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万变の真心

　　00

　　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你注定不属于我。
　　可我还是想当一次飞蛾。
　　扑向你。

　　01

　　小蘑菇踩着黄色的水靴，身穿黄色的雨衣，从一个个比她更大的蘑菇身边掠过，无所畏惧地冲进瓢泼的大雨中。
　　周云起轻轻皱眉，咕隆了句，“真不要命。”

　　齐耳的短发服服帖帖地趴在耳边，乖巧的面容，再加上有点肉呼呼的身材，就...真的很像小蘑菇啊。
　　不过，小蘑菇的真名儿还挺好听的。
　　唐纯。
　　听起来像杯纯牛奶。

　　那几日，周云起和唐纯在闹别扭。
　　原因很简单，周云起的英语单元测试成绩比她高了一分。
　　小姑娘瘪着嘴说了句恭喜他拿到了第一名。若不是他笑了声，估计她是能勉强战胜委屈的。
　　只是她要哭不哭的样子令他格外烦躁。不过脑子就是一句——“你犯得着吗？”

　　唐纯跑出课室时，甩了句：“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她是跑出去了。下课后的教室还留下了很多同学，其中喜欢唐纯的女孩子居多，几人七嘴八舌谴责了他。
　　少年的傲气充斥了他的脑袋，本想一一辩驳的。眼神瞥见唐纯隔壁家的许子胥，又将话头咽下去。
　　他心中唯一的想法是：他不能输。

　　第二日，雨已经小了些许。
　　尽管如此，课室里还是缺了人。
　　直到老师点名许子胥负责今日的班长工作时，才有几个唐纯的好友发出疑惑。这个时候，□□还未风靡，好友们之间的联系一般靠座机。

　　“唐纯她发高烧了。”老师收好教具，留下这样一句颇具轰炸性的解释，就走了。
　　放学后，自认是唐纯最好的朋友的宋雪璐身边围着好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商量着要去看望她。

　　许子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小纯她估计会睡上一整天。”
　　“是哦，她只要一生病都会睡整一天的。”

　　周云起默不作声地收文具和课本，心想，就你们知道。

　　其实他这个时候，是很醋的。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了，她病愈第二日回校，许子胥的调侃。
　　气死了。

　　最后，他们是怎么和好的呢？

　　周云起不记得了。

　　02

　　现在的周云起，是大三寒假时期的周云起。
　　跟那年的周云起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说？

　　初中时代的周云起有着：别扭、敏感、不坦率、易被情绪控制等不太好的特性。
　　现在的周云起是：客气有礼且疏离的。

　　像极了曾经的许子胥。
　　像极了这个他中学时代最为讨厌的男生。

　　他是喜欢许子胥吗？
　　啊呸，绝对不可能。
　　作为一名钢铁直男，他的取向是很符合铁直的，而且这个取向十几年来一直是某人。

　　因为有着考研的打算，他预备整个寒假都不打算出门，推拒了很多同学会的邀请。许子胥作为他高中时代的班长，一直被他下面子呢。这么一想，他为数很多（？）的优越感一下子就占据了心脏。
　　于是他得意洋洋地刷起了考研英语的题库。

　　说起来。他其实一直不大喜欢英语，却在小学三年级开始学英语后，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学习习惯。

　　要许子胥说，以前的和现在的周云起可不止以上特点，还有自恋。

　　年三十后，他还是禁不住母亲大人的软磨硬泡，答应了出门。
　　随随便便套了件橙红色的羽绒服，踩上帆布鞋就出门去了。他的大学是南方很有名的一所学校。一直以来都被各路亲戚问候，他烦了很多年，也躲了很久。
　　这次愿意出门，是因为拜年的对象是父亲的老战友。还是失而复得的老战友......呃，这个词用错了。
　　大概就是近年来才重逢的。听说明明在一个城市，缘分来得真迟啊......

　　“听说他家女儿从国外回来了呢。比你小一岁，我见过照片，超级可爱的。你妈妈我都没有见过哪个孩子这么可爱的，要是你喜欢女孩子肯定就会喜欢她了。”
　　“......”周云起整了整棒球帽，无奈的，“您是不是太闲了？接受事物快不代表您就得全方面各角度脑补。母亲大人，您的儿子我，取向是女孩子，这一点您不用担心。”
　　还有，能可爱到哪里去。
　　驾驶座上的老爸哈哈笑起来，但语气也很莫名的：“我见过哦，是很可爱。”
　　“......”

