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西厂

作者:谭舟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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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盐池战


      王越敢发牢骚是有资本的,他的履历非常之丰富,哪一条拿出来都能闪瞎人眼,光是他把鞑靼赶出河套这一条就够吹一辈子的了。

      他是文臣出身,兜兜转转却做了武将,可称文武两开花。这一点和余子俊相似,都是在文官的道路上走着走着就跑偏了,不仅把文官的工作做得十分出色,还能抢武将的饭碗。

      王越在大同时,数次打退鞑靼,这些得来不易的胜利却给了朝廷错误的期望,让他们误以为可以就此将鞑靼赶出河套,才有了成化七年的“穷搜河套”。

      年轻时王越桀骜不驯,聪明又自负,做事不按套路出牌,跟这样的人共事同僚们都非常头疼。就比如说穷搜河套这件事,当时的兵部尚书白圭施加压力,要求搜套。但王越可不是那种老老实实听话的人,在大同,他比谁都了解明军情况,比谁都有话语权。皇上派赵辅去大同,王越就和赵辅一块编瞎话吓唬朝中官员,一张口要十五万大军。

      什么,朝廷没有这么多兵?那还打什么仗啊!什么时候朝廷拿出来十五万大军,什么时候他去搜河套。一来二去,搜套这件事才平息下去。

      想出这种主意,剑走偏锋的人,人们往往称之为天赋型人才。

      鞑靼与大明军队总是你来我往地过招,鞑靼不断入侵,明军不断打退。直至成化九年九月十二日,鞑靼可汗满都鲁决定不再打游击,于是他调集蒙古精锐骑兵,挥军西下,大举进攻宁夏韦州、甘肃会宁、秦州与安定。

      甘肃镇在大明九边重镇中是最西最远的,也意味着朝廷要花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想办法维护甘肃镇的稳定与安全。它受陕西行都司管辖,关乎全陕之动静,系夫三晋之安危,而云晋之安危关乎天下之治乱。

      满都鲁从这里攻入,显然是有他的考量。首先,甘肃驻兵有限,他进攻的并不是甘州、凉州、西宁等军事重地,秦州与安定的军备显然无法承受满都鲁突然的大举进攻。再有,甘肃西接诸番,南部还有鞑靼部落和乌斯藏都司,本就受掣肘,等明军从陕西搬救兵?等明军跋山涉水地赶来,他们早劫掠完跑了,顺便还可以拍拍屁股嘲笑明军一番。

      一想到此情此景,满都鲁心里就乐开了花。

      满都鲁的心思别人不知道,作为多年的老对手,王越还能不知道么。他正是预料到了这一点,并没有急哄哄地带兵奔赴甘肃,而是看着眼前的地形图默默思量。

      前线侦查的探子来报,满都鲁,孛罗忽和癿加思兰分道带兵去甘肃,把妻子家人后备军和牧产留在了老巢,并且在白咸滩附近发现鞑靼人活动的踪迹。

      白咸滩,白咸滩。

      王越在地图前来回踱步,然后倏地把目光投向榆林以西的一个地方。现在甘肃在承受贼人压力,他必须要赶快做些什么。并且他早已厌倦和鞑靼打游击,这么多年敌退我进,敌来我打的方法使明军内部消耗太大。

      这位做事不走寻常路的左都御史灵光一闪,想到了给满都鲁致命一击的办法。

      王越命当时的延绥巡抚余子俊带兵赶往宁夏,帮助宁夏军民抵抗癿加思兰的入侵,大同宣府延绥总兵范瑾,周贤和岳嵩领兵至韦州。而他领着延绥总兵官许宁,游击将军周玉等一万人马昼夜兼行,深入河套,从榆林红山儿出,至白咸滩,两昼夜行八百里。

      白咸滩在定边县西北,行至此处,王越环顾四下,眉头紧皱。若探子的情报无误,他一定能找到鞑靼的老巢,而且必须找到!他是算准了鞑靼倾巢而出西进,后方必定空虚,防守薄弱,才冒了大风险带军进入河套。若是无功而返,甘肃告急,可以想见其后果会多么严重。

      顾不得停留,这支军队又不停歇地行进一百五十里,派出的十路斥候终于回报,红盐池!鞑靼人就在离此处不远的红盐池,安营扎寨五十余里,不是小数啊!

