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风流

　　（十九）夫因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相争【子华，不知看着这崇墉百雉的巍然城池，你是否也会心动】

　　韩子高心头有些矫燥，如果武定侯确系匡世良才，就定然会趁现下的时机搅动乾坤，以图霸业，然而，

　　韩子高却有了一丝踌躇，他不希望萧远山死。

　　他无法忘怀，在自己最困窘无助时，是萧远山不顾己身的窘迫，力保下他，还让他平步青云，扶摇九霄。

　　在如此险危之际，却对自己毫无防范，倾心相交，真正的知己大抵也不过如此，可见，萧远山对自己真是完全信赖。

　　念及此，韩子高呐然叹气，却不知自己已红了眼眶，他知道，一旦侯爷夺得天下，萧远山必定身首异处，那么，就只有相求于陈蒨，

　　看他是否能使得侯爷网开一面。

　　“将军—”士兵寻到韩子高，快速下马单膝跪地。

　　韩子高略一回神，木然点了点头。

　　“将军，我军已经安顿好，”士兵拱手，“将军现下是否要作视察一番？”

　　一向严谨军纪的韩子高却摇了摇头，挥手道，

　　“你们先退下，我—”韩子高沉了沉脸，“本帅要一个人安静片刻，如若不是大事，不可打扰！”

　　“是！”士兵领命道。

　　“还，”韩子高叫住正要离去的士兵，复言道，

　　“好生安顿王大人，别怠慢了！”

　　“是！”

　　韩子高拴好马匹，便靠着石块，撑坐在小山丘上，望着远处浸入夜色中的山、树、溪流微微出神。

　　决眦处，还能依稀看见晋安城的布防陈栉，那便是晋安，兵书上的攻防重地，易守难攻，如此蔚为大观的浩浩城郭，如何不令人向往？

　　子华，不知看着这崇墉百雉的巍然城池，你是否也会心动？

　　思及此，韩子高唇角一勾，眼神渐渐聚合，熠熠生辉。

　　甫一回到营帐，便听见王禹之的咒骂声，韩子高不由微微皱眉。

　　提帘而入，入眼便是王禹之气急败坏的模状。

　　“王大人这有是为何而怒？”

　　王禹之见是韩子高，双手抱胸，别过头，昂首不语，只是重重哼着鼻音。

　　韩子高只觉眼前人活像三岁孩童般耍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转目而视，

　　诘问道，“可是有人怠慢了王大人，以致大人心生不快？”

　　众士兵闻言观色，却见韩子高当真薄怒，遂颤了颤身子，

　　“属下不敢！”

　　良久没有回应，士兵们有些惧色，生怕韩子高会军法处置他们，那就不死也得蜕成皮。

　　韩子高鼻音一鼄，复又望向王禹之，

　　“既然不是我士兵之过，那么，”韩子高声线渐硬，“还请王大人自重！”

　　“你！”王禹之闻此，怒目而视，颤着指向韩子高的食指不由语塞。

　　士兵们闻此亦是惊愕，却听得韩子高的话愈发震撼。

　　“行军打仗，最忌讳将帅离心，王大人为一己之私，恣意刁难他人，如何能服众？”

　　将军竟然在为他们说话。众将有些心涩。

　　不等王禹之辩驳，韩子高续言道，“倘使真有不如意之处，也只好烦请大人自己多担待，毕竟，

　　行军在外，又不是踏青戏耍，哪能如在京师那般遂意？”

　　如何听不出言语间的嘲讽，“韩将军这是说本官骄纵了？”

　　韩子高的默然显然激怒了王禹之。

　　“好哇！好哇！你韩子高胆子可真不小，本官可是圣上亲派的督军，御国大司马的儿子！尔等焉敢怠慢！

　　我定要上奏朝廷，治你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请便！”韩子高冷言道，旋即阔步离去。

　　“你！”王禹之气得瞠目结舌，气得全身颤抖。

　　“属下告退！”士兵们旋即也请退。

　　“你！你们！”王禹之操起桌上的杯子便掷出去，落地硁硁作响，

　　“滚！都给本官滚出去！滚—”言毕，他再不顾形象地大袖一挥，把几案上的书册、文案都扫到地上。

　　韩子高疾步回到自己的营舍，踢开帘子便向床榻走去，却见他已面带怒色。

　　扬手盛满茶盏，韩子高亟亟饮下，这才舒下神色，略微和缓。

　　“还真是废柴草包。”韩子高冷笑道。

　　“子高这是骂谁草包呢。”正欲挣开圈在臂上的桎梏，韩子高却被这话给怔住。

　　他颤了颤身子，不由轻声问道，“子华？”

　　静默片刻，身着黑衣的男子低头，在韩子高的细颈上轻咬一口，引得韩子高一阵颤栗。

　　眼中早已有了雾气，韩子高回身搂住，讶然道，“你如何—”话还衔在口中，便被湿暖的吻给吞没。

　　看见怀中人快被吻得窒息，这才离唇，喑哑着嗓子，柔声嗔道，“这营帐还真大，要找到子高倒是费了我些功夫。”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鼻息间尽是陈蒨喷薄的气息，韩子高不由红了红脸，只得身子往后仰了仰，企图拉开些间距，

　　却不料陈蒨再次欺近，韩子高只好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子华再这般，我可要生气了！”闻此，只好忍着再次凑上去死吻的冲动，陈蒨恋恋不舍的松开双臂。

