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晚上，我们一直等到再没有乞丐来的时候才收工准备返回。这时，夜色中走来三个人，一个老人，两个小孩子。
　　老人约莫六旬，两个小孩子就是海晏河清。
　　“老朽替大家谢谢公子、谢谢姑娘。”老人跪下来行礼道，两个孩子也跪着。
　　容若扶起老伯说道：“老伯，你们快快请起。这些小事，不足挂齿。”
　　海晏河清两个孩子微笑地看着我，站在老伯的身边。
　　老伯问：“公子可是明府的？”
　　“嗯。老伯识得我？”
　　“公子大婚时，老身在街上见过公子一次，原来公子是娶了个这么美的姑娘。”老伯笑道，看了看我。
　　我赶紧答话，说道：“老伯认错人了，我是他的表妹。”
　　听了我的答话，老伯和容若都疑惑地看着我。我只笑了笑，一心想着容若大婚。当时他娶的是卢氏？还是颜氏？或是关氏？为什么老伯也认为我与容若是夫妻？
　　容若对老伯笑道，缓解了刚才的气氛。“来，老伯请坐。小贵，给老伯上茶。”
　　我问道：“老伯，我见您与河清、海晏这么亲密，您是他们的爷爷吗？”
　　“不是。我原是一位教书先生，见这两个孩子聪明伶俐便收来做了徒弟，教他们认一些字。从前我们这里的很多人都有房有地，但是因为战乱和旱灾，不是失去了家人就是颗粒无收。日子没法过了，后来就想到京城讨口饭吃，可是之前又发生了地震和洪灾，我们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是雪上加霜。直到公子和姑娘今日来施粥，我们才沾上了米味。”
　　听老伯的讲话，无不受之感动，天下苍生同是人命，唯独他们这些流浪之人忍饥挨饿。身旁的容若认真地在倾听，微皱着眉。灯光打在老伯的脸上，他眼角的皱纹满是被岁月刻上的痕迹。
　　我说：“老伯，我这里正好有一笔生意需要你们帮助，如果你们干得好的话，以后你们就是我手下的长工，就不用流落无依了。等这一桩生意赚了银子，我会想办法修缮这一条街，到时候，你们就有家了。这件事，您觉得怎么样？”老伯赶紧起身下跪，我伸手拉住了他。“老伯不用客气，你们是用自己的力气换银子，这是理所当然的。”
　　“姑娘真是心善啊，老朽替大家谢谢姑娘。”
　　“不必不必。明日老伯召集他们吧，我会派人来给你们干净的衣物，你们收拾一番就可以开始干活儿。这几日你们赚点儿银子，也有一个好新年可以过了。”
　　“老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不用感激。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感激我的话，那就好好地干活儿吧，咱们双双得利，共享双赢。时候不早了，老伯你们快回去歇着吧，明日就要忙活了。”
　　“好，好。”
　　“欸，老伯您贵姓呢？”
　　“免贵姓江。”
　　“嗯，江大伯你们慢走。”
　　江大伯拉着两个孩子离开了，我回头望着容若，笑道：“我们回去吧，我困了。”
　　“好。”
　　马车上，我靠在容若怀里昏昏欲睡。
　　容若忽然问道：“方才你为什么对老伯说你是我表妹？”
　　“反正我跟静儿长得一样，就当我是你的表妹吧。更何况，老伯知道你是明府的，以后他若是见到了尊夫人看着不像我，这怎么办？”
　　“往后我娶你进门就是了啊。”容若这话说得倒轻巧，可我知道那是难于上青天。他过一会儿又说道，“林夕，你说我的事情你都知道，那你肯定也是知道我们最后成婚了的对不对？”
　　容若这个问题倒真的把我难住了，历史上反正是没有我的记载的，所以我怎可轻易回答他。
　　忽然想起明日之事，我转移话题说：“明日，我让他们去梅园收集落梅和雪水，然后做一批梅花酿，你不会心疼你的梅花园吧？”
　　“我的梅园还不是你的，你做主便好了。”
　　“嗯。那你差人把此事吩咐下去，我要睡懒觉明日不能早起。”
　　“好，大懒虫。”
　　我在容若身上的馨香中安然睡去，马车时而颠簸扰乱我的梦。后来迷糊中容若抱我上了楼将我放到了床上，我缩进被窝，蜷着身体沉沉地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先坐马车去了风味轩。
　　里间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以为访客又是叶公子，但撩开帘子后看见的却不是他。
　　“金哥？你来找元嵩商量什么生意的？”
　　金哥笑呵呵地说道：“哪有什么大生意，不过是来这儿随意聊几句。林姑娘，那你们先忙，我就暂且告辞了。”
　　“不妨事，咱们三也可以随意聊的。”
　　“我店子还有点儿事，就先失陪了。”
　　金哥打帘子出去了，我转头看了看杜元嵩，他还是那一副平淡的样子。
　　“梅花酿的事，纳兰公子派人来向我说了。这笔生意，多亏了你的梅园。”
　　“做生意嘛，合作互利罢了。”我自顾地倒了一杯茶喝，“以后，你还可以扩大茶叶生意，做一些新式茶。”
　　“什么新茶？”
　　“奶茶。”
　　“奶茶？”
　　“嗯，奶和茶。秘方我之后给你，趁着冬天，热热的奶茶可是会很抢手的。”
　　“妹妹你真是个招财宝。”
　　我喝了一口茉莉花茶笑道：“招财宝我同意，但是你那一声‘妹妹’就算了吧。”
　　“好，你说是就是。”
　　“这次过来，我想在你这儿拿一些荷花茶与荷叶茶可以吗？”
　　“要多少有多少。”杜元嵩宠溺般的眼神看着我发笑，后朝帘外喊道，“小福，去装两包上好的荷花茶跟荷叶茶拿过来！”他抿了一口茶，问我，“你送谁？”
　　“要你管。”
　　“你这倔脾气，十几年过去了，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林夕，我们分开之后，你去了哪儿？”
　　“可能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吧，我回不去了。”我盯着茶水升腾起来的烟雾，忽然发起呆来。那个遥远的世界，在三百多年后，我真的是回不去了。
　　“很远很远……有多远呢？”
