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边境

　　傍晚的斜阳还在天空留下最后一点光，学术中心前人来人往，比平日热闹。林榛站在树林里把烟抽完，看一眼来去匆匆的学生。

　　她理了理酒色的大衣，踩着同样癫狂的高跟鞋，两三步上了活动中心的楼梯。鞋跟噼里啪啦，大厅灯火通亮人声嘈杂，没几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好，请出示入场证明。”拦住林榛的是一个皮肤偏黑的短发女生，她不屑地瞄了一眼林榛，语气并不友善。

　　林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出示了入场的二维码，“滴”一声，身份验证通过。

　　“进吧。”女生说。

　　林榛双手插兜进了林天一在临州的读者见面会。

　　林天一的人气爆棚，环形的大礼堂内满满当当地塞上了人，气氛热闹得不亚于一场小型演唱会。林榛扫了一眼，没看到空位子，就沿着走道走到最后一排，靠着墙站。

　　后续又来了几个人，都站在林榛旁边，为出场的林天一欢呼。林榛听见旁边的男生轻哼了一声，“他这书也有人看呢。”

　　林天一的嗓音低沉，轻轻诉说着《城市边境》里的每一个故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神圣的城，或是因为年少憧憬，或是因为行之已久，回忆的城里有那么一个人，而究其一生，往往是没得到的，又或是得而失去的，最入人心……”

　　林榛靠在墙上，仔细端详着林天一。掰着手指算，两个人有六年没见面，那个记忆中的温吞落魄的老大哥，终于是变成了他曾想要活成的样子——睿智，理性，成功当然，某些地方也跟之前没太大区别，比如鬼话连篇。

　　一场演讲做完，到了互动环节，林榛一旁的小哥抢过话筒，跟背书一样把问题吐出来。

　　“林老师，你的故事温柔又美好，程嘉言曾经深爱着冉宁，但是最终还是放手了，他知道那个女孩不是携手一辈子的人，即使心痛却又决绝地离开，为的是给两个人留下最后的体面。很多年后，程嘉言即使有了温柔漂亮的妻子，但是却没有当年奋不顾身的勇气和激情热烈的情绪，我想知道，你觉得程嘉言喝加冰的柳橙汁时还会想起冉宁，这对于那个温柔而又一心一意的妻子来说，公平么？”

　　林榛“唔”了一声，歪头看着林天一。

　　“岁月总是带我们见到最应该见的人，年少时爱得奋不顾身与热烈不代表你不爱后来那个不离不弃的人，只是爱的方式不一样。你给不了热情以安宁，难以让安宁回归疯狂，时间是最终的赢家。关于爱情，没有公不公平一说，也不能比孰轻孰重……”

　　林榛觉得林天一说得一般，但是还是换来一阵落雨式的掌声。男孩得到回答，弯着眼睛笑了笑，眼睛痞痞的，朝林天一挑挑眉。

　　签售会结束，林榛裹着大衣走了。绕过后门红着枫叶的花坛，她拉开了一辆车，坐了进去。

　　“要不要来一根？”林天一靠在椅背上，问道。

　　后门的树林处地广人稀，月光下，大片大片的枫叶火红。林榛点了烟，摇下车窗，靠在椅背上。猩红的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暗。

　　“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林榛吸了一口烟。

　　“挺好的。”林天一将烟叼在嘴里，靠着椅背，揉了揉太阳穴。

　　林榛看着他笑了一声，转而将头望向窗外，“看样子做新郎挺累啊，瞧把你憔悴得，一看就是精气不足。”

　　“你嘴别这么损？”

　　林榛挑眉。

　　林天一是林榛的旧识，两个人认识七年。准确来说，林榛认识林天一十年，而林天一认识林榛七年。十年前，林天一还是个不入流的青春作家写手，林榛在杂志上看过他的文章，后来又因为一系列原因认识了他，顺便帮了他一点小忙，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了。

　　林榛抽完一根烟，从包里翻出来林天一的新书，翻了几张又合上，“新嫂子怎么样？”

　　“什么新嫂子，你说话要过脑子。”林天一抽完一根又点上，瞄了一眼林榛，“书上不是都写了么，温柔漂亮有气质，是完美的老婆。”

　　林榛笑了一声，“看你这红润润的脸色也知道你过得舒坦，总不会像以前跟越月姐一样饥一顿饱一顿吵一顿地过日子，知足吧你。”

　　林天一一只手叼着烟，双眼闭着，“嗯”了一声。

　　两人叙旧了一阵，林天一抽完烟，忽然想起来什么，他转过身去看车后座，从后面捞出来一捧花，递给林榛，“小榛，来给你。”

　　林榛眉毛一挑，“嗯？”

　　“来之前我不是想给你买点什么礼物么，后来想到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正好路过一个花店，就订了束花，给你。”

　　林榛盯着一捧康乃馨，“我不要这个，我要玫瑰。”

　　“美得你，没有。”

　　林天一又开了一包新的烟，林榛也来了一根，林天一看着她，“当年那件事，我该跟你道个歉。”

　　林榛歪着头想了想，“哦，你说那件事，你不说我还真忘得差不多了。”

　　林天一白了她一眼，“那钱我也不还了。”

　　“滚，还钱。”

　　林天一吐了口烟，“我听说你借了钱给我后不久，被陷害偷拿了你们班班费，等我钱凑齐了去找你，你们老师说你已经转学了。后面我工作忙，越月身体也不好，我也没有你的消息。”
　　“你要是真心还，怎么可能找不到我？”

