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时光站在一起

　　小饭馆房顶的风扇呼啦啦转，十分用力，仿佛这样才能对抗夏天难以名状的燥热。

　　女生坐在饭桌前，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葱绿油红汤汁浓的臊子面。对面坐着一个男生，他的容貌被热气一熏，看得并不真切。而他也不吃饭，正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画着什么。她安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好像是在写字？他的手和记忆里某个人的手一样骨肉瘦削。

　　整个饭馆只有他们两个，连后厨都空荡无人。除了风扇转动的声音，四下清静沉寂。他一边写一边好像还在说话，很快，他就写完了，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她看不清。

　　他抬起脸，女生随着他的动作也抬头，四目相对？不，不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她，她也不知道他眼睛的焦点在哪里，或者说，她没有时间深究他在看什么，因为这一刻她能清楚地辨别他的脸了。

　　那样熟悉的一张脸，却以这样漠然的表情呈现出来，女生瞬时震惊不已，一时间忘了要做什么反应，瞠目结舌地看他。

　　他站起来，只字未语，就往外走。

　　女生恍然回神，一转身就将路过的他垂在身侧的手腕摁住。男生的手腕骨瘦冰凉，他回头看她，唇紧紧抿着，容貌却白净温润。

　　女生心急如焚，张口就问他：“为什么？”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语含委屈和悲愤。

　　男生不说话，面容沉静地看着她。

　　女生双目赤红，眼泪就这样无声留下来，锲而不舍地咆哮：“如果真的喜欢我，为什么那样？”

　　男生将她的手腕拨开，自顾自大步出门了。

　　她叫了几声，急匆匆追出了门，一辆公交车带着少年扬长而去，她拔腿拼命去追，但是速度悬殊，车拐了个弯，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秦子衿！你这个混蛋！！！”女生终于忍无可忍，怒骂几声，软瘫在地。

　　空旷的马路上，天空压得低，温度燥热、灼人，空气凝重、压抑，四周静悄悄的，女生跪坐在地上，耳边只有心如鹿撞的回声，如鼓如雷，震得她头疼欲裂。热浪裹挟着她，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狠戾地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喘气异常困难，几乎要昏厥。

　　有人在哭。

　　压抑的哭声越来越放肆张扬，一道拔高的啜泣将辛悠悠吓得猛然睁眼，墨黑的房间，有胖乎乎的柔软物体压在她的脖子上，她呼吸一滞，瞬间肢体僵硬，脚背蹬直。

　　是什么？

　　东西不耐地动了一下，毛茸茸的。

　　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从莫大的悲恸中冷静下来并作出了判断。她头皮发麻，手无比准确地捏起毛茸茸的东西，几乎不用费什么力就将它扔了出去。

　　伴随一声凄惨悲怆的猫叫声，她坐起身子。

　　又做梦了。

　　又梦见他了。

　　她惊魂未定。不是因为猫，是因为刚才的梦。他比猫可怕。

　　窗帘拉得密，街灯黯淡，恍惚不知几何，她借着微弱的光摸到手机眯着眼看手机屏幕，凌晨三点二十二。

　　……

　　看个时间都是大学寝室的门牌号，出息了。

　　她打开床头灯静了几分钟，狂跳不止的心才缓缓平复下来，有冰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她抬手摸脸，才发现满脸泪痕，眼睛生疼。刚才没察觉，现在才后知后觉连身上都冷汗涔涔。

　　猫轻盈稳健又想过来，辛悠悠毫不客气地将它踹到一边。迫于辛悠悠的怒目而视，猫哀怨地叫了几声，缩在房角无辜地看着她，那双眼就跟它主子苏楠生一样，像妖异漂亮的琥珀，敏感晶亮，在黑夜里尤甚。每次她想拒绝他的靠近时，他就这样看着她，看着看着，她就心软了。

　　她抬手招它，猫通了人性一样得到号令，眼睛放亮爬上来窝在辛悠悠怀里。还真是一点都不傲娇啊。心想等苏楠生出差回来，得赶紧把这玩意儿送还给他。

　　夜，很沉静。

　　辛悠悠浑身汗粘得难受，又哭累了，连澡都懒得洗。但架不住脑袋发懵，口干舌燥，翻起来去厨房冰箱里拿出一小瓶矿泉水，几下就见了底，又在客厅胡乱翻出颗糖扔进嘴里，就抱着猫跳上窗台坐下了。

　　青陵市光怪陆离，与她的孤独大相径庭。她歪靠在窗户上，双臂紧抱着屈起的腿，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眯上眼，夜风吹起她黑色睡衣的一角，搭在她白皙的腿上。

　　酸梅糖的味道在嘴巴里游走，这么多年，她以为已经戒了，但吃着以前喜欢的糖，她又想起以前喜欢的人来。

　　这么多年，他的容貌早已模糊，但他说过的话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你想要什么，他偏不给你什么，摆脱这个死循环的方法只有一个——给我什么我就用好什么。积累到一定程度再去换能换的东西。”

　　就是这段话，仿佛天门大开、风光月霁一样，让当时的她浑身热血沸腾。也是因着这段话，她的人生开始燃烧。

　　和苏楠生在一起以后，她没有再梦见秦子衿了，如果不是今夜，许久以来的刻意忘记让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他了。

　　大概是昨晚在超市旋转门看到一个和他很像的人，所以才重新梦到他吧。

　　这么想着，她自嘲一笑。

　　是不是很讽刺？尽管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有了男朋友，还是会梦见他，像一柄无形的、拔不掉的刀一样，横插在她的心口。

　　她曾问过乔睿：【什么样的人放不下，忘不掉？】

　　女神乔睿很久才回复她：【大概是爱到骨子里却没有得到的人吧。】

　　是爱吗？爱到骨子里？连她自己都答不出。亦或是执念？谁知道呢？她苦笑一声，内心到底是有渴望，才会如此荒唐，想在梦中讨个答案？也是，只有在梦里她才敢肆无忌惮地质问他——他是否真的喜欢过她？

　　她用手盖住脸，脑袋后仰，抵在身后的窗框上，回想梦中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和最后一次见他，自从毕业后，他们就彻底失联了，距离第一次见他，快七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人们只道时间是剂良药，

　　谁知这剂良药苦口的让她难以下咽。

　　她迫不及待想给苏楠生打电话，并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就是忽然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是从床上翻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看到时间，发涨的大脑才冷却下来，这个点他刚睡着吧，他睡眠向来浅，她不能吵醒他。

　　怀里抱着他的猫，她想起昨晚和苏楠生的对话——

　　“明晚去看电影吧？”

　　她自是诧异：“怎么想起看电影了？”

　　“只是想来从未和你看过。”

　　“大学毕业之后，我就不看电影了。”几乎是本能反应，她一口拒绝。

　　“我知道。”他说：“但这次的不一样。”

　　她疑惑：“怎么不一样？”

　　“看过就知道了，明天我来接你。”他当时故意卖了圈子。

　　怎么不一样呢？

　　她捏了一把猫的脸，暗哑地冷声问它：“说，你家主子又想干什么？明明知道电影与我而言就是无法言说的伤疤，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会揭人伤疤的人，现在这样是想怎样？让我怎么拒绝？嗯？你说。”

　　猫不理她，还撇了脸去不看她了。

　　她将猫头转过来，将猫脸捏成一团，嗔骂：“渣猫啊你！”

　　猫软软地叫了几声。

　　夜，有些迷离了。醒着的人愈发清醒，醉了的人愈发沉醉。

　　猫都有渣猫。

　　秦子衿。

　　他到底算不算是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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