      王越大喜,他终于找到鞑靼人的大本营。他冷静下来,立即着手进行部署,命老弱士兵分布阵后,虽然他们打仗不太行,但好歹还能壮壮气势。然后令许宁和周玉各率千余精兵秘密前进,找好地方埋伏两侧,而他则率着中军继续向前。

      那么多人往家门口来,来者不善,鞑靼人收到消息后立刻组织人手迎敌抵抗。等他们和王越带的军队碰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话不说就开打。

      王越且战且退,待鞑靼人全部进入包围圈后,许宁和周玉所带精兵亮出明军大旗,从后方一跃而出,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喊杀声震耳,鞑靼不妨身后有埋伏,腹背受敌,顿时陷入慌乱之中,顾头不顾尾。

      前后夹击之下,明军果然大胜,鞑靼人溃散而逃,被擒斩三百五十五人。明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仅杀敌,还顺带稍走鞑靼的驼马牛羊,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一粒谷子都不留。

      乍一看,王越以万人之众杀百人,再联想到对方的战斗力,好像赢得也不是那么光明磊落。但要考虑的是,大明开国以来便实行一种比较特殊的“论功行赏”标准。这个“功”就是斩获敌人的首级,在战场上斩下敌人的首级越多,论功行赏的时候把脑袋往那儿一摆,得到的封赏也就越多。公平公正公开,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别人抢也抢不走。

      这种奖赏制度断断续续地延续下来,直至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一切迎来转折。当时十万明军溃败,连皇帝都沦为敌军俘虏,滑天下之大稽,瓦剌直逼京师。存亡之际,朝廷启用紧急战时政策,“勿惜国费,给赏自己之军民,胜馈外夷之虏寇,孰不奋勇,孰不当先”。

      只要能杀敌,升官发财就在眼前,试问谁不动心?谁不拼了命地杀敌?

      但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功夫杀敌之后还把敌人头颅割下来的,各种死法的都有,甚至有的敌人尸骨无存,不给你机会斩首。

      而除了首功制之外,朝廷还大加赞赏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士兵,头不头的不要紧,率先冲出去杀敌的,表现突出者,依然有机会得到晋升封赏。

      论功行赏时,朝廷官员可能更看重最后斩下的敌军首级数量,以分辨战功。但将军统帅自己在战场上,自然更欣赏奋勇当先的战士,又要求朝廷公平对待,要赏大家一块儿赏。

      故而成化六年后,“奋勇当先”已经悄摸摸地和斩首功劳平起平坐,所以大家对于斩下贼虏首级这回事没那么热衷了。擒斩人数更多是指有战斗能力的敌人,老弱病残就不怎么算在内了。

      而王越端了鞑靼老巢后,一口气不停歇西进,带兵支援韦州。他带的兵马刚到韦州红城儿与当地军队会合,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便与满都鲁和孛罗忽返回的部队遇上了。

      这就是缘分啊。满都鲁已经收到线报,王越趁他西进攻打红盐池,此时他看见王越气就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痒!

      满都鲁盯着明军飘扬的旗帜,似乎从旗子上也能看出王越得意的嘴脸。他暗恨道,王越,又是你!这个王越,简直是他的克星,碰见他就倒霉!

      他拔出宝刀,愤然怒吼:“给我杀!”满都鲁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巧的是,王越也没打算放过他。

      王越动脑子的时候招数是一个接着一个,他率大军而来,怎么着也得好好回报一下满都鲁劫掠甘肃的“盛情”啊,这回要叫他体会一把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

      鞑靼人一鼓作气,竟然很快追上了明军,看到了王越带领的军队的尾巴。

      然而鞑靼军刚追上大明军队,两侧山坡上突然冲下来数百骑兵,铁骑借势冲进鞑靼军队,鞑靼冷不丁受到冲撞,阵型大乱。中间还有埋伏在隐蔽处的弓箭手,他们的箭可以穿透鞑靼人的盔甲,或是对准身下战马,任由鞑靼军坠落马下被双方铁蹄踩死。

      满都鲁刚摆脱这股骑兵的纠缠,再行二十里,又看见了明军的影子。这回没有遇上伏兵,他刚看到点希望,只见明军压队的士兵有条不紊地开始向后抛下铁蒺藜网。前面的骑兵忙于追赶,一时不察,战马踩中铁蒺藜,痛得嘶吼出声,不管不顾地互相撞击,立马将不少鞑靼军甩下马背。
      被甩下去的鞑靼军若不幸摔在铁蒺藜上,也痛到打滚,甚至口吐鲜血。便有人高声喊道:“撤退!撤退!上面有毒!”