　　林天一瞪了她一眼，“掐着手指头一算，我们俩都六七年没见了，刚刚要不是你站在那小子旁边朝我冷笑，我还真没认出来是你。”说完林天一又斜眼瞄林榛，“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不停颠覆我对你的认识。”

　　“颠覆什么？”

　　“我要是现在还未婚，看你不正经的这样，绝对要勾搭。”

　　“得了吧，欠我一堆钱不还，我也得看得上你。”林榛笑了一声。

　　“不提钱你能死吗？”林天一气个半死。

　　“咚咚……”车窗突然被敲响，林天一收住话。

　　“姐夫，快给我开门，大冬天的，冻死了……”男孩一边抱怨着一边拉林天一的车门，但林天一看到他之后立刻将车门锁死，气得男孩站在外面，不停地敲窗，当他看到林榛后脾气暴起来，一脚踹在车门上。

　　“呦，这小哥脾气不小。”

　　“你认识？”

　　“不是他今天签售会上故意给你找难看么？”林榛听到那句“姐夫”，有意逗他，她把车窗摇下，一只手肘搁在上面，故意用暧昧的语气，“天一呀，这是哪位弟弟呀？介绍一下。”

　　“这个是我媳妇儿的表弟，比你年纪大一点，你该叫哥哥。”

　　男孩痞痞的眼睛眯了眯，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榛，想起在礼堂里的场景，眼神意味深长。他朝林天一竖了一下大拇指。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我一个妹子，很多年前就认识的。”林天一话说完开了车门把林榛往下推，“小榛，都九点了，你赶紧回学校休息吧，我还约了个编辑，等会要要谈出版的事，我先走了。”

　　“嗯？哎？”

　　林榛歪了歪头，看着林天一安全带都来不及系，风一样把车开走，无语地看了看那个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的男孩，摊了摊手。

　　“？”

　　男孩眯了眯眼，“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林天一给杨鑫打了个电话，说在临州遇到了离家出逃的尉迟衍。

　　“那他现在还好吧？一个人跑那么远，家里人找的凶，他又谁都不理，我到底有点担心的。”
　　林天一回忆了一下尉迟衍的样子，没有想象中的落魄。他回答道，“他还好，不过你放心，他过段时间绝对回家跟他爸妈道歉。我会想办法照顾着他点，总不能真让他回去跟那个女的结婚，我这里有个老朋友，我会托她帮助着点。”

　　“行，那你费点心。”

　　林榛往回走，她照旧双手插兜，嘴里叼着一根烟，看着路两侧银杏树上黄澄澄的叶子。差不多到了图书馆关门的时间，路上有一大堆背着书包行色匆匆的学生，走起路来都能掀起一阵风。

　　男孩跟在林榛后面，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头脑有些犯迷糊，“林榛，我们刚刚不是走过这里吗？”

　　“没有啊，这在绿杨道，刚从红柳道过来的。”

　　尉迟衍摸了摸头，“那北二门在哪，走哪条路？”

　　林榛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指了一条路，“那边。”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林榛看了一眼手机，是秦子昱，接了电话就听到他急切地声音，“你现在在哪？”

　　“路上。”

　　秦子昱看着这句敷衍的话微微皱眉，“哪条路？”

　　“有事么？”

　　“我们是十二点的火车，该走了。”

　　林榛“哼”地笑了一声，回了句，“不想去。”

　　“别胡闹，我看到你了，我过来接你。”

　　秦子昱站在灯光下，远远地看着穿得跟哪吒一样红的林榛，微微皱了皱眉。

　　林榛漫不经心地走着，看到秦子昱后放慢了脚步。秦子昱走过来，拉过她的手，摸了一下，“穿得这么少，着凉了怎么办？”说完将自己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现在走？”秦子昱问。

　　林榛斜着眼看他，将外套拽下来，手里的手机“啪”一声撞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自动关机，“说了不去，你听不懂人话？”

　　“林榛你能不能正常点？”秦子昱站在冷风里等了三个小时，打了几十个电话林榛都没接，问她室友都说只知道她出门了，不知道她在哪。

　　林榛点了根烟，火星子在夜色里闪着猩红的光。她微微笑笑，甩开秦子昱的手，“时间差不多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别去晚了俞晴都出院了，可看不到你的一片痴心。”

　　“你说话别总那么阴阳怪气的。”

　　林榛极少化浓妆，性格也一直温和平淡，今天她状态很糟糕，不可理喻地暴躁。秦子昱拉着她的手，“小榛，俞晴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她上次给我发消息说想见见你，你也答应了。”

　　“我现在反悔了行不行？我听到她的名字，就恶心。”她把手插在兜里，靠在一棵一人粗的银杏树上。

　　林榛转了转眼，看见迷路了又绕回来的尉迟衍，歪着头笑了笑，“不去了，没什么意思。秦子昱，我们俩结束了，分手吧。”

　　尉迟衍回来找林榛问路，没想到来这么一遭，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林榛说完把手包扔给尉迟衍，梗着脖子走了，“我送你去宾馆吧，跟着。”

　　尉迟衍的两条长腿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他转过头来看着气得双眼通红的秦子昱，有些尴尬地笑笑。

　　俞晴打来电话，林榛冷笑一声，将她拉入黑名单。

　　临州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半夜时分居然又下起了雪。林榛的高跟鞋在雪地里一踩一个洞，浅浅的雪不一会儿就化了，地上只剩一片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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