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西厂

　　汪直得知此消息，马不停蹄地写上奏折，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要他曾经的部下，京营将领卢深等人带兵来大同支援。他要的人不多，只要千人。

　　只要许宁在，他就没有办法完全统帅大同官兵。他和许宁早已将大同官兵一分为二，一人率领一半，盖因意见相左，无论他说什么，许宁一定反驳，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与其打仗时在阵前乱起来，还不如从京营调兵，把旧日部下找来，才能听他调遣。

　　现在成化帝已经收回京营官兵，汪直想调用，必须奏请兵部，得到兵部准许才行。

　　当然，这封奏折石沉大海，汪直等啊等，终于等来兵部的回复。意料之中的，兵部拒绝了他的调兵之请。

　　汪直看到兵部不痛不痒敷衍他的话，将这张纸随手扔了，直接去找许宁。

　　汪直道：“现在贼虏又在边境出没，有用兵之举，许总兵准备怎么办？”

　　许宁露出惶恐神色，“全凭汪大人调遣。”

　　汪直道：“命沿边军官平日里继续操习，用心探查，若是发现贼虏踪迹立即上报。将现有的兵力分散到各个要害处，按伏以待，若是贼虏入侵骚扰，让他们分道截杀。你命各卫所指挥必须发兵策应，不许坐视不管，谁敢临阵推脱不理，一定重责！而我们屯重兵遏制贼虏要冲，若是他们来犯，可以直接扼其咽喉。”

　　许宁却又说：“自古御虏，兵无常势，人自为战，安可预图。鞑虏向来都搞突袭那一套，和我们玩游击，我们这么调兵遣将安排部署，要等他们到什么时候？他们不来，岂不是要各路兵马一直这么等下去？这太耗费兵力物力了，还是等确切战报吧。”

　　汪直冷笑，“你当我与你开玩笑呢。达延汗这番动作，他一定是要来打大同！你等战报，等他打到你家门口你再调兵？还是准备等他大胜后，你跟在他屁股后头追几个残兵败将讨功？”

　　巡抚郭镗夹在他们俩中间，见他们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连忙安抚，对许宁道：“现在这个情形，贼虏必至，打仗时我们应当抢占先机，让底下官兵准备起来，有备无患呀。”

　　然而总兵不下令，他们根本无法调动各卫所兵马，更别说排兵布阵了。

　　“哼！”汪直气得甩袖而去，骑上马就疾驰出城，“谁都不许跟着！”

　　他一路不停，快到城门也毫不减速，守城的将士远远看见是他，连忙呼喊，“快开城门！”

　　城门一开，就见一道影子飞跃而过。

　　汪直一路风驰电掣跑到城郊，周围景色越来越荒凉，他慢慢勒紧马停了下来，凉风一吹，感觉胸口的郁气才微微消散了一些。

　　他刚下马走到一棵老树下，就听见身后马蹄声，扭头一看，竟是王英。

　　汪直自幼喜欢赛马，他骑得都是数一数二的好马。手下的人为了不跟丢他每次都拼命追赶，一来二去马术竟大有长进，现在也能牢牢跟着他了。

　　王英翻身下马，走到他身后，知道他心情不佳，低声劝说：“大人何必动怒，许宁是变着法儿的挤兑您，您生气才是中了他们的计。”

　　他一说，汪直更生气了，对着树大骂，“我为什么不能生气！许宁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也配当大同总兵！蒙古小王子要进犯，他心里也知道，就是没那个本事抵御，也不想抵御。大同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蒙古人一来，他们能指望谁？他们昏了头了，就想着与我作对，打仗也不管了，百姓死活也不管了！气死我也！”

　　汪直恨恨地一脚踹到树干上，几人合抱粗的树干，被他踹上一脚跟挠痒痒似得，一动不动，只要几片树叶子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到汪直脑袋上。

　　王英只好苦口婆心地劝，“忍字头上一把刀，您现在跟他闹翻了落不着好啊，现在朝中就等着您出什么差错弹劾您呢。”

　　汪直听着王英的念叨，闭上眼睛，一边深呼吸一边低语：“对，我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忍，我忍——我忍他奶奶个腿儿！”

　　他猛地睁开眼睛，转身上马，马鞭一挥往回驰去，马蹄扬起，扑了王英一脸土。

　　王越哎呀一声，连忙骑马追上，跟在后面喊，“一定要忍啊大人！”

