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边境

　　二楼有两个卧室，靠里的是她的，靠外的是以前她妈妈的。林明月走后，外婆一直留着她的东西，房间也基本没动，简简单单的，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
　　书桌没了，屋子就更显得空。

　　林榛从柜子里挑出能用的棉被，里面好一点的被子差不多也被秦家顺走了，林榛擦了床，把两床旧棉被垫下，铺上干净的床单，又拿了一床稍微新一点的被子盖在上面。下午逛商场时她还买了一条厚毯子，顺便搁在上面保暖。

　　林榛家收拾完，将桌子擦了两遍，地拖了两遍。收拾完自己的房间后已经到了五点。她有点饿，去楼下找了下，发现前几年给外婆买来做火锅的电磁炉也没了。她苦笑了一下，去村头小卖部买了两桶泡面，顺便借了一个热水壶。
　　林榛掏出钱把泡面的钱付了，又问，“二叔，这个热水壶我可能要用几天，过两天还你行吗？”
　　“没事，我家里有两个，我们留个大的用就行。”

　　林榛晚上吃了桶泡面，把楼下外婆的房间也收拾了，差不多到了九点。
　　外婆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相片，是林榛五岁生日时三个人去城里公园玩的时候照的。那时她不像现在这样阴郁，扎着两只羊角辫，手上拿着一直粉红色棉花糖，妈妈抱着她，外婆在另一边，三个人都笑得开心。
　　林榛看了会儿，把照片放下了。
　　风声呼啸，月光皎洁。

　　打扫卫生，全身都是汗。林榛找了个旧脸盆，烧了两壶热水擦了一遍澡。裹着睡袍回楼上躺着睡了。
　　夜里十点半。万物皆已眠。林榛累得睡了，手机也因为没电自动关机。

　　林天一离开后不久，找了块不碍事的地方把车停下，犹豫了十分钟，最后还是给那个号码发了消息。
　　当年分手，微信手机都被越月拉黑了，林天一去年换了一个号码，消息很快发了出去。
　　“怎么一个人在吃饭？”

　　越月和林天一分手后不久和另一个男人订了婚，两个人分得彻底，没有任何联系，这次是三年来第一次遇见。
　　越月坐在酒店的阳台晒太阳，乱乱地想着一堆往事。她收到消息，愣了半晌，才想起这可能是谁。她愣了五分钟，按着电话回拨回去。
　　林天一接了电话，“喂。”
　　“是我。”
　　“我知道。”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都沉默着，却都没有挂电话。

　　“最近病毒肆虐，挺严重的，你一个人别乱跑了。”
　　越月垂眉，无声笑笑，苍白的脸有些无奈，“嗯。”
　　“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吃饭，聂阳呢？”
　　越月锁在阳台的椅子上，抱着膝盖，头靠在膝盖上。她没接话，沉默了会儿，回答道，“没事我先挂了。”
　　林天一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失神了五分钟。然后他按照手机查找了微信好友，发过去好友请求。

　　落日的余晖打在脸上，林天一突然产生一种苍凉的悲壮感，人到中年，虽未迟暮，心却已衰。他说不出这种感觉，就仿佛自己明明能伸手拉一把吊在悬崖上的草，却发现手里塞满了玫瑰，再腾不出一点空间。
　　林天一抹了一把脸，本来要给林榛发消息，想了会儿还是放弃，他怕林榛多想，那丫头聪明，心思比任何人都要剔透，向她借钱她绝对一把猜到原因。回头他又找了出版社一个老朋友，“喂，老威，是我，嗯，我最近遇到了点事儿，手头有点紧……”
　　半小时后，越月接受了他的好友请求，林天一还在高速上。外面的天快要黑了，天边却一片绚烂，红得撩人。

　　尉迟衍的心情，自打早上见到林榛后就一直乱糟糟的，他吃了两块吐司，点了份外卖，就着烧烤喝了两瓶酒，喝完倒在床上睡了，一觉睡到晚上。
　　窗外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
　　尉迟衍坐在床上，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打开手机，关于林榛的对话框依旧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新消息，她的朋友圈也还是那么两三条，低调得毫无存在感。
　　尉迟衍起身，从书桌上拿了一叠画，翻了两遍林榛的画像。沉默抽烟的，认真看书的，低头吃饭的，穿着性感的睡衣故意撩他的——或冷漠或热情，都是她的样子，不知道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假。
　　尉迟衍捏鼻梁，让自己清醒点，别老陷在一片泥潭里。
　　人越逼着自己不去想，就越想去想。对于神秘与不可得，雄性总会被激发出更多欲望，比如占有。

　　尉迟衍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打电话，“俊爷，在哪呢？”
　　“蹲家呢，叫你出去你不肯，其他人没什么意思，我也懒得去。”王南俊坐在电脑前打游戏，脏话一串串的，“搁家里无聊死了了，晚上老山他们还有个局，去不去？”
　　“几点？”
　　“八点，在塔山下面的那家店，老地方。”
　　“嗯。”

