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时景年

　　苏然感觉自己被整个儿丢进了热水里，热得难受，身体在水中起起伏伏，意识也恍恍惚惚，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有尖叫声，激烈的打骂声，各种容器碎裂声……他奋力得想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是意识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用力撅住，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可奈何得坠向深渊。
　　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在他七岁那年看着妈妈年轻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一点点逝去时体会过，一种让人绝望的无能为力。
　　小的时候哪怕被人欺辱的再厉害他都能冷静对待，既然狗咬了我，我就想办法把狗打跑。这么多年，他都把自己圈在自己能掌控的世界里成长，保持着一颗坚硬的石头心，从来不会伸出触角去试着触碰圈子以外的世界。
　　他现在想，如果那天没有多管闲事多好，那么今天这糟心的事就不会发生，就不会把自己陷入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中。
　　他还记得初三的时候，在一条黑暗窄小的路上，一帮学校里穿着奇装异服的小混混因为一个男生多看了他们几眼，几个人不知犯了什么病把那个男生摁地上就打，抄起砖头就敢往那男孩头上砸。
　　他当时看着这一切，漠然走过，他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第二天从同学们的议论纷纷中得知那男孩是他们学校的，眼球被砸爆了，十四五岁朝气蓬勃的年纪，却要永远生活在黑暗中。而行凶的那几个男孩因为年级太小，家里赔了钱，被拎回去教育了一通，到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也许还会被当成以后风光炫耀的资本。
　　那是第一次，他因为别人的事内心有些触动，他独自一个人跑到学校后面那片荒芜的山丘上坐了很久。
　　心里始终徘徊着一个念头，如果当时自己不那么冷漠，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糟糕，那男孩的眼睛是不是就不会失明。
　　这个念头就像毒刺一般，埋藏在他心底，时不时就探头刺他一下。他试过很多方法，试着为自己开脱，算了吧，就算当时你出手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也会被揍得下场很惨，以后可能还会被那帮浑蛋纠缠不清。
　　但是到最后一想到那男孩失明的眼睛，他还会不自觉得和自己扯上关系，这也可能是那天他看到李航拿出刀子自己再也无法袖手旁观的原因吧。
　　是的，这世上的事有因就有果，我们终归无法独善其身去冷漠对待身边发生的不公正的事，循循环环总归要找到自己身上来，这样一想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脑子里各种奇奇怪怪天马行空的念头过电影般闪过，最后归于一片沉寂，消停下来，他的意识终于坠入了无边的深渊。
　　再次睁开眼，他盯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和天花板上那盏圆形的吸顶灯很久，感觉这盏艺术感很强的金属材质的灯很熟悉，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很闷骚。
　　房间内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很昏暗，看不出时辰，苏然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手机看时间，却摸了个空。
　　他很费劲得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间，身上穿着那晚的那身灰色睡衣，头还有些晕，伸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饶是他好素质也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这啤酒杯子喝白酒真能喝掉半条命。
　　他坐在床沿上缓了好一会，六神终于归位，打开门出去，看到顾景年窝在沙发里摆弄电脑，很认真的样子，夕阳淡薄的光线透过客厅里的落地窗洒落进来。
　　苏然下意识扫了眼墙上，没有看到钟表之类可以显示时间的东西。
　　顾景年听见了声音，从电脑后抬头看他，很自然的说：“醒了，你这一觉省饭钱了。”
　　“谢…谢。”苏然拧紧了眉，刚出口的声音粗哑得像从碎石缝里磨出来似的，他这才感觉喉咙有些痛，可能扁桃体发炎了。
　　“我去给你倒杯水。”顾景年把电脑丢在沙发上，起身趿拉着拖鞋“啪叽啪叽”去厨房倒水，苏然跟在他后面站到吧台前，看他用那天烧水的壶倒了杯水，转身放到了吧台上。
　　“喝吧。”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苏然感觉嗓子好好受了些，虽然还是痛，但没那么干了。
　　他试着清了下嗓子，感觉还行：“那个昨天？”
　　“傻逼。”顾景年突然骂了一句。
　　苏然被骂得有点懵，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苏然你他妈的是不是傻，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顾景年就差跳起脚来骂了，他真的很生气，要是昨天自己晚去一会儿…他妈的…
　　苏然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顾景年被他笑得气儿都散了，狐疑看着他：“你真傻了，笑什么？”
　　虽然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像月牙儿，俩卧蚕很漂亮。
　　我操，关键是他笑什么!
