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柳词吗？

　　“……若奉祖也……奉是柳。”
　　白刃破开血肉，一条又一条性命被收割。破庙里尸体堆叠，连佛陀的脸颊都被崩溅上鲜血。
　　头发蓬乱的男人身中数刀，身下是血流成河，已是弥留之际。
　　没想到，他百年圣恩不衰的张家……竟也有这一日。
　　京王带兵谋反，杀天子、夺皇权，将旧朝之文臣武将连同亲眷赶尽杀绝——可怜为大梁鞠躬尽瘁数百年的张家，随大梁的气数，一并尽了。
　　张家无愧于天地，竟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男人心中悲切，凭着仅存的意志将一截柳枝和张家最后的血脉——他仅剩的小儿子，咬牙紧紧地护在身下。
　　“别哭，千万……别哭。”
　　夺命的杀手提着刀一步步靠近，鞋底辗着血和沙尘，“沙沙”仿佛踩在人心上。
　　张家列祖列宗保佑……柳祖保佑……保佑我儿逃此一劫，保佑张家……
　　长刀高高举起，从男人后心刺入。
　　“噗——”
　　猩红的血喷洒在翠绿的柳枝上，分外刺目。像个烙印，也像一个诅咒。
　　杀手感受着刀下的触感，回头对同伴说道：“旧朝余孽已死，我等可以回去向圣上复命了。”
　　“是。”
　　冥冥之中，有什么约定成立了，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柳枝像是重拾了生命力，散发着朦胧的莹光。叶片舒展撞击上穿透男人，即将刺向刀尖，发出金石般的声音。

　　疼。
　　炽热的液体喷在脸上，烫的柳词浑身一震。
　　灼烧一样疼！好疼！
　　身上好像还压着很重的东西，柳词捂着脸把身上的东西掀开，爬起来将手放下一看，满手赤红——原来刚刚喷在他脸上的，是一口血。
　　而周围是尸山血海，骨肉成泥。
　　腥臭的血液顺着佛的脸颊滑下，佛陀低垂下怜悯慈悲的眸子，俯瞰这人间炼狱。
　　柳词被这场面镇住了，以至于忽视了自己化身为人的这个事实。
　　更加令他震惊是——这座庙里死去的人，都是公子的血脉？
　　“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这是哪儿？”

　　“……呜、呜哇——”
　　断断续续的啼哭声，让沉浸在震惊中的柳词一愣，他低头，才发现了躺在血泊中的小家伙。
　　他弯腰把这个小婴儿抱起来，对着破屋顶漏下来的月光看清了孩子的脸。
　　雪肤俊目，圆润可爱，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含着泪，正懵懂又好奇的看着他。
　　怎么有点眼熟？
　　“啪嗒。”
　　孩子襁褓里掉出一件东西，柳词将它捡起展开，其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已经被血泡透了。
　　很奇怪，他看得懂。
　　这是一张折起来的鹿皮，是一份张家的族谱。比较靠上的位置，写着一个柳词熟悉的名字。
　　张荻。
　　他突然就知道看着这个孩子的熟悉感是哪来的了，连忙将鹿皮上的内容一一看下去，看到最后，忍不住轻轻念出声：
　　“荻及冠之年手种之……当若奉祖也奉是柳，但张无绝，则不绝祀……”

　　当即，一切都明白了。

　　公子早就死了……已经过去……三百年了。
　　“这里死的……都是公子的后人。”
　　“唔……”孩子的脸上的泪已经干了，被柳词晃来晃去的发梢吸引，伸长了软软的小胳膊要去抓柳词的头发。
　　柳词有点懵，不知道是不是刚变成人还不适应，胸口的位置拧着劲儿疼。眼睛里不断有液体淌下来……淌下来……
　　公子早就死了，柳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额前的头发被一股很小很小的力气轻轻扯着，孩子大概觉得柳词现在这模样很有趣，小嘴一咧，竟然咯咯地笑了。
　　“对了……还有你，”柳词喃喃着，“你也是公子的后人。”
　　“我……会把你养大的。”

　　柳词当年替张荻挡下的一劫，并不仅仅是那座塌了的桥，还有一记雷劫。
　　通俗来说，就是一记雷劈。
　　雷劫，对于一般修炼多年的妖怪来说就是飞升的天劫，扛过去了，能成仙；扛不过去，能成渣。
　　细细说来也是因果——柳词本是要成渣的，可偏偏被他挡了一劫的张荻不知怎么的，跑回来拾了他的残枝，插柳成荫，还以张家三百多年的香火供奉。
　　张家族长带着族人逃走时，只来得及从本家的祖柳上折一段柳枝，揣在嫡幼子的襁褓中……就这样歪打正着，助他修成了人身。
　　至于这其中的关键……大概在那口血上。

　　柳词将从死人身上扒下的衣裳在河里洗干净，又掬起一捧水洗干净脸。用勉强找到的还算干净的几块布打了个包裹，抱着那孩子向有人烟的城镇出发了。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其实柳词对奶孩子这事一窍不通，刚刚变成人的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心智更是比这个啥都不懂的孩子好不到哪去。
　　且，正值改朝换代——旧朝破灭，新朝又起，正是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柳词就一边跌跌撞撞的学人类的生活习惯，一边想尽办法找吃的奶孩子，幸亏还有点法术傍身，真到危及性命的关头不至于直接狗带。
　　从一开始尴尬地挨家挨户敲门找乳娘，到孩子能跑会走后能和他一起去山上挖菜，就在这无比艰苦的条件之下，柳词奶爸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到七岁，还无比成功的没有长歪。
　　孩子大了，懂事了，柳词这男妈妈算是看到“天亮了”。
　　唯一随着孩子长大而柳词越来越在意的事，就是这孩子，越长越像公子。
　　容貌像，性子也像。
　　更关键的是，在这孩子左侧小臂的位置，有一块特别像柳叶的胎记。
　　柳词心里直犯嘀咕。
　　这孩子……别不是公子投胎转世吧。
　　“……你不饿吗？”
　　“啊？”柳词回神，就见油灯下一个七岁的小孩衣衫褴褛，左手端着个破碗里面盛着点薄粥，右手捏着个包子，一张十分清秀但粘着灰尘的小脸正神色古怪的望着他。
　　哎呦……这要真是公子转世，他这不是造孽么？
　　顿时就觉得有些心虚：“我不饿，你吃吧。”
　　小孩上下打量他片刻，冷哼一声：“你快吃点儿吧，这么多年了，就没见你长过个儿。”
　　柳词：“……”
　　我不可能长个的，别说你七岁，就算你二十七岁我都不可能长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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