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既见

　　商煜城不想多生事端，可事端却要偏偏找上他们。他送玄齐瑞走水路回齐国，本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但此举，确令玄齐瑞一家坠入死亡陷阱。

　　从兆国的都城到齐国的都城，若走水路的话，大约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期间会路过两国多个城镇，每到一个渡口，船只都会靠岸补充粮食和淡水。这个时候船上的旅客，便能到岸上进行短暂的游玩。

　　船只停靠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是一两个时辰，有时却是一两天。前半个月，玄齐瑞急于回家，根本没有闲心到岸上走上一走。但是在商船走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之后，玄齐瑞那股心急劲儿渐渐过去了，反而开始留意河道两边的美景。

　　玄齐瑞自懂事开始，便被父亲带去药炉钻研医术。每天不是研究药方，就是在药房炼制新丹，又或者是到山上采集草药。这些年来闲少有时间，离开京城去四处走走增长见闻。此番遭遇商煜城，虽说一路上乘马车走过不少名川大河。可在那种情况下，她又如何能有心情去留意路边景色？

　　故而当船只来到，一座稍大的城池码头时。玄齐瑞被异乡集市上的热闹所吸引，走下船只，想要体验一下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

　　码头紧靠着，城市的平民市集。市集里有不少粮店菜摊还有鱼市。船员们通常会将新捕捞的海产品，送去鱼市换得银钱，再到粮米店里购买粮食。

　　不过今天，刚好赶上当地人一年一度的商贾集会。会有不少值得淘换的好东西，被那些商人们从全国各地带来。而与之相对应的，亦会有不少淘货的生意人，前来此处洽谈买卖。故而船老大当即决定，以货船作为店铺，将他们所携带的部分商品进行贩卖。

　　既然货船要做生意，便不能再留旅客待在上面。于是通知客人们，自行到岸上客栈住上两晚，待第三天早上再返回船上。届时众人仍按原计划，顺水南下前往齐国国都。

　　于是玄齐瑞便拿着包袱，先到岸上找了一家临河客栈，既能看到沿岸美景，又能随时观测到货船。以防不小心被船老大落在岸上，回不了家。简单的收拾一下包袱，将商煜城给的银子揣在怀中。玄齐瑞便在大街小巷上，小有兴致的闲逛了起来。

　　当然街上的物品虽多，但最吸引她的仍然是那一筐筐，刚被从山上采摘来的中草药。中草药一般来说，都必须要经过晾晒研磨才能够使用。但玄齐瑞对这一套工序，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通常不会假以他人之手。故而她所买的，都是刚采摘下来的药草。

　　因为是普通药草，没花多少银子就买了一大包。玄齐瑞准备将它们晾晒好后，进行配置，做成一些风湿膏药和消肿的跌打药酒，赠送给一直照顾她的船员们。

　　由于挑选的太过认真，玄齐瑞并没有注意她身后不远处，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正拿着一张画像，朝着她反复比对。

　　不久两人互相点了点头，一起钻入了某间看上去较为高档的客栈。客栈二楼的上房里，住着一位紫衣姑娘。
　　那两个人进入房间后，立即朝着姑娘叩拜，瞧上去应是主仆关系。姑娘询问了几句话后，是以两人离开，随后起身出了客栈，走到一处小巷里消失了踪迹。

　　那一边玄齐瑞买好草药，又在大街上买了两个包子，准备带回客栈充当午饭。

　　正在路上走着，哪知突然感觉背后似乎有人撞了她一下。身子往前一倾，手里的药草和包子全都飞了出去。幸好她反应及时，及时稳住了腿脚才没有趴在地上。但那包子已经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面皮上沾满了泥巴，显然已无法再做食用。

　　玄齐瑞微微叹了口气，将药草捡起，转身看向自己身后那人。在她背后还站着，撞飞其包子的肇事者。

　　那是一个看上去，仅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着补丁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有些灰土。一只手拿着个破碗，里面放了个白馒头，而拎着手里却拎了一根打狗棒。看样子这姑娘，应该是一名乞儿。

　　见自己闯了祸，姑娘吓得呆立当场。身子颤抖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那可怜的小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见她这样玄齐瑞，也不好意思再责怪于她。只能自认倒霉，抱着药草转身刚要抬腿离开，那姑娘却突然伸手拽住了她。

　　“公子，可怜可怜，给口吃的吧！”

　　玄齐瑞有些无奈，指着地上的脏包子说道：“吃的已经被你给撞到了地上，去找别人要吧！”

　　“我...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两个包子而已。”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塞到那小乞儿手中，“这些钱，你拿去买包子吧。”

