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既见

　　时间回到八十年后，暗香楼的创始人，龚飞宇、章维成和商左丘三人，早已相继去世。但他们的后人，却也因为暗香楼被毁，再次聚集到了一起。

　　“暗香楼，为何被毁？”

　　这个问题，困扰商煜城整整一个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将所有仇家们捋了个遍，锁定几个可疑目标，却又被他自己，给全盘否定。等到黎明到来，商煜城依旧猜不出，此番毁楼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第二天早上起来，商煜城给玄齐瑞上百两银子的盘缠，还有一包换洗用的衣服。让她跟着自己师兄前往渡口，乘货船返回齐国娘家。

　　玄齐瑞虽不知晓，心急火燎带她来兆国成亲的商煜城。为何又会在到了地方后，突然决定放自己返回家乡。但能够逃离虎口，她自是求之不得。

　　梳理好发冠，再穿上商煜城的外袍。

　　玄齐瑞又化身成一位翩翩家公子，拿把折扇对着镜子扇了又扇。心情看上去，很是愉悦。瞧着她旁边的商煜城，心中有些吃味儿。

　　“离开我，你就那么高兴啊！”

　　玄齐瑞心情大好之下，也十分难得地与他搭了几句话，说道：“难道，我不该高兴吗？”

　　“行吧，媳妇儿！你想咋滴就咋滴吧。包袱里有些银子和换洗的衣裳。我还给你装了包肉干，跟一些刚出炉的干粮点心。等会儿吃完早饭，我就让师兄送你去渡口。”

　　“不能坐马车吗？我晕船。”

　　“商思林也坐不得渡船，只有走水路你才不会遇到他。”

　　提到商思林，玄齐瑞的脑中又回想起，某些不好的画面。脸色有些发白，身子也开始微微打起了颤。想必是她尚在齐国都城平民小院里时，遭受商思林的那顿毒打，已经给玄齐瑞造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商煜城忙将她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安慰许久。玄齐瑞，这才渐渐缓过劲儿来。发现自己还趴在商煜城胸膛上，眼中闪过一丝羞愤恼火，伸手软软推开他，俏声说道：“成亲之前，不许碰我！”

　　“没碰啊，就是抱抱而已！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呢。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为何要男扮女装，还成了宫里的御医。难道这些年，就没人发现过吗？”

　　大概是因为，即将回家的缘故，玄齐瑞的心情格外轻松。再看到商煜城为其，准备的行囊如此之齐全。对他的态度，也比先前又温和了不少。嘴上的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听到商煜城提问，她摇摇折扇，脸上颇为露出得意笑容说道：“你瞧我这副装扮，还像个姑娘家吗？”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不像，实在是不像。”商煜城摇摇头，“除了脸蛋太过漂亮，身材和嗓音有些纤细外。你这动作、这站姿，完全就是位世家公子。否则我也不可能，将你认错。”

　　“那是自然，自打出世那一刻，我便以男人的身份活着。除了父亲和奶娘外，再无人知晓，我其实是位女子。”

　　“如此说来，是岳父大人让你女扮男装的喽。他老人家，这是图个什么劲儿啊？”

　　玄齐瑞面漏无奈，苦笑道：“父亲还能图什么？自然是太医院掌院使的职位呗。”

　　原来玄家世代从医，自玄齐瑞曾祖爷爷起，就担任齐国太医院掌院使一职。

　　正所谓，子承父业。

　　玄齐瑞家的每一位男丁，只要不是傻的且会些医术。就会被登记到，太医院的花名册上。待到年满十八岁行过成人礼，便能进入太医院从事医学研究，或是给后宫的娘娘公主们看病问诊。一代又一代的玄家人，作为皇氏专属大夫，在齐国混地风生水起。

　　可到了玄齐瑞他爹这一辈儿，连续几个叔叔伯伯在制药时出了差错。其中一个小叔叔，还闹出了人命。齐国皇帝勃然大怒，当即将这位小叔叔推出五门斩首。

　　而玄家也因此遭到连累，玄齐瑞的叔叔伯伯们，全部被皇帝流放边关克死异乡，连个后代也没能留下。只有玄齐瑞她爹，因为医术高明又娶了位郡主，依旧在太医院里任职。
　　但太医院掌院使一职，却因此落到了另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太医手中，与玄家再无半点关系。

　　作为家里仅剩的男丁，玄齐瑞她爹自然背负起，重振门楣的重任。只可惜势单力孤，齐国皇室又不再信任玄家。即便他的医术，已经超过了所有的御医，仍旧无法回到掌院使位置，甚至屡受老掌院排挤。若不是有郡主这层关系挡着。玄齐瑞她爹早就，被人家给赶出了太医院。