　　汪直听没听见就不知道了。他奔驰回大同城，许宁和郭镗还在总兵府议事，见汪直又急冲冲赶回来，一时楞在原地。

　　汪直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攥住许宁衣领，他面色不善，“许宁，你打仗比我多，但不见得你比我会用兵。我和蒙古人交过手，他们不是什么善茬儿，这回不论其他，不管你打得什么主意，都听我调遣，命各个卫所的官兵出去抵御鞑虏。皇上许我先斩后奏，大同若出事，我看是你的弹劾快还是我的刀快！”

　　许宁不妨他如此粗鲁，还敢威胁他，气得脸都红了，“汪直！你你你——你放肆！”

　　郭镗瞪直眼，一跺脚，上去分开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大敌当前竟敢内讧！汪直，你给我撒手！”

　　汪直一松手，许宁踉跄一下，摸着脖子忍不住咳嗽起来。

　　汪直见此情状，冷哼一声，不屑地昂起头，眼睛长在天上一样。

　　他这幅样子，把郭镗气得心脏疼，他真怕自己当场呕出血来，于是一左一右呵斥两人，“你们俩都给我回去！

　　等他们俩走后，郭镗一个人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之前汪直与许宁还能勉强共处，虽然一个阴阳怪气，一个装憨卖傻，但还能凑合给个笑脸，现在彻底撕破脸了，这可怎么是好呦。

　　*

　　另一边在李孜省和万安尹直等人的努力下，朝堂之上江西帮初见雏形，而他们所排挤的北人，皆被遣。时人称李孜省“青紫多出其门，除拜或由其意”，而作为内阁大臣的刘珝，吏部尚书尹旻，处境愈发艰难。

　　六月，唐春听闻大同巡抚郭镗上奏称镇守太监汪直与大同总兵许宁不和，两人互生嫌隙，相互倾轧，实在是不能一起共事了。

　　见此，右都御史李裕和副右都御史屠滽弹劾汪直行事不端，偏信兵部尚书陈钺，排斥忠良，应将他贬为平民，永不录用。

　　知此消息，唐春在房间里静静坐了半天，然后站起身来，出宫去了，径直去了六部衙门。

　　她回来时已经傍晚，宫门快要落锁。她慢慢走在宫道上，远远见一行人走近，原来是李孜省，他身旁左右还有数十道童侍奉，皆穿白纱法衣，宛若画中仙人，出尘缥缈，宫中内侍纷纷避让。

　　唐春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应该是从乾清宫出来的。

　　等他们走到跟前，唐春微微一笑，“李真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孜省依旧蒙着眼纱，面上波澜不惊，道：“唐姑娘亦是许久不曾露面了，可还安好？”

　　唐春的笑容渐渐加深，“托您的福，一切安好。”

　　“那就好。”李孜省说完，想继续往前走。

　　唐春脚步一错，拦住他们的去路。

　　李孜省眉间微蹙，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唐春道：“真人刚从乾清宫出来，不知又为皇上卜出了什么？”

　　李孜省道：“天地大事，无可奉告。”

　　唐春走近一步，“真人精通五雷法，知天地，懂阴阳。不知真人能不能为我解惑，我想知道如果一个人的人头落地，他的脖子上还能长出一颗新的脑袋吗？”

　　李孜省眉心一跳，强忍心头不安，语气冷了下来，“你是何意？”

　　唐春又逼近一步，她的声音又轻又低，“我唐春在宫里快二十年，什么没见过，你想害我们，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之前不动你，你就真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么。李孜省，今日的人不杀你，将来也必有人杀你！”

　　她如同预言般地说完这句话后，李孜省脸色巨变。这时一阵清风拂过，李孜省眼上的轻纱也随之飘落，露出他的异色双眸。

　　唐春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那只金色的眼珠像一条毒蛇的眼睛，正颤颤地盯着她。但她此刻毫无惧意，冷冷与他对视，只因她知道在这关头，她和汪直已经一退再退，退无可退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罢，她脚跟点地，后退一步，面上又带了一点笑意，道：“瞧，天色已晚，真人眼睛不好，小心慢行。”

　　她离开，只留李孜省站在原地。身旁的道童替他从地上捡起青纱，交到他手中，“真人，给。”

　　李孜省取过，那道童疑惑地抬眼，怎么真人的手，在抖？

　　他将青纱重新蒙在眼上，系上结，眼前又重归于黑暗。

　　“走罢。”

　　不到半月，星辰突变，日月无光，成化帝惊慌不已，立即召见钦天监求问。然后以吏部尚书尹旻为首，九卿大臣及御史皆上奏，极论传奉官之弊病，首推李孜省之罪名。

　　成化帝颇有感悟，顺应群臣，命将李孜省等人即刻赶出宫去，又罢斥四百余名传奉官，廷臣皆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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