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人

　　这日的案子暂且告了一段落，我、杜元嵩、魏红玉被带到了牢房。官差没有为难我们，准备将我和魏红玉关到一间牢房，我见他们带着杜元嵩走向另一边，忽然想起杜元嵩身上还有伤，所以我对官差说道：“欸，官大哥等等！我朋友身上有伤，要不把我和他关一处吧？互相有个照应。”
　　“你现在是在牢房不是客栈！没什么好说的，进去！”
　　“你凶什么凶？风水乱流转，明日到我家，等我哪一天风光了，看你还凶我！”
　　其中一个官差仔细想了想对另一个官差悄悄地说了什么，后来他们就松了牢房门的铁链子。刚刚对我凶的那个官差这时笑道：“姑娘，方才是我冒犯了，还请姑娘见谅。”
　　我没再理睬，直接跑去到了杜元嵩的牢房，官差就立即用铁链子锁好了牢房门。
　　“杜兄，对不起，让你受伤了。”我看着他肚子上的伤口，白色的中衣上一团红。“我给你看看伤。”
　　“不必不必。男女授受不亲，林姑娘还是算了吧……”杜元嵩有些为难地看着我，一时红了脸。牢房昏暗的火光中，我的手僵在了空气里。
　　我又笑道：“当时我还是挺用力的，你应该伤得不轻。我替你包扎一下为好，免得伤口恶化了。你的伤是我刺的，如果这伤口不处理你后来又染了病，我会于心不安的。你等等，我想个办法。”
　　我走到牢房边喊道：“欸，那位官大哥，就是你。我朋友受伤了，能不能借你的刀一用？”
　　这官差就是刚刚凶我的那官差，他跑来一脸惶恐，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不是，不是，我又不伤人，只是用刀割一下衣服，扯一些布条。还有就是，能不能再向你们借一点儿酒？”我取下了发间的一支簪子给这官差。
　　官差想了想，没有接我的簪子，说道：“你等等。”
　　不一会儿，这官差拿了一坛子酒和一把刀给我。我走向干草上的杜元嵩，脱掉了外衣，用刀又把衣裳划成了条状。
　　“杜兄，对不住了，坏了你的衣裳。”
　　“没有，没有，你放着吧，我自己来便可。”
　　“伤在你的肚子上，你自己不方便，还是我动手吧。放心，你我是朋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我……”杜元嵩犹豫了，一时无语。
　　“脱衣裳吧，这你得自己来，我就不帮忙了。”
　　杜元嵩尴尬一笑，还是缓缓地脱了衣裳。我离他一步有余，感觉到了他的迟钝。后来，我看见了他肚子上的伤，幸好伤口不深，不然这次该有他受的了。我半跪到干草上，先用一坨布沾了酒给他的伤口消毒。
　　“对不起，我当时下手太重了。”我致歉道，抬头看了看，他的额头上全是汗。“伤口一定很疼吧？”
　　“不疼。”
　　“疼的话，你就喊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不疼。”
　　我扯了布条过来，一条一条地给他缠上，最后都在他的腰部侧边将布条系上蝴蝶结。“好了，你穿上衣服吧。”我站起来准备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可能是由于跪得久了小腿麻木，差点摔倒在干草上。
　　“小心。”
　　杜元嵩伸手揽住了我，也就是他这一揽，我贴上了他的胸膛。这么久以来，我是第一次看男人的胸膛，尽管那一次在别院的浴间，我还是没有注意到容若的胸膛。我忽然脑袋一蒙，迅速退开了。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杜元嵩立即道歉，拿起地上的衣裳穿在了身上。
　　我没有答话，走去另一边坐在了干草上。
　　静谧的空间使我想到了容若，如今他是否在谢府陪生病的谢静呢？生病的美人躺在床上，他又该是多么地怜惜呢？想着想着，我有些困了，渐渐地靠着角落闭上了眼睛。
　　后来我被寒凉惊醒，发现躺在干草上，身上也盖着一些干草，而杜元嵩却坐在冰冷的地上。我做起身把身上的干草抱起，走去丢给了他，说道：“坐干草上吧，我不睡了。咱们说说话，一起等天亮。”
　　“嗯。”杜元嵩笑了笑，铺开了干草，于是我们就隔了半步坐着。“我们说什么？”
　　“你的故事。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妹妹的消息你就一点儿都没有吗？”
　　“现在有了一点，但还是不确定。”
　　“哦……那就好，希望你和你妹妹早日团聚。”
　　“不团聚也没什么，只要她过得好，我这一生就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
　　我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好奇问道：“听你这话……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娶妻吗？”
　　“有了妻子就会有孩子，有了孩子之后就会有牵挂。我觉得，还是独自一个人为好，这样了无牵挂，也没什么烦恼。”