　　后来玄齐瑞的母亲，在生她时遭遇难产。还没等看自个孩子一眼，便香消玉殒与世长辞了。

　　齐国皇帝心疼自个儿妹妹，对她遗留下来的孩子，也就是玄齐瑞格外照顾。刚一出生，就赐给她许多的田地房产。还向玄太医许诺，等玄齐瑞长大之后，便让她入太医院担任掌院使一职。

　　玄齐瑞她爹一听，顿觉机会难得，便鬼使神差将孩子，其实是个女娃的事情，给隐瞒了下来。

　　这一瞒，就是整整二十年。期间玄齐瑞曾数次，险些暴露真实身份，都被她用计巧妙躲了过去。

　　没想到却最终栽在了，商煜城这个淫贼的手中。

　　商煜城虽然是个贼，却也敢做敢当。被玄齐瑞骂了之后并未生气，而是围着她转了一圈儿，开口说道：“虽然你的言谈举止颇像男子。但是容貌过于柔美，加上身材......”用手顺着她身条比划了一下，“越发的丰满。迟早有一天，是会被人发现的。我这有本书，里面记载了易容术和变声术。你拿着，可以在路上研究一下。再把这件锁子甲也穿在身上，既能防身，又能遮住身形。”

　　“给我这些东西，就不怕我学会了，你再也抓不住我吗？”

　　“怕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你那一大家子人，即便想藏也藏不住吧。不过......”商煜城话锋一转，从怀里掏出了个香囊塞到她手中，“为了预防万一，你还是把这个香囊带在身上吧！里面放了些特制的药粉，是我专门用来追踪人的东西。只要你带着它，无论身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玄齐瑞看着手中香囊，又抬头看了看商煜城，“这么明目张胆的给我？”

　　“怕你路上再遇到歹人，留给你防身用的。迷药和软麻散，也带点儿。绑架勒索，常备用药嘛！”

　　“......果然是个强盗！”

　　商煜城的话，本是在逗玄齐瑞开心。却没想到，竟被他一语成了真。

　　商煜城送走玄齐瑞之后，变换了妆容，打扮成一行走游商的卖货郎，悄悄潜到清音阁附近打探。

　　本想进入地下总坛查看究竟，却发现官府的人依然埋伏在其中。于是绕到另一条街上，去往暗香楼地下银库。也就是当年，偷儿章维成的那间天井阁楼。

　　这间阁楼及其四周的房子，后来都被商柯化名成一富商给买了下来。在进行一系列的改造之后，章维成的小阁楼，就被他当作了暗香楼的藏宝库。而这个地方，如今只有商柯和商煜城两个人知道。

　　商柯怕儿子商思林年纪轻轻，就把暗香楼的这点家底都给败光了。一直苦心竭力，瞒着自家的儿子和夫人。就是怕他死后，万一商思林守不住楼主之位，被人赶出了家门。他们母子俩也不至于，流落街头饱尝饥饿。

　　至于商煜城，又如何得知？乃是因为他在某次完成任务后，提前在三更半夜回到暗香楼复命，无意中看见商柯易了容貌，朝着某座高墙宅院的方向走去。好奇之下一路尾随，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银库外围包着的四处宅院，已经被官府查抄过几遍。大门上贴着封条，里面的家具摆设也大都被搬到了官府，等待牙行来人主持拍卖。

　　所幸银库入口处并不在宅院里，等商煜城过去的时候依然未被人发现。

　　暗香楼银库的入口，在一处荒废宅院的枯井中。下入井底顺着暗道一直往前走，再经过一道石门，便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藏宝银库。

　　说是银库，其实里面根本没有现银。全部被商柯换成便于携带的银票，再用油布包了连同金银细软，一起被存放在某个防水防火的地下格子中。

　　似乎商柯早已察觉危险即将逼近，正在筹备举家潜逃。可惜他刚把银子换好，就叫对方灭了口，连暗香楼也被那伙人放火焚毁。

　　视线转向银库右侧，靠墙边的架子上，还放了一个崭新的小木箱子。打开来看，里面全是黄金。每块金锭子上，都印有一个圆形的徽记。花纹瞧上去十分别致，并不像市面上流通的普通金子。应该是某个官宦人家，铸造的私钱。

　　商煜城估摸着，此箱金子应当就是他和商思林，刚做成的那桩白玉狮子生意的全款。

　　在金箱的上面，还摆着一本账册。内中由商柯亲笔记录着，这几年暗香楼的所有进账。每笔进账的后面，都写有客户的姓名。当然，全都是些化名。

　　商煜城凭借多年偷盗经验，找到银票，全部塞入怀中笑纳。又把那箱金子和细软，放在带来的货框中背好。想了想，将本账册也装入了框里。举着油灯环视一周，发现再无他物，便按照原路返回了胭脂铺。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清音阁火场周边，埋伏着的官府差役，在经过几天几夜蹲守无果之后，已于傍晚时分撤离火场。他们走后不久，一群蒙了面的黑衣人，便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潜入火场下的暗香楼总坛。