      满都鲁闻言大怒道:“王越,你好歹毒的心肠!我与你不死不休!”

      王越:阿嚏,谁在讲我坏话?

      很快,满都鲁更加焦躁不安,他又遇到了两重埋伏,虽然成功摆脱,可到现在他连王越主力的影子都没摸到!自己已经折损不少人,战马也损失许多。对于骑兵来说,战马是多么重要的资源啊,甚至比人还贵重。

      而且他崩溃地发现,王越军队并不想与他们正面对打,只是在拖着他们,不停地迂回。鞑靼部队刚打完仗,已经疲惫不堪,再这么追下去,就算追到明军,他也无力再战了。

      再一想到红盐池吃了败仗,还不知道损失几何,满都鲁一阵阵肉痛。正在犹豫是否继续追击明军时,左哨副总兵王玺和周贤忽然领大军而出发起猛攻,共有万人之余,杀声震地,满都鲁慌忙迎击。两军大战十余回合,鞑靼军精疲力竭,无力再战,隐隐有溃败之势。

      满都鲁一咬牙,宣布鸣金收兵,丢弃辎重,与孛罗忽带兵撤回红盐池。

      王越说:“正所谓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

      孙子兵法,诚不欺我。

      虽然有所预想,但当鞑靼人马不停蹄赶回红盐池时,还是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烧成灰的帐篷和庐舍,无数个横七竖八被割下脑袋的尸体,双手抬高被烧焦的尸体,仰面倒下的尸体,逃跑姿态被人从背后击杀的尸体,死不能瞑目满眼恐惧的尸体,脑浆鲜血四溅,地上一道道拖拽的血痕,还有不知所踪的牧畜。天上苍鹰盘旋,目之所及,几十里不闻人声,宛若绝境。

      乍一看到这样的场景,本来闹哄哄的队伍竟然瞬间无声,所有人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恍若上演滑稽木偶戏,只有抢来的牛羊还在无知在叫。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悲吼,跌打滚爬地冲进死人堆里翻找自己的族人,里面有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女。但现在全都没有了,没有脑袋,只好靠衣物辨认。无数地人接连扑上去,哭声震天。

      满都鲁僵在马上,蓦然回头,队伍最后是他们抢来的宁夏妇女男丁,此时也因恐惧而瑟瑟发抖,不敢出声。这是何等地讽刺!

      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儿就这么被人掏空了,一点都没剩!

      孳畜庐帐荡尽,妻孥皆丧亡。此情此景下,满都鲁与孛罗忽彻底崩溃,相顾痛哭。他哭的不仅是失去的族人财产,更是哭他多年辛苦毁于一旦,就此失去与明军对战的资本!作为野心勃勃的鞑靼可汗,世上没有比这更难以忍受的痛苦,死亡不可怕,筹码一切清零才可怕,这种惨痛失败瞬间击倒了他。

      恰逢癿加思兰所带部队被总兵官刘聚打败,鞑靼人只好率残余部队渡河离开,从此撤出河套,不敢进犯。

      这场战役以大明军队全面胜利而告终,河套一带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正因为没了鞑靼人的骚扰,余子俊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起他热爱的事业,建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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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红盐池之战:发生于成化九年,红盐池的位置一说今陕西定边县安边东北大海子附近,一说在今内蒙古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南境。《明实录》中王越与许宁和周玉各率兵四千六,所以总数应该一万左右,越过红儿山(今榆林市北红山堡),白咸滩/白盐滩应该在今陕西定边县。
    再有王越的路线应该是红盐池—韦州,在韦州击败满都鲁孛罗忽后,满都鲁从韦州—红盐池,发现家没了,从此退出河套。《明实录》中说:探知虏贼老弱俱在红盐池,连营五十余里。这里的连营五十里有说指王越军距离红盐池五十余里,我觉得也可能是指贼营五十余里。“连营”意思是“扎营相连”。
    2、那么问题来了,baidubaike中王越词条“满都鲁等回营后,见营帐被毁,举众大哭,率军追击明军。王越结阵缓行,又设伏将追军击败”,出处为《国榷》,根据《明实录》《明史王越传》《明史鞑靼》都写满都鲁“相顾悲哭去,自是不复居河套”,那么满都鲁在韦州败于王越等人,回到红盐池后如何追击明军?
    3、《明英宗实录》:勿惜国费,给赏自己之军民,胜馈外夷之虏寇,孰不奋勇,孰不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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