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边境

　　九点半，林榛终于忙完，她坐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伸了个懒腰，手机响起来。
　　“王南俊请求加为好友。”

　　林榛和尉迟衍的朋友都不熟，她本身交友圈子就很小，尉迟衍的朋友大多跟她性格不合，她也不强迫自己融入进去。王南俊和她从不来往，两个人连联系方式也没有。
　　林榛喝了口温水，同意申请。
　　王南俊朝尹霜挑眉，他发消息道，“嫂子，给你看个东西。”

　　林榛呆坐在办公室，双手冰凉。
　　她坐了半个小时，给尉迟衍打了个电话，尉迟衍看到来电显示是林榛，放下球杆问道，“怎么了，现在打电话给我，下班了？”
　　“刚忙完。”林榛揉了揉脸，她趴在桌上，双腿发软没力气。
　　“声音怎么这么小，不舒服？”
　　“没有。”林榛垂眉，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笑了笑，“就是，有点想你了。”
　　“哈哈。”尉迟衍笑道，“想我，想我就来找我，要不要把你房子退了，搬过来一起住？”
　　林榛乏力笑了笑，“嗯。”

　　林榛深吸了一口气，她花了很大的勇气去问出口，“阿衍，你现在在哪？”
　　尉迟衍看了眼旁边的王南俊，又看了下被王南俊拉过来的尹霜和另外几个女孩子，怕林榛误会，道，“在家，怎么了？”
　　王南俊挑眉，给林榛发了一段尉迟衍打球的视频。
　　“没事，问问。”林榛挂了电话。顺手拉黑了王南俊。

　　她的手冰凉，全身都冰凉，还是秋天，她却觉得比寒冬都要冷，寒气从胸口爆发，蔓延到全身。

　　尹霜站在角落，她抬眼看了下尉迟衍，又把目光转回来，问道，“这样真的有用吗？”
　　“林榛都打电话来查岗了，能叫没用？”王南俊靠在沙发上，把腿架在面前的石桌上，“谈恋爱这件事，只要有一方出现怀疑的苗头，这事就不能长久。”
　　“这事你挺懂？”尹霜笑笑。
　　“哈哈。”王南俊喝了口酒，接着道，“身经百战。”

　　周末，周宇楠过来找林榛散心。容城的街市很热闹，商场密集，足够让消费冲动的周宇楠花光一个月工资。
　　两个人逛完街吃饭，周宇楠吃了一口烤鸭，舔舔嘴角的甜面酱，“你是说，像当年那个俞晴一样，也有个不要脸的女人黏着尉迟衍？”
　　“你拿胸大无脑的俞晴来跟尹霜比，是抬高俞晴，还是侮辱尹霜？”
　　“切……”周宇楠皮笑肉不笑哼一声，“性质都一样，人家俞晴至少还没结过婚，尹霜绿完他前夫，现在又来当三儿，我看她那德行，连俞晴都不如。”

　　“哎，小榛，你打算怎么做，你不生气？”周宇楠问道，“你不去质问尉迟衍？”
　　“有用么？他要是真有那个心，我也拦不住。”
　　“你心大，我佩服。”周宇楠吃了口饭，含糊不清道，“你也别太把尉迟衍当回事，你又不缺，要我说，他尉迟衍要是真敢给你戴绿帽子，你也给他戴，看谁给谁戴得狠！”
　　“你给我闭嘴吧！”
　　“嘿嘿嘿……”

　　周宇楠说话向来不经过大脑，林榛当然不予考虑。送走周宇楠，林榛开车转到红叶花园。正好傍晚，天有点阴，途中下了一点雨，打在车窗玻璃上，有几条水痕。
　　进门，尉迟衍在画画。林榛买了绿豆，尉迟衍这些天熬夜凶上火，脸上冒了几颗痘痘，林榛笑他当初自诩老天爷赏饭吃，终于有一天也受不住岁月的惩罚。
　　尉迟衍照镜子看，“老婆，你发现没，我长痘也帅！”
　　“行行行，你帅你帅……”林榛敷衍道。隔一天就买了降火清毒的水果蔬菜打包送过去，今天又买了绿豆煮绿豆汤。

　　门铃被按响，林榛开门，外卖小哥站在门口，“您好，请问是尉迟衍先生么？这里有他的外卖。”
　　林榛拿过来看。绿豆百合汤。订单上备注：秋冬干燥，容易上火，注意身体。林榛想着有谁可能会留意尉迟衍上火，一边将外卖拿进门放到桌上。
　　尉迟衍在画室接了个电话，之后急匆匆地出来，脸色不太好，“宝贝儿，我们俩去一趟医院，我姐出事了。”
　　杨鑫前年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今年刚怀二胎，上周开始休产假，在家里休息。林榛看到尉迟衍把白色工装脱掉，她问，“什么事这么急？”
　　尉迟衍在换鞋，他想了一下，“你把车钥匙拿上，我路上跟你说。”

　　进了医院，林天一等在手术室前，他捂着脸，沉默地等着。
　　林榛过来时，他抬了一下头，过会儿又沉下脸，陷入一片死寂。林榛站在门口，尉迟衍走来走去，杨爸爸杨妈妈还在路上没来得及赶过来。
　　林天一沉默了很久，忍不住呜咽出声，“是我太糊涂，我做错了事……”
　　尉迟衍捏着拳头，手上青筋暴起，林榛拉住他朝他摇摇头，“这是医院，回去再说。”尉迟衍在这里待不下去，他怕忍不住弄死林天一，林榛让他出去透透气，把杨父杨母接过来，她在这里等。
　　林天一哭得全身都在抖，他太害怕了，他害怕杨鑫会有事，他真是个畜生，林天一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恶心。越月说得对，他就是个烂人，从头烂到尾。