　　尉迟衍开门进去，一屁股坐下，双腿搁在桌子上，伸手拿了瓶德啤。三十平的屋子里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王南俊凑过来，一掌拍在他脑后，“哟，终于肯来了！你小子惹了事之后连我们也联系不上，跑什么跑，那么带劲的美人儿追着你不放是好事儿，哥兄弟几个享不到的福。”
　　尉迟衍对嘴吹了一瓶酒，把酒瓶砸在桌上，一拳顶在王南俊胸口上，“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话挺多？”
　　王南俊拍着胸脯“咳咳”了两声，“卧槽你来真的……”他张开双臂，朝着尉迟衍，“来，尽情砸，兄弟健身了这么多年，你那点力气完全扛得过。”
　　尉迟衍懒得理他，继续靠在沙发上喝酒。
　　“别一个人啊，来，这是老山带的……”王南俊朝沙发另一端的高挑性感女孩招手，“徐娜，大胸细腰长腿美脸，哪哪都漂亮，她一个人，你陪她喝两杯。”

　　灯光闪烁的房间内挤了多多少少十三四个青年男女，男的风骚过头，女的浓妆艳抹，该唱的唱，该跳的跳，玩得尽兴至极。这是容城远近闻名的败家子弟青年团，尉迟衍也算其中一个。
　　几个人嚎的嚎，叫的叫，闹了一阵儿，宁桦盯着晾着美人的尉迟衍，“衍哥儿，你心情有那么不好吗，一桌酒你灌了一半。”
　　尉迟衍抬眼，“废话挺多，你玩你的。”
　　“怕你喝多了闹罪。”
　　“屁事儿没有。”
　　“得。”宁桦看他确实没事，也不去管。他怀里搂着余燕燕，按了服务铃，让服务员进来，“再拿两打啤酒，顺便再拿两盘水果。”
　　“好。”

　　穿着旗袍的女孩应了一声，细声细气的，鞠了一躬转身出门。
　　尉迟衍对着群魔乱舞的一群人。音乐振聋发聩，耳膜都随着跳，吵得人心脏发震。他伸手按了一下太阳穴，只觉得胃里翻涌出一堆液体，扶着墙进洗手间，关上门吐了一顿。
　　吐完了他洗一把脸，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女孩端着酒杯搂着老山的脖子，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徐娜捂着嘴扶着老山笑得前俯后仰，看到他来了，转头朝他笑笑，又朝老山摊手，表示我无能为力。

　　所有人闹作一团，要求刚进来的细声服务员喝一杯，女孩端水果进来时撞翻了桌上的红酒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被吓极了，红着眼，后退了一步。
　　女孩越是这样，宁桦玩得越尽兴，他扬了扬手里的杯子，“你打翻了哥几个的酒，哥没找你茬吧？喝口酒赔罪不行？”
　　女孩眼里闪着泪珠子，犹豫了一下。
　　“这瓶酒价格可不低，你半个月工资可不够付的……”宁桦继续吓她，“怎么样，喝一杯，酒算我的。”
　　女孩被吓极了，双手接过杯子，一仰脖子，满满的一杯酒干干净净。她不像是个能喝酒的，喝完后眉头拧着，脸纠结到一起。

　　尉迟衍眯了眯眼，总觉得这女孩眼熟。
　　他想起来，这个皮肤白净漂亮可人的服务员，不就是前几个月躺在病床上梨花带雨的那个么。林榛拼到底也没有赢过的情敌，俞晴。

　　“好酒量，哥儿就算不找你麻烦了。”宁桦拍拍女孩白里透红的脸蛋，看着她胆怯的模样哈哈笑，“这是不是过年来这里做兼职的学生呀，一碰就化。”
　　王南俊抓了一把爆米花扔进嘴里，摇摇头，“宁桦的恶趣味，越嫩越来劲。”
　　尉迟衍笑了声，端起杯子倒了杯热水。这几天饮食不规律，又不停喝酒，胃绞得发酸。
　　“他就吃这种类型的，单纯风，学院系？”王南俊搂着细腰长腿的女朋友，吃了她喂过来的哈密瓜，“一看就知道是装的，真要是单纯，犯得着到这里来兼职？”
　　尉迟衍低声笑了，灯光旖旎，借用林榛的一句话，饮食男女各取所需而已。

　　“你信不信，桦少今晚就能给她骗床上？”
　　“是么？”
　　“就算不是今晚，一个星期后也上钩。”
　　“不信。”
　　“那打个赌。”
　　“赌什么？”尉迟衍也叼了一块水果。

　　王南俊把女朋友往前推一推，“赌苏西，输了我送给你。”
　　女孩一掌拍在王南俊大腿上，“啪啦”一声，疼得王南俊直哆嗦。苏西拧着王南俊耳朵，“再乱说下次就不是巴掌了。”
　　王南俊赶紧求饶，“好老婆我错了……”
　　尉迟衍捏着鼻梁低声笑“你们俩差不多得了。”

　　聚会索然无味，尉迟衍中途撤了，王南俊拉着他，“哎，那个徐娜真不错，波儿大腰儿细，一双大眼能勾魂，真不试试？”
　　尉迟衍白了他一眼，“你喜欢你上。”千篇一律的美堆在一起，都成了俗气。
　　王南俊看着人群中热舞的苏西，叹了口气，“我也得有那个胆。”

　　出门后，差不多凌晨三点，尉迟衍裹上大衣，外面的温度并不高。站着等电梯时，尉迟衍看到了拧着眉的秦子昱。他走得急，没看到自己，眼睛里带着火。
　　他觉得有点意思，想着林榛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表情。微笑？解气？尉迟衍想了半天，最后得到一个结果——那丫头肯定还是淡漠又冷静，没有任何反应。
　　她或许是开心的，但是天性使然，她会压抑所有的情绪。像一只刀枪不入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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