　　我笑了笑，“你倒是个通透之人。不过……如果你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以后就不会这样想了。”我说完，脊背一阵发凉，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要不喝点儿酒吧，暖一暖。”
　　“不了，不了，你喝吧，我不想喝。”
　　“天亮还要等很久，夜里这么冷，你会受不住的。”他拿过酒罐递给了我，我还是接过了。
　　我喝了一大口酒，喉咙就火辣辣地疼，全身也就热乎了。“咳咳！”
　　“别喝那么急，不然会呛着。”
　　“没事没事。咳咳！”我笑道，俯身咳着，而杜元嵩却凑近轻拍着我的背。我猛然一惊，慌张地看着他的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杜元嵩的眼里露出了异样的光，而这种异样我只在容若的眼里看到过。莫非他对我……
　　“你还好吗？林夕？”
　　我回神过来，僵硬地笑了笑说：“没事，好多了。谢谢杜兄……”
　　“以后，你唤我元嵩吧。”
　　“嗯……元嵩……”我明白，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喊名字，而他却让我叫他“元嵩”。我对他的亲密举动有些反感，但还是客气地说，“元嵩，我有些晕了，先睡一会儿，你不用给我盖上干草了。”
　　“嗯，好。”
　　我赶紧往旁边挪了一段距离，侧卧在干草上闭上了眼睛睡觉。
　　这一回，梦里什么都没有，我迷迷糊糊地能感觉到一阵冷一阵热。朦胧中，我听到了铁链子的声音，所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醒来更是大惊。
　　杜元嵩靠墙坐在地上，而我却靠在他怀里，我身上被盖了干草。
　　牢房门口，站着的是容若，他手里拿了一些被单。可是他注意到我和杜元嵩这一刻，他手里的被单落在了地上。
　　容若好像心灰意冷，冷漠地转身。我推开杜元嵩，冲出牢房门走出去追容若，“容若！”
　　容若没有停步，依然走着，我快速跑了几步回追上了他。我伸手围在他的腰上，脸贴着他的后背。“我没有……我没有……容若……”
　　容若不说话，拿开了我的手，决绝地离去了。
　　官差带我回了牢房，又用铁链锁了门。我泣如雨下，而杜元嵩捡起地上的被单给我披在了身上。
　　“你走开！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让容若心寒！现在他离开我了，你高兴了？”
　　“我为什要高兴？”
　　“我不想看见你！”我扔掉了被单，跑去牢房边叫道，“官差过来，我要换牢房！我不要在这儿了！给我单独开一间！”
　　一个官差过来怒道：“要来的人是你，要走的人也是你，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老实待着，别吵了我们歇息！”
　　我又生气地坐回了干草上，杜元嵩这厮偏偏不识趣，还要走过来给我被单。
　　“你再走一步，我们的生意就到此为止！”
　　“好。”杜元嵩笑了，笑得很温柔，“那就到此为止吧。”说完，他还是把被单披在了我身上。
　　“疯子！”
　　“为了寻我的妹妹，我早就疯了。”
　　“你又傻又疯，肯定永远都找不到！”我怒不可遏，直骂道，狠狠地把被单摔在了地上。
　　“我找得到。”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走！”
　　这个该死的杜元嵩又把被单捡了起来递给我，“这是纳兰公子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
　　“关你什么事！你走，我不想和你说！走开！”我想起纳兰离我而去就猛然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好用袖子勉强揩了揩脸。
　　杜元嵩忽然用手抹去了我的眼泪，“夕儿，别哭了。”
　　“你滚开！杜元嵩，你就是个疯子！夕儿只有纳兰可以说，其他人都不准，你滚啊！”
　　“好，那我不叫你夕儿了，我叫你妹妹吧。”杜元嵩还是那一脸温柔的笑，过来把我搂在了怀里，而我，顿时无言。“好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谁是你妹妹？别乱认亲戚！”我推开他，他却拉住了我的手。
　　“你是。”
　　我缩回了手，“我是流浪人，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小时候，你就喜欢和我吵架，长大了，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能和你吵起来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去认她们当妹妹？偏偏要找我？”