　　“不知道。”我回过神来，“暂时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杜元嵩放下茶杯拉住了我的手，“除夕夜，我想和你一起可以吗？”
　　我缩回了手说道：“我要和他一起。”
　　“那就我们三。”
　　“可是……你们彼此好像都不太喜欢对方，所以就算了吧，之后我得空了再来风味轩找你。”我将无奈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可是他却伤感地看着我。离开时，我撩开了帘子，回头说道，“元嵩，我们只是朋友。”
　　小福把两包茶递给了我，我拿着就大步离去，身后的帘子里，传来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缘故吧，也许他真的找错了人。
　　我去了桃源寺，刚走到前院就闻见了淡淡的桃花香。这寒冷的冬季，除了能看见淡漠孤傲的梅花，也就只有桃源寺里这妖娆无比的桃花了。
　　“施主是来找师父的吧？这边请。”还是以前这个沙弥来迎接的我，他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余岁。我在想，他若不出家，也许是如何的俊美呢……“施主？”
　　“呃，是，我是来找净空大师的，不过也不全是。”我将手里的一包荷叶茶递给了他，“送给你的。既然在这儿遇见了，我就提前给你吧。”
　　“谢谢施主，只是贫僧不能收这礼物。”
　　我扯过这沙弥的手臂，将茶包放在了他手里。“这又不是肉，怕什么？”
　　“多谢施主。”
　　“见你几次面了，还不曾知道你的名字呢。”
　　“贫僧远山。”
　　“远山……我想起了王维的一句诗。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
　　远山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
　　我笑了笑说：“远山，我自己去找净空大师就好了，你去忙吧。”
　　“嗯，谢谢施主的茶叶。”
　　我走去花林里的亭子，此时净空大师正坐在亭子里等我。大师总是那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手里转动着佛珠。
　　“来便是了，不必带礼物。”
　　“小年了，官三民四，出家人过二十五。所以，我就想特意来看看大师。”
　　净空大师捋了捋胡子，半眯着眼睛打量我。“恐怕不止如此吧？”
　　“我心里想的，还是瞒不过大师的法眼。”我坐到石凳子上，无奈一笑。“大师，您精通药理，又善于算命，为什么不去做生意呢？要是那样的话，您肯定是大发横财，腰缠万贯了。”
　　“人活一世，何必对金钱那么执迷呢？”
　　“那大师您执迷的是什么？”
　　大师望着面前的桃花林，若有所思，他的目光很是深切，让人琢磨不透。“施主觉得老僧有什么可以执迷的呢？这世间，实则虚，虚也实，都不过一场梦。人死、灯灭、梦无，终究空空如也。”
　　“人死，灯灭，梦无……”我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也将目光挪到了桃花林。“大师，我可以跟您学算命吗？”
　　“施主若是断了红尘俗念要削发，老僧可以破例收施主这一个女弟子，只是施主跟老僧没有师徒缘分。”净空大师拿起了我送的茶叶，起身说道，“多谢施主这荷花茶。时候不早了，施主该回去了。”他说完就抬步离开了亭子，消失在了桃花林里。
　　我望着渺茫的桃花林，心中想的全是“人死灯灭梦无”。
　　我缓步离开了亭子，走向了花林。桃花在空中翩跹，就像我此刻的伤愁萦绕于身。忽然，我的眼睛被人蒙住了，我笑道：“别闹了，无聊。”我拿开了容若的手，转身过去面对他。
　　“我一刻不在你身边，你就出来招花惹草了？”
　　“我什么时候招花惹草了？你无理取闹。”
　　“还不承认？”
　　我细细想着，难道他知道我去了风味轩？“我……我就是去找杜元嵩拿点儿茶叶罢了，你没必要这么较劲吧？”
　　“不是他。”
　　“不是？”
　　“人家才说了名字，你倒是机灵，怎么不把整首诗说给他听呢？”
　　“你无耻！又偷听我说话，还跟踪我！”
　　容若忽然一笑，我连连后退却靠在了桃树上。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好呢？”
　　“不……”我的话还没有吐出来，就被容若的吻堵住了。他双手搂住了我的腰，吻得无止无休。“别……这里是寺院……”
　　“我知道。”
　　“你不要脸！”我生气地推开了容若，羞怒道，“明知故犯，佛祖知道了会生气的。”
　　容若还是微笑地看着我，“佛祖罚我就是了，与你无关。”
　　“我讨厌你！罚你，罚你，还不都是罚我吗！”我说完就崩溃了，他的寿命无多，也许就是得罪了佛祖。这样大胆的容若，真让人又气又疼惜。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夕儿别哭好不好？”
　　我埋头到容若的胸怀，嚎啕大哭。“不准你有事……不准你受罚……不准你离开我……”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容若搂紧我说道，“夕儿对不起，是我无耻，是我不要脸，是我该死，惹你生气了。”
　　“不准再说了！不准说死！”我痛哭流涕，怒从中来。
　　佛祖，对不起，你要罚就罚我好了，别让容若英年早逝。
　　我哭着哭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顿时无法呼吸。
　　“夕儿你醒醒？夕儿！”
　　容若抱着我离开了花林，我的视野里是模糊的桃粉色，还有一张俊美如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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