　　说完不待小乞儿反应过来，便转身继续朝着客栈走去。路上走过，一卖白糖糕的摊位。玄齐瑞撇了撇嘴，还是忍不住腹中馋虫，买了一大块儿拿在手中啃着。

　　一股软弱香甜的滋味，瞬间涌入她口中。说句实话，在遇到商煜城之前，她还从未吃过这种女孩子们喜爱的小零食。

　　齐玄瑞的父亲为了将她，完全装扮成个男孩。从小便不让她接触任何女孩子的东西。也就是说玄齐瑞长那么大，从来没有穿过衣裙，没有吃过零食，甚至连风筝也没放过。

　　不仅如此，行走坐卧一言一行都得谨小慎微，不可流露出半丝小女儿的姿态。为了减少被人发现的机会，齐玄瑞老父甚至不允许她结交友人。

　　当然齐玄瑞的表哥，齐国小皇帝是个例外。玄齐瑞不仅可以和他在一起读书、玩闹，甚至在年幼的时候，都能在一张床上睡过觉。玄齐瑞完全是男子性格，心无旁骛，只当小皇帝是亲兄弟，心中从未生起过一丝波澜。

　　但齐玄瑞的父亲，还是深爱她这个女儿的，早在齐玄瑞幼年时，就已事先为她找好了后路。

　　这个后路便是齐国的小皇帝。

　　齐玄瑞父亲利用老皇帝对“儿子”的关爱，将她送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小皇帝身边。让两人自幼就相处在一起，做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知己好友。如此即便将来玄齐瑞被人发现了女儿身，也极可能利用这层关系逃脱罪责，或许还能入宫为妃享尽荣华富贵。

　　然除了入宫以外，玄齐瑞不允许到任何地方与任何人结交。直到等她长大后进入太医院任职，情况才渐渐有所改变。但父亲还是不准她，与同僚们走得过于亲近。

　　因此玄齐瑞医术虽然高明，却没有多少辨识人心的本领。而这一点恰恰被她身后那小乞儿，给利用了。

　　商船靠岸共有三天时间，玄齐瑞便充分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到当地人推荐的一些著名景点，小小游玩了一番。心情十分愉悦。但让她奇怪的是，无论玄齐瑞走到哪里，总能看见那天撞她的小乞丐。

　　这不她刚在果脯店，买了一大包杏干出来，就瞧见那小乞丐正缩在店门口，直勾勾盯着她瞧呢。看到玄齐瑞出来，小乞丐赶忙做贼心虚般将头转向另一边，可那眼角的余光依然瞄向了玄齐瑞的脚下。看样子，还打算继续跟下去。

　　一天、两天、三天，接二连三的被这小乞儿跟踪。玄齐瑞心里实在忍不住好奇，走上去问她道：“这位姑娘，你为何一直跟着在下？”

　　哪知小乞儿，直接就跪倒在她脚下，“求公子可怜可怜，收下婢子吧！只要公子肯收留给口吃的，端茶倒水洗衣服，奴婢什么都会做。求求公子，救救奴婢吧！”

　　玄齐瑞第一次出门，又第一次遇见这种扑到脚底下的英雄救美。她哪会处理，轻易上了眼前贼子的恶当。

　　据那小乞丐所说，她并非这座城池中的居民，而是从外地逃荒来的。她们家乡年初发了水灾，房屋和田地全被洪水冲毁，一家人没了生计便想着到城里乞讨。等度过眼前难关后，再回家乡重新修房、耕地好好过日子。

　　谁想到刚进城不久，他的父亲便在乞讨时，被一群争地盘的乞丐给活活打死了。而她的年轻前去跟他们理论，也被那群穷凶极恶之人活活烧死在破庙里。

　　后来官府虽然把逞凶之人，判了个斩立决，为小乞丐的父母伸冤血恨。可小乞丐终究成了孤儿，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到家乡盖房子种地，实在太不现实，便留在城中当了一名小乞儿。

　　可是没过几天，她就被当初害死其父母的那群乞丐，到处追逐殴打。每天伤痕累累，就算是要到些吃的、银钱，也会被那群人瞬间抢去。

　　本想着进入大户人家当丫鬟，即便被人呼来喝去也能有个落脚之处。可一连试了好几家，管家们不是嫌她小，就是嫌她瘦，没有一个肯收留小乞丐。

　　遇到玄齐瑞的那一天，刚好又被那群欺负她的乞丐追赶。在仓促逃窜之下，不小心撞飞了玄齐瑞的肉包子。本以为又要挨一顿毒打，没想到玄齐瑞非但没有怪罪，还给了她些铜板让其吃了顿久违的饱饭。

　　小乞儿心存感激，又觉得玄齐瑞人美心善极好相处。便想跟在她身边，做一位端茶倒水的使唤丫头。一来，报答她的一饭之恩。二来，也能给自己找个遮风避雨的落脚之处。

　　玄齐瑞本来不想横生事端，但听她说的可怜，加上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晕船，经常会觉得恶心想吐。浑身乏力昏昏欲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若有个小侍女在身边照顾，却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犹豫再三，玄齐瑞便将这小乞丐给收留了下来。回到客栈吩咐店小二烧了盆澡脚水，又给小乞丐找了套干净衣裳。等她将自己洗干净收拾妥当，再次来到玄齐瑞面前时。不由让她，感觉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瓜子脸盘皮肤白皙，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如秋水的杏核眼，略带羞涩地看向玄齐瑞，神情楚楚可怜而又带着一丝妩媚。
　　玄齐瑞满意的点了点头，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俏生生答道：“回公子的话，奴家名唤浅儿。”

