，四下看看，凑近他，低声说：“只要手机离身10分钟，我们就能找人安装好。价格好说。”

　　秦子衿一愣，问：“10分钟？”现在的技术已经这么发达了吗？

　　老板点头：“当然，我这边有技术人才，保证做的万无一失。”

　　秦子衿想想道：“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装，能只拿货吗？”

　　老板豪迈地一拍他肩膀说：“行啊，有需要随时来。”

　　秦子衿吓得一个激灵，心想这老板人太豪爽了。钱已经被姐夫付过了，他拿了货很快从下面上来。总感觉地下阴风测测，很不舒服。

　　从负一楼上来，视线瞬间亮了很多，他转身往楼梯下看，在这条脏旧普通的道路尽头，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丑陋龌龊的秘密交易，可是黑暗，被地面遮住，还是不是黑暗呢？

　　就像他们这样叫天天不应，只能自行想办法的人，做这样不为人知的交易，又算不算是坏人？

　　没法定义。

　　人人心里有把称。

　　他又上了三楼，看了心心念念的单反，动辄上千上万，以他现在的存款，还没有能力添置这样的设备，只能再加把劲，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奉献出来。

　　【我将明月记于心，
　　我将天地记于心，
　　我将丢失的你，记于心。
　　——秦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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