　　得了自由的韩子高旋即转身，就着自己喝过的杯子，满上茶，递给陈蒨。

　　“这可是子高喝过的杯子。”陈蒨邪惑一笑，望向韩子高。

　　韩子高尚未反应过来陈蒨的意指，“怎么，嫌弃？”

　　陈蒨摸了摸唇角，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杯口，遂一饮而尽，“好茶。”

　　见此，韩子高再次红脸，便转过脸去，闭眼叹气。

　　陈蒨喝过茶水，视线便开始在营帐逡巡一番，“啧啧，子高还真是高雅之士。”

　　睁眼，望了望帐内布置的文房四宝、琴画棋箫，韩子高弯了弯唇，

　　“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哪里配得上高雅二字？”似有所忆，韩子高转言道，

　　“如今，时值晋安乱，子华系吴兴太守，可是受牵连了？”

　　“恩？”惑然望向韩子高，陈蒨不解。

　　“晋安不是在你辖下吗？”

　　“然也。可上面并未属意我出兵平乱。”

　　难道，是萧远山怀疑自己了？

　　韩子高皱了皱眉，呐然道，“圣上是要试探我。”

　　陈蒨斜靠在床榻上，扬起右手，反复握拳，

　　“谁知道呢！”陈蒨索性枕着双臂，惬意地眯着眼，淡然续言道，“反正，现下谁也不会动你。”

　　“不对！”韩子高眼中精光一闪，“是大司马！”

　　陈蒨闻言，正晃悠着的二郎腿顿住，他偏头望向靠在案几旁，锁着眉的韩子高，微微出神。

　　营帐中跳动的烛火把韩子高的身形照的修长，印在帐壁上，黑影明明灭灭地跳动。

　　“子华这次可是要动手了？”转身再次唤道，“子华！”

　　陈蒨这才回神，“恩？”

　　韩子高叹了口气，“大司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不管现在我动不动手，他都会斩草除根。”

　　“那侯爷怎么办？”

　　“子高只需要打个败仗就成，上面自然会有所动静。”

　　“子华可有想过，这是千万将士的性命！”所以真的不能儿戏。

　　“然，如果你不打败仗，叔父就没有机会出京。”

　　眼神微微暗沉，陈蒨续言道，“我这次也会涉险。”

　　韩子高沉默了，萧远山对自己寄予厚望，难道自己真的要辜负他，背弃他？

　　来回踱步，韩子高这才问道，“子华想我怎么做？”

　　“书信给上边，要兵要粮。”

　　闻言，韩子高苦笑道，“上面不会同意的。”大司马那里就头一个按压。

　　“萧远山会同意的。”

　　“不行！”韩子高双目骤然睁大。

　　陈蒨撑坐起身，挑眉道，“为何？”

　　韩子高心虚的别过脸，“他只是个傀儡，这种事作不得主。”

　　“能不能作主，子高不妨一试！”言语中已然有了一丝愠怒。

　　韩子高如何听不出个中味道，他只得摇头，苦笑不语。

　　陈蒨捏紧拳头，藏在身后，忍了又忍，冷笑道，“难道我的安危还抵不过他对你的期待？”

　　韩子高闻言不由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也是喜欢你的吧？”冷笑一声，陈蒨走向韩子高，低头望着他的脸，此时，韩子高的沉默比一切言语还要刺激他的心。

　　被陈蒨说中，韩子高耷下眼睑，一副静候发落的模状，他当然知道萧远山的心思，他再假装，也没办法骗自己那不是真的，

　　而且，原来这一切，陈蒨都知道，全都知道。

　　却见陈蒨眼中暴戾渐显，他一手重重掐住韩子高的下巴，“所以，你不忍他伤心，不忍他对你失望，所以，”

　　陈蒨声线略带委屈，“所以，你情愿让我伤心、让我失望，也不能对不起他？”

　　韩子高隐隐感觉到陈蒨的话有了绝望，他想解释，可就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只得低头垂目。

　　望见韩子高憋红的双颊，逐渐气息不稳，陈蒨这才松手，别过脸，负手而立。

　　缓了缓气色，韩子高红着眼，欲言又止。

　　陈蒨显然已是气极，是以方才没能控制住情绪，然而，自尊心极强的他，又如何会拉下脸道歉？

　　氛围僵持须臾，韩子高还是开口道，“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只有他给予我助宥，所以，我实是不忍心看他一无所有。”

　　陈蒨依旧看着帐壁，一言不发。

　　韩子高仿若自语般续言道，“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对子华置之不顾，毕竟这攸关你的生死，同样，”

　　言语稍顿，韩子高苦笑道，“我亦是不能容许他惨死于乱军之下，否则，”

　　陈蒨终于有了动容，他转身阴蛰地望向韩子高，唇角微弯，

　　“否则如何？”

　　“与之同生死。”

　　如此，也算对他尽忠尽义罢。韩子高念及此，一副凛然之色。

　　“那我呢？”陈蒨启开薄唇，言辞冷淡。

　　“你韩子高把我摆在什么位置？”

　　无视陈蒨的诘问，韩子高负手转身，默然以对。

　　“知矣，”陈蒨重重吐气，按捺下怒气，试图平静下来，

　　“叔父那里我去说，留下他的性命应该难度不大。”

　　闻此，韩子高点了点头，“那么，我这就书信圣上。”

　　陈蒨攥紧拳头，“韩子高，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等我把叔父的事完好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言毕，便怒气冲冲朝帐外走去。

　　“什么人？！”守卫的两个士兵看见陈蒨，一脸肃穆。

　　闻言，陈蒨不由分说，发泄般地一拳一个，将之撂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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