　　“多大年纪了？”

　　“十四岁，等到了秋天，奴婢就十五了。”

　　玄齐瑞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曾许过人家？等我到了家后，可以派人将你送过去。”

　　“奴婢的家乡，在靠近本国边界的地方。离开家乡时仅有十三岁并无婚配，奴婢的祖父、小弟已死在了那场洪灾之中。奴婢与双亲是到城里换粮食，才勉强躲过了一劫，却没想到......”浅儿说的伤心处，又抽搐地小声哭泣起来。

　　玄齐瑞见状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只好安慰了她许久，又将包袱里带的可口糕点送与她吃。浅儿这才慢慢收了哭声，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吃了点心，腹中不再饿的难受。浅儿方关心起，主仆二人日后的落脚之处。问道：“公子，咱们这是到哪儿去？”

　　玄齐瑞开心笑道：“是回家！”

　　“咱们的家在哪里？”

　　“齐国都城，太医院掌使玄府。”

　　由于船老大，刚做了笔大买卖。客户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前来码头提货。玄齐瑞只好，又追加了一夜的住宿费，跟新收的小丫鬟浅儿，又在客栈里住了一宿。准备到第二天正午，再返回货船开拔齐国。

　　两人睡到半夜，那浅儿突然睁开眼睛，一指点向玄齐瑞颈间昏睡穴。待确定她晕过去后，从客栈后窗户上跳了下去。落地轻盈毫无颤动，脚尖再一点地，整个身子瞬间往上弹跳了出去。像一只夜莺，在树间、房顶快速穿梭，几个起落后来到了一处院落之内。

　　院子里正站了两排黑衣人，见到浅儿后纷纷拜倒，口中齐声叫道：“属下，拜见主子！”

　　“都起来吧。”浅儿懒洋洋伸出手，示意黑衣人起身，径自躺到了院中的贵妃椅上。随手拿了串玛瑙大的红葡萄，边吃边向为首的一人问道：“金子找的如何了？”

　　“这......尚未寻获。”

　　“一群废物！商思林那边如何了？”

　　“回主子的话，他正按照主子的吩咐，从陆路朝齐国都城进发。他一个人又骑了匹快马，若日夜兼程，应该会比主子提前一两日到达齐国。”

　　“很好，他期间见过什么人，又或是去过什么地方没有？”

　　“属下派人一路尾随，并未见他，有何可疑之处。”

　　浅儿点了点头，“飞鸽传书，叫齐国那边的人继续监视他。你们就不要再跟下去了，免得露出马脚，被他认出。对了，暗香楼的其他弟子，可曾都处理干净了？”

　　“已按花名单上的名字，全部找到劫杀。除了商思林，一个未留。就连他们的家里人，属下也派了崽子们前去灭口。只不过，那商煜城家里的两个仆人。趁着他家主子外出之际，卷了家中的财产外逃。兄弟们不知二人长相，又不便四处打听。只好将地址扔给了兆国官府，让他们前去查抄。目前仍未知晓，二人下落。”

　　“罢了，不必再找了。两个仆人而已，所知有限，成不了什么气候。你让兄弟们收拾收拾，明天便启程回国吧！”

　　“是，谨遵主子之命。只是主子，兄弟们走了，那您？”

　　“无妨，我已搭上了目标人物玄齐瑞。明日将跟着他，一起前往齐国都城。在那里，会有另一波兄弟接应。对了，你回去后告诉父亲，就说徽标已随金子被盗，泄露出去。让他赶紧再绘制新的，给王爷送过去。”

　　那黑衣人心有余悸的回答道：“是，小的回去立马去找师爷。多亏老爷，还未将徽标交到王爷手中，否则小的们这次，狗命休矣。”

　　“知道就好，下次做事务必要小心。做咱们主子的，护得了你一次，可不见得护得了第二次。”

　　“是是是，小的谢主子救命之恩！”

　　浅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时辰已不早，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收拾收拾，明儿个一早，就上路吧！”说着未待手底下人搭话，起身攀上屋顶，又按照原路返回了客栈。

　　等她走后，两排黑衣人皆喘了口大气。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一点的，开口说道：“哎呀妈呀，这娘们终于走了！可憋坏老子了。”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娘们、娘们的叫主子。若被她给听了去，你这脑袋瓜子还想要不？”

　　“我这不是，一时没忍住嘛！对了头儿，您干嘛不告诉那娘......额，主子，金子已经找到的事儿？”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那些金块已经，被大火烧化融成了一堆，就剩下一块全乎的了。上报给主子，金块子还得交上去。若然不报，咱哥几个砸碎了，每人都能分得好几十两的金子呢。不仅车马费、住宿费全部报销，剩下的钱，足够一家老小吃香喝辣，用上个几年。比咱单跑一趟买卖，赚的可要多得多。”

　　“果然还是头儿，想得深远。”

　　“那是自然，再怎么说咱们几个，也是王爷府里出来的老人。虽被指派给主子办事儿，可也不能亏待了自己。”

　　几个黑衣人纷纷点头，称赞：“头儿，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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