　　“林榛，我真错了，只要杨鑫没事，做什么我都愿意。”
　　林榛抱着胳膊等在门口，垂眼看着林天一，没说话。
　　“林榛，你骂一下我吧，我心里好受点……你骂我一句，你打我也可以……”他抱着头，为防止哭出声，咬着胳膊，在袖子上留出一片水渍。
　　“打你有用么？你现在祈祷着嫂子没事吧。”

　　三个月前越月从外地回来，两三年的漂泊忙碌让她心神俱乏力，她约林天一出去喝酒，喝着喝着就喝到了床上。多年后重遇，两个人居然还有对彼此心动的感觉，很快就旧情复燃，偷偷摸摸又搞在了一起。
　　三年前林榛就给林天一做过告诫，让他考虑身后事不要犯错。他躲过三年前，三年后，还是一头栽进去。
　　杨鑫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她思前想后被折磨了一个月，最终选择隐忍，要求林天一和越月断绝联系，她可以原谅这一次。林天一当真就和越月断了，越月百般手段对林天一都无果，打电话给杨鑫来挑衅，气得杨鑫从楼梯上滚下来。

　　杨爸杨妈过来，哭得撕心裂肺。林天一跪在地上，巴掌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脸上。
　　“要不是杨鑫，你就是个穷酸作家，她花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多钱给你做宣传给你创作环境，杨鑫对你还不好吗？……”
　　“我女儿自小强势惯了，知道你不喜欢她脾气坏，她不停改不停改，改到你觉得温柔你喜欢为止。我舍不得我女儿为你受委屈，她说你对她好，她改是值得的，你呢？你他妈就这么对她的？周桦，你他妈还是个人吗？！”周桦是林天一的原名。
　　…………
　　杨妈哭得晕倒在地，被医生抬了出去，林天一对着手术室跪着，一直跪到医生出来。

　　晚上，林榛重新回到家，尉迟衍疲惫地往沙发一躺，四仰八叉。
　　高压锅里煲的绿豆汤被保温，还有余热。林榛盛了一碗搁在桌上，“你还没吃晚饭，折腾了一晚上了，吃点吧。”
　　尉迟衍没动。
　　林榛端着碗过去，用勺子喂了他一小口，“还在为你姐的事难受？”

　　“你知道么？……”尉迟衍把粥吞下去，侧过脸看着林榛。
　　“你说。”
　　“我姐小时候脾气特别不好，家里所有人都不敢惹她。有一年，我偷拿了她一个小镜子笔，就那种小学时小女孩喜欢的那种笔，花花绿绿奇形怪状，上面有个镜子，镜子这么大……”尉迟衍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她因为这个跟我打架。她个子一直不高，也没我壮，可是那天她不要命地跟我拼，最后把我打哭了……”
　　林榛笑了笑，尉迟衍接着道，“后来我妈要我跟她道歉，我哭着跟她说对不起，她接受了，还送了我两支更漂亮的笔……”他停下来，躺在林榛腿上看着她。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林榛摇摇头，尉迟衍道，“她这个人，宁折不屈。”

　　尉迟衍坐起来，自己端着碗喝汤，“我一直在想，我姐为什么在知道林天一出|轨后还能原谅他，她还想瞒着这件事……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风格……”
　　“她有自己的选择。”
　　“这个选择真特么操|蛋！”尉迟衍靠在沙发上。

　　入冬了，容城的气温开始低下来。杨鑫出院，尉迟衍带着林榛去接她。她瘦了一圈，精神状态也不稳定。
　　林天一一直跟在旁边，他始终不肯离婚，他说只要不离婚，什么他都可以做。
　　杨鑫答应不离婚，尉迟衍问她为什么，她淡淡地，“包子还小，她不能没爸爸，等她大一点再说。”说完话她眼角瞄到林天一，他正在泡茶，以前他从不做这些的，家里所有的大事小事都是由杨鑫负责。
　　她说，“总得付出些什么的。”
　　“什么？”尉迟衍疑问道。杨鑫摇摇头，没说话。

　　茶泡好，林天一给尉迟衍和林榛都倒了一杯，又给杨鑫倒一杯热水，杨鑫喝了一口，皱起眉头，将玻璃杯摔在地上，一地的碎渣。
　　“太烫了。”她淡淡地。
　　尉迟衍惊得长大了嘴，诧异地看着她。
　　林天一没说话，他起身去扫地，林榛又给杨鑫倒了一杯，杨鑫把杯子放到桌上，没动，也没多余的话。

　　总得付出些什么？
　　杨鑫没有离婚，住在家里，生活还是和原来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她再也没有压过自己的暴躁，想发脾气，就没考虑过给林天一好脸色。
　　林天一开始自己整理家务，学会安排好一切大小事宜，以前从不知道家里的内务如此繁杂，劳神费心。也不知道杨鑫怎么把所有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

　　冬夜，杨鑫怕包子冷，给她多垫了两床厚褥子，林天一站在一边，道，“老婆我也冷，你也给我加一床？”
　　杨鑫当作没听见，一手抱着包子一手提着椅子去阳台晒太阳，林天一怕她抱不动，伸手要接椅子，“我来。”
　　“不用。”杨鑫连眉也没抬，拖着椅子“噌噌”上楼，留下林天一站在楼下，看着她离开。他想起来，如果是越月，再小的事都会让他来。而杨鑫，她总是太过于懂事，懂事到让他肆无忌惮，懂事到让他忘了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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