　　“手脚都麻利点儿！主上有令，今夜务必找到那箱被盗走的金子。”

　　“头，到处都没有。金子是不是已经被官府的人，给找到搜刮了去呢？”

　　“不可能，咱们的人一直盯着呢。而且官府里就有咱们的内应，据线人传回来的消息说，府衙在此处并未找到任何银两。也就是说那箱金子，一定还藏在这儿的某个暗室中。兄弟几个，多注意脚下和墙壁。”

　　“头儿，说起来商柯那老小子，胆儿可真大。任务没完成不说，居然还敢偷主上的东西。死了也是活该！对了头儿，他儿子商思林，现在抓到了没？”

　　“你小子还有脸问！若不是你当日打草惊蛇，让商思林听到从后窗逃跑。害得主上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给了老小子商柯偷盗主上金子的机会。否则咱们哥几个，早就回家抱婆娘了。哪还用在这儿，苦哈哈地找什么金子。说起来，为了救你小子。老子可是在主上面前，编了不少的瞎话，才勉强给搪塞了过去。”

　　“是是是，多谢头儿救小的一命。等回去后，小的一定买上几坛好酒，前去看望头儿和嫂子。”

　　“算你小子有心。对了，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的，还让人给跑了呢？”

　　“那天，哥几个带了迷药上去。本想着赶紧把那俩小子给迷晕。咱们也好速速绑了，送到主上那里。谁知进入客栈以后，才发现商思林根本就没在自个屋里。而是跑到他哥商煜城房中，两个人正在床上办事儿呢。小的长那么大，只跟俺家媳妇相过好，哪见过这阵势呀！”

　　“于是，你就光顾着看戏，把正事儿给忘了？”

　　“嘿嘿，头儿，您不是老说小的没见识嘛。这不既然遇到了，小的就想多看一会儿，增长些见闻。”

　　那头儿，闻言笑骂道：“滚犊，你小子满脑袋就只知道，炕头上的那点事儿。我问你，商煜城真的已经死了吗？”

　　“肯定的呀！商思林跳窗逃跑后，小的为防他再度折返回来，伺机救走他哥商煜城。索性手起刀落，把还在床上躺尸的商煜城，脑瓜子给砍了下来。说起来主上给的消息还真准，那商煜城的确是个酒囊饭袋。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他娘的想着喝花酒呢。”

　　“你确信，死的就是商煜城？”

　　“绝对错不了。床上还扔着他的衣服带子，上面用丝线绣了个‘城’字儿。不是商煜城，还能是谁？”

　　“那就成！行了，咱们赶紧找金子吧！找不到金子，哥几个都得跟着主子一块倒霉。”

　　金子，这帮黑衣人是决计找不到的了。

　　可他们却在暗香楼总坛密室里，发现了商思林写给他爹的一封书信。密室外面被大火焚烧过，包含着高热浓烟涌入室内，将里面的书信字画烤焦烤着。连商思林的书信，也被烧掉了一半。

　　其中大半段关于商思林，吐槽商煜城为了个女人置任务于不顾，以及他后来的行踪被火烤毁。

　　仅留下最后一小段，说是商思林将重返齐国太医玄齐瑞的家，寻找真正的白玉狮子。

　　那伙黑衣人寻得书信，仿佛见到了免死金牌。兴高采烈拿着被烧掉大半截的纸条，前去寻找他们口中的主子。

　　不久之后，另有一队黑衣人从主子那儿出发，踏上前往齐国都城的道路。

　　而此时的商煜城，也已乔装打扮混迹商队当中。与两位仆人还有师兄一家，乘坐商船前往北燕国都。他们在那里开有几家店铺，仅需再买个大宅院，便能很快定居下来。

　　至于暗香楼的档子事儿，商煜城打算暂避风头。等过一段时间，官府不再追查暗香楼弟子的时候。他再悄悄返回齐国都城，找到幸存的楼中弟子重新调查此事。

　　虽然那时候，线索可能会随时间而缺失不少。可江湖门派被灭，无外乎有两种可能。第一，被江湖仇家所灭。第二，知道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对方杀人灭口。

　　只要商煜城，循着这两条线索查下去。就必然能够找到，杀害商楼主夫妇和其他兄弟的幕后真凶。至于他的义弟商思林，商煜城压根没打算要去找。

　　如今商楼主夫妇被杀，商煜城自然不用再替暗香楼卖命。他之所以会追查，剿灭暗香楼的真凶。一来是想报商楼主夫妇当年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为自个儿一家人的安全着想。至于要不要手刃真凶，替商楼主夫妇报仇。

　　商煜城认为，他与他们夫妇，仅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根本犯不着以身犯险。仇能报则报，不能报的话，直接把仇家姓名丢给商思林也就是了。

　　之后，商煜城便会返回北燕，与妻子玄齐瑞好生过日子。若条件允许，他还想继续追查自己的身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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