　　“因为只有你是我亲妹妹。你从小身上就有一股花香，我一直闻了六年，不会错。而且，你这香浓烈馥郁，又洗之不去。”
　　我的眼泪干了，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你哥哥，当然知道。”
　　“可我真的没有什么哥哥。”
　　“日子久了，或许你忘了。我比你大，记忆深，所以不会忘。小时候，你就喜欢和我争吵，我丢了你的那次也是因为争吵，后来我就到处找你，原以为永远都找不到你了，这次来京城却遇见了你。”杜元嵩把被单裹在了我身上，继续说，“你喜欢吃桂花酥，还喜欢吃糖葫芦，下雨的时候你喜欢盯着雨发呆。你怕老鼠，怕蛇，还胆小怕鬼。夕儿，这些我说的可有错？”
　　“没错。”我鼻子忽然觉得难受，泪水却是不住地流。“但是，我真的不是你妹妹，你认错人了。”
　　“你最喜欢的花是兰花，你最喜欢的茶是兰花茶和茉莉花茶，你跟我一样一喝酒就会醉。小时候，你偷喝了爹买回来的酒，只喝了一小口就醉了。而你醉后，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还有，你贪吃贪睡，每晚都会做梦……”
　　“别说了！别说了！你说的都对！”
　　杜元嵩说的全部都没错，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有个哥哥呢？到底是时光错乱了，还是我本就如此？为什么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杜元嵩把我拥在怀里，良久无言，最终只喊着我的名字。“夕儿……”
　　我抹了一把眼泪问道：“我以前叫什么名字？”
　　“杜元真。”
　　“所以，我叫真真对吗？”
　　杜元嵩诧异地看着我问道：“你想起来了？”
　　我的眼睛润了又干了，干了又润了。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容若给我取名的时候也叫真真？难道他之前就是认识我的，还是这一切不过巧合？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我真的累了，想睡觉。”
　　我的眼睛灼痛不止，所以我只好闭上了双眼。
　　忽然，牢房门的铁链子又响了，站在牢房外的人还是容若。我顿时僵住，身体完全僵在了杜元嵩的怀里。
　　容若不再多看，转身离开了，我走出了牢房又追过去。他手上提了一罐酒，快步走着，我跑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容若，我真的没有……”
　　“你又欠下一笔账，我先记着，之后再说。”
　　容若转身过来给我披上斗篷，拉着我进了旁边一间牢房。他放下酒罐扶我坐到干草上，又取下酒塞把酒罐递给了我。“以后喝酒，只能在我面前喝，知道吗？”
　　“嗯，知道了……”
　　我不禁抽泣着，接过了他给的酒罐子抿了一口酒。容若靠近，伸手拂去了我眼角的泪。
　　“别哭了，不然哭坏了眼睛，你明日怎么断案？”
　　“今天你在偷偷看我？”我有些疑惑，今天在公堂，人群中好像没有他吧？
　　容若轻轻一笑，说道：“你真是胆大包天，还敢跟顺天府尹顶嘴，这天下的嫌犯恐怕也就只你一人了。”
　　“贾大人看起来也不像个清官，我在公堂上那是实话实说。”
　　“你这一张嘴，得理不饶人，我总算见识了。以后，我们的孩子若也像你这般，儿子倒好说，要是女儿的话，我看就难得给她找一个好婆家了。”
　　“想得那么远！”我放下酒罐，尴尬地一笑。
　　容若把我搂进怀里，笑说：“不远。女子及笄十五岁，及笄之后就可以嫁人了，我最多再等十六年。”
　　十六年，我遥想着，可是思绪却断了。容若在五年之后就会亡故，他哪里还有机会能看到我们的孩子成婚？我想着想着又来了眼泪，心痛比哭累的双眼还痛。眼前人是温暖的，真实的，可我偏偏只有五年的期限了。老天成全了我和容若，这代价却是重如泰山……
　　“夕儿，不准再哭了。”
　　“嗯，不哭了，不哭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容若就倾身过来吻我了。我靠在墙上，偏偏又无力推开他，只好作罢。
　　我喝了酒醉醺醺的，脑子早已不清，手也不听使唤了。顿时烈火燃遍了全身，我伸手围上了容若的腰，竟然主动开始迎合容若的吻。忽然，我猛地瘫软躺到了干草上，才稍稍清醒了。
　　我睁开了眼睛，“容若不要……这是牢房……”
　　“嗯。”容若停住了吻，揽我起身靠在他怀里。“睡吧，我陪你到天亮。”
　　“好。”我将手放在他手心，闭上了沉重的双眼。
　　夜静静的，花香和在一起，催我入梦了。梦里，只有容若，他还在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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