　　“被人摆一道还笑得出来。”顾景年啧了声，“要不是小爷我，哎，算了不说了。”
　　苏然也不知怎么了，本来觉得挺严肃的事，但是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是觉得想笑，绷都绷不住。
　　“这次真的谢谢你了。”他收起笑正色道。
　　“我也受不了你这个谢来谢去的。”顾景年挥了挥手，“你先去洗个澡刷刷牙我们好出去吃点东西去。”
　　苏然看了眼身上的睡衣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顾景年：“这个…衣服你换的？”
　　“废话，不是我是鬼啊，你昨天吐了知道不，那一身味儿不换衣服怎么上床睡觉。”
　　顾景年表情有些嫌弃的说完，转身去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往嘴里灌，凉意把心里燥热的感觉浇下去不少。
　　苏然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放弃了，转身去了洗手间。
　　顾景年跑到衣帽间翻箱倒柜找出一身新衣服，想了想又拿了条新内裤，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你的衣服昨天被我扔垃圾桶了，你先穿我的吧，还有那个内裤，这儿有条新的，毛巾你那天用过的还放着呢，看到了吧。”
　　“啊？哦，谢谢…”苏然在里面应着，可能是潮湿空间的事，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感觉。
　　他拉开条门缝伸手从顾景年手里拿过衣服，露出一截白净的胳膊，啪一声把门又关上了，顾景年看着关上的卫生间门啧了声，心说小爷又不是没看过，昨儿不但看胳膊了，还看全身了呢，越想越向流氓的道上奔了，马上打住又跑到沙发上摆弄电脑上的文件去了。
　　苏然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看了眼窗外已经黑了，突然想起了昨天答应苏宏光晚上回家来着，他走到顾景年跟前问道：“我的手机呢？不会也扔了吧。”
　　顾景年一愣，随即笑道：“不好意思啊，忘了摸你兜了。”
　　苏然很无奈的看着他。
　　“我扔楼道大垃圾桶了，这时候早让人给收拾走了，算了，我书房还有个新手机我给你拿。”他说着就往书房走。
　　苏然一把拉住他：“不用，我不急着用，现在也没办法补卡。”
　　“我用不着，拿给你用吧。”顾景年还要去拿。
　　苏然叹口气说：“我不能用你的，我有空自己去买，我不能欠你……”
　　“行啦行啦，我知道了，先吃饭去吧，饿死我了。”顾景年打断他，上下打量他一眼转开话题，“嘿，别说你穿这身衣服还挺好看，就是大了点，我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下。”
　　大了何止一点，羊毛衫的肩都往下塌塌了，穿在苏然身上松松垮垮，竟有点现在流行的韩范感觉。
　　“你手机我用一下。”苏然说。
　　顾景年从沙发抱枕里翻出手机，解了密码递给苏然，笑着说了句：“我手机里有机密文件不准乱翻哟。”
　　他这一说苏然都不知道该不该接了，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眼里闪着犹豫的光芒。
　　顾景年把手机拍在他手里，边向卧室去边说，“开玩笑呢，小朋友这么不禁逗，随便用。”
　　苏然回头挑眉看他一眼，挑出手机上的拨号键输入了苏宏光的号码。
　　电话响了没两下就接通了：“喂，哪位？”
　　苏然听到苏宏光的声音没来由的喉咙一紧，他清了一下嗓子：“爸，是我，我手机坏了借的同学的。”
　　“哦，我说你电话怎么老打不通，昨天怎么没回家？”
　　“要考试了，我想多复习一下，宿舍安静。”
　　那边沉默了一下又传来声音：“哦，那考完试回来，我往你卡里打了零花钱记得查收一下，明天我再给你买一个新手机去。”
　　“知道了，谢谢爸，那挂了啊。”
　　这些年苏宏光可能出于歉疚心理，没少往他卡里打零花钱，但是苏然平时没什么花钱的项目，几乎没动过，那张卡连个短信也没开通，不知道存了多少了。
　　以前爷爷奶奶都有退休金足够他们三个的开销了，最后的存款也都留给了他，钱足够花，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去动那张卡。
　　顾景年换好衣服很快就出来了，因为苏然喝完酒没胃口，他们到小区门口的一家粥铺喝了点养胃粥，苏然就回宿舍了。
　　接下来就是连着几天的紧张学习，班里学习气氛浓郁，就连顾景年也跟着翻翻书本了，说怎么着也不能辜负了老高的期待，只有苏然还是按他那个该干嘛干嘛的节奏来，反正老师和同学们已经认定他俩同流合污，是学习上的难兄难弟了。
　　学校安排的考试时间是周四周五两天，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他们就要搬桌子挪椅子收拾考场了，为了分开座位班里会抽一部分人去大阶梯教室考试，一般都是各个班里的后十名去，苏然和顾景年很不幸都得去。
　　顾景年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号，又瞅了瞅苏然的很高兴：“哎，我们俩离得不远哎，斜对着，我可以考试的时候看到你。”
　　“又不是看到答案。”苏然说，傻笑什么劲。
　　“答案没你好看。”顾小爷啧了声。
　　潘磊抱着一摞书从旁边经过冷不防来了句：“你俩真腻歪见天的看还看不够啊。”
　　“嘿，小潘子。”顾景年把手里的书卷成了筒状敲在了他头上，“找打呢这是。”
　　潘磊下意识得去摸头，怀里高高一摞书摇摇晃晃最终歪在了顾景年的桌上，他一脸哀怨的盯着乱七八糟的书：“这下麻烦了。”
　　“慢慢收拾吧。”顾景年拍了下潘磊的肩。
　　“嘴欠的下场。”前面的林轩难得插了一句，这小书呆子早看他这个话唠同桌不顺眼了。
　　“咦？连你也挤兑小爷啦，看你的书去吧。”潘磊瞪了林轩一眼，“我听说这次考试按年级排名来，普通班考的比实验班名次靠前的可以去实验班，实验班名次靠后的就被刷下来，书呆子你的春天来了，这次你很有希望摆脱小爷去实验班哦。”
　　林轩推了推鼻梁上的酒瓶底，很谦虚的说：“肯定不行，咱们普通班学习难度都比不过实验班，普通班里很少有人能进的。”
　　“也是以前考试几乎就没有逆袭成功的，实验班的那些家伙简直就不是人。”潘磊摇头感慨。
　　顾景年听乐了：“这话让你说的，人学习好就不是人了，靠，贺博那傻逼就不是人。”
　　“走吧我们。”苏然收拾好了东西说，人真是很奇怪，在这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喊一个人一起走，一起去吃饭，一起去买东西，还能一起聊几句。
　　这短短十几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真的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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