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柳词吗？

　　“为何不逃？”
　　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下，只得见一人影站于笼前。
　　那日见柳词不肯推笼门而出，姜淮只当他是在等待合适时机，并没有将周铉所说的“不肯伤人性命”当真。
　　可一转眼一年过去了，他依旧活蹦乱跳。
　　于是心中纳罕，憋不住问出了口。
　　“我不杀人。”
　　许久没有说话，发出的声音便缓慢又沙哑。
　　“旁人的性命与你何干？装模作样罢了。”
　　在柳词眼里，姜淮的身上有种杀人者特有的煞气，又厚又重。他知道和他这种人说不通，于是干脆不肯说话。
　　“你不想出去？”空气安静了片刻，姜淮又问。
　　“想，但不杀人。”
　　姜淮在原地站着，一尊静止的雕像一般，不发一言。
　　突然，他动了。
　　“你干什么！”柳词被他这出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将门拉紧，“你很想死？！”
　　姜淮：“我不想死。”
　　柳词：“你不想死干嘛帮周铉干这事？”
　　提起周铉，姜淮神色晦暗不明：“上命难违，你不懂。”
　　柳词：“那你这又是干什么？”

　　“我十五岁追随圣上，十五岁起开始杀人，”姜淮缓缓说道，“像你这种假仁假义，我见多了。 ”
　　什么狗屁话。
　　饶是柳词这般的软脾气，此刻也被姜淮这脑回路气着了：“你的意思是，因着你杀人，别人也要杀人？”
　　“我只是不信会有人把旁人的性命，看的比自己重，”姜淮补充道，“妖也一样。”
　　柳词心想：这人有毛病吧。
　　姜淮此刻，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理。
　　“听闻你很护着那张家遗孤？”他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失控。
　　“若我告诉你，张氏一族，是我所杀呢？”

　　纯良无害，软弱可欺，仿佛自己是那天底下最大的善人——柳词的一言一行，让人看在眼里，没来由的便会升起反感。
　　不，姜淮在心中否定，准确的说，是一种恼羞成怒。
　　这样的人天底下都找不出来一个，更何况是妖？

　　轰的一声，柳词一阵耳鸣，浑身从头到脚，在这一瞬间凉了个透彻。
　　他指尖颤了颤，几乎握不紧笼门。
　　“是你杀的。”

　　如何。
　　若你手下攥着的是仇人性命呢？

　　“也不是你杀的……”
　　这不是他猜想的答案，姜淮一怔：“你说什么？”
　　“你们人族的事我虽不懂，”柳词心痛如刀绞，但还是咬着牙说道，“但所谓‘朝堂更迭’——真正要杀他们的人，不是你。”
　　他的手颤了又颤，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姜淮的注视之下缓缓离开了笼门。
　　“你不该拿此事激我。”
　　那一瞬间，姜淮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扭曲：
　　“你有病吧。”

　　初次交谈以失败告终。
　　姜大人毕生的涵养，在这一日用尽了。
　　冷静下来思索数日，姜淮觉得自己那天大概是疯了。
　　做什么拿张家人的性命激他。
　　但他依旧不甘心，于是——

　　“你不恨我？”
　　“……”
　　柳词只要一闭眼，就是苏醒那日在庙中所见的尸山血海。
　　那都是公子的族人。
　　只要推开笼门，便能为公子和张诀报仇。
　　但……
　　“动手的人是你，杀人的人却不是你。有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愿造杀业，我不杀你。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柳词胸口好像闷着一口血，一鼓作气道，“你自己的报应在后面等着你呢。”
　　一口气骂完，柳词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姜淮被说愣了，半响反应过来，有些想发笑。
　　他大概明白了，这妖压根就是个死脑筋，这一大通说出来不过是因为柳词自己别不过自己那道弯，在这撒气呢。
　　（简而言之，原本以为柳词是个令人恼火的圣父BIAO，没想到原来他只是单纯的憨批罢了。）
　　“这里原没有什么笼子，”姜淮叹道，“你自己画地为牢罢了。”
　　柳词想着，他干脆一把把门推开算了。

　　自打那一回以后，姜大人就抽风似的，三天两头往柳词那里跑。
　　柳词越是烦这个精神病人类，还越是三天两头的看见他，被迫和他讨论各种“哲学问题”。
　　夭寿啊，一见姜淮他就来气，他觉得自己都快被姜淮气死了。
　　“你把周铉叫来，”柳词忍不了了，“让他给我个痛快。”
　　没想到一听这两个字，姜淮脸色直接就冷下来了。
　　“你不喜欢他？”一问完柳词就觉得自己在犯蠢，明摆着的，能喜欢就有鬼了。
　　“呵，媚君惑主的东西。”
　　这是姜淮第一次在柳词面前表露出对周铉的态度。
　　空气陷入了可怕的安静，不过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两位早就习惯了。
　　“罢了，其他的不必与你多说，”姜淮仿佛不愿提及什么恶心的东西，冷声道，“只在张家遗孤一事上，若不是周铉提出来，我们本不知还有个孩子活着。在亲眼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个孩子的存在是他编的。”
　　“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么做？”周铉又是如何知道张诀的存在？
　　“他曾提过有个什么上仙与他说的。”姜淮发出一声嗤笑，“谁知是真是假。”
　　柳词思索着，脑海里隐约闪过了什么，却抓不住。
　　“姜大人，”最终，他犹豫着开口，“我想求你帮个忙。”
　　姜淮眯起眼打量着他：“要我性命帮的忙，就免了吧。”

　　人间三月，万物复苏。走在路上，连吹过耳畔的微风都是蠢蠢欲动的。
　　一名男子在河边的石滩上，驻足良久。而后，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慢慢蹲下来，冲着水里说话。
　　正巧此时，一只黑盖儿的王八从水里浮上来，晒着太阳打了个懒，然后一个猛子又扎回水里，留下了一咕噜的小泡泡。
　　姜淮站起身，黑着脸看泡泡慢慢消散，然后转身，全身僵硬的离去。
　　他深觉，自己怕是病的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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