　　03

　　这一次拜年该不会是相亲宴吧。

　　周云起思绪发散到这边也不是没有缘由。
　　这就要追溯到大一那年了。他参加完同学会回来，随手将手机扔在客厅里就去洗澡了。母亲大人有着优秀的狗仔基因。
　　因一张张弹出来的照片，就点进去看了个全程。
　　等他擦着头发出洗浴间时，妈妈眼睛亮闪闪地举着他的手机问：“你高中同学里有这么多对情侣啊！”
　　他错愕了几秒，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在聚会过程中因为班对过多，起哄了好几回。
　　“是吧。”
　　“那你的女朋友是哪位？”
　　他不可置信地发出——“蛤？”的声音。

　　然后下一秒，班群就在起哄许子胥了。
　　也不知为何腐女这个群体近年来发酵得越来越厉害，队伍壮大到几乎班班人手一个极具代表性的。
　　严明珠：“许子胥是周云起的。”
　　母亲大人愣了好几秒，艰难地问他：“许子胥是个男孩子嘛？”
　　表情变换得很令人瞠目结舌：先是面色发白颇显沉痛，接着是恍然，最后是大彻大悟。
　　她一脸“儿子妈妈会支持你”的神情看着他。

　　他想，如今自个儿的无语程度是够得上那年的了。

　　母亲听他说了不是喜欢男孩子后，观察了很久，也没见他有感兴趣的女孩子。
　　又换了个担忧的方向——怕他连人都不喜欢。
　　为此家里还陆续养了猫狗和乌龟等。
　　若是不制止，他的母亲大人怕是要整一个动物园出来。

　　无语着，就到了一片新建起的别墅区。
　　周云起眉头挑起，揶揄他爸：“爸，你的战友混得可真不错。”
　　周爸爸倒也不在意，解释：“前年清河街那边不是拆迁了吗？拿了很多补偿款。他那个人挺死板，觉得房子才是根，干脆花了大价钱买了这里的独栋。”

　　周云起愣住，清河街啊...

　　“愣着干嘛，下车了。”
　　“哦。”

　　独栋的小别墅就是方便，连车库都是独立的。
　　他们出了车库门，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是个有些圆乎乎的妇女。
　　周云起再次愣住。
　　“哎呀，你们人来就行了，干嘛还带这些啊。”对方面容亲和，笑眯眯的样子跟很多年前的人影重合了。

　　04

　　“妈妈，等会老师要是批评我的科学成绩，你可千万别跟着说我哦。”
　　“还有还有，妈妈，你不要扔掉我桌肚里的千纸鹤，这可是我要送给雪璐的。”
　　“妈妈妈妈，你回去不要骂我哦。”

　　记忆里软乎乎的讨好的话语的对象，正是眼前的妇人。

　　小学六年级的家长会难得是她的妈妈过来，很雀跃，拼命忍却忍不住。最后出课室的人，是那个当了好几年班长，性子佯作沉稳的小姑娘。
　　“这可是我妈妈第一次过来给我开家长会，史诗级别的幸运啊。”
　　她格外率直地对宋雪璐坦露心声。

　　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叔叔阿姨，新年好。”
　　端的是一副有礼青年的做派。

　　“唐纯，快起床。”温柔的妇人在进了客厅后，脸色一换，上楼喊人，声音巨大。
　　唐叔叔本人表示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镇定自若地跟他的老战友一家聊天。
　　“云起是在Z大读什么专业啊？”
　　“是经济学。”
　　“经济学啊，经济学好啊。”
　　接着又是跟他爹聊起来，滔滔不竭的样子确实有很多年未曾如此畅聊的感觉。

　　没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心心念念的事情，一旦有了回响。不是欣喜若狂，反而是近乡情怯。他有点坐不住，好似她家的沙发上有着千万颗图钉。
　　哒哒哒的声响传出，他屏住呼吸。

　　“你们吃过早饭没有？”
　　“都吃过了。贺老师，你先不忙，陪我们坐一会儿。等会大家一起下馆子，咱家的都订好酒店了。”
　　“也是......”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此时的周云起的心脏，仿佛在被一个大摆锤威胁着，“你别再跳得这么厉害了，万一我晃过去时砸坏了你咋办？”

　　“妈妈，我想吃早餐！”
　　“嘭——”砸到了。
　　多年后的周云起仍是能忆起这一日，他难以描述的心情。

　　“Oh，my Jesus.”
　　“这倒霉孩子，天天砸手机。”唐妈妈嗔怪了句，先回了转头走向厨房的女生的话头，“豆浆和包子都在桌上了。”

　　她转过身去了。
　　她没有看到他。

　　周云起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愤慨非常。
　　为什么她总是看不到他？

　　05

　　唐纯很明显是没睡醒，等她喝完豆浆吞下包子后，才发现客厅里坐着仨不太熟的人。

　　她顶着齐肩发，还染了一小截的酒红色，比年少时更加好看了。她慌张地理了理毛茸茸的连帽睡裙的领子，“叔叔阿姨好。”
　　然后目光转向周云起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周云起？！”

　　这下子，整个空间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了。

　　周妈妈更是将视线来回往复地游移。颇有深意。
　　“小纯，你认识我家儿子？”
　　“嗯、啊，我们是小学初中同学。”
　　“哎呀，这可真是有缘呢。”周妈妈笑眯眯地收回视线，看向她刚刚好感上的贺老师，“我们家可真是有缘啊。”
　　接着全场焦点又转移到了“有缘”上面。
　　周云起想，确实是有缘。也是迟到的缘分。

　　女生再次慌张地告知了一句，就跑上楼换衣服去了。
　　她也是没回来多久，倒时差就够呛的了。前几天还去了几场小圈子的聚会，都是初中好友的，周云起就没在。
　　她想，周云起肯定是生气了。但气了这么多年，连她的e-mail都不回已经够过分了，居然许子胥组织的见面也不来。
　　也太过分了。
　　唐纯愤愤地套上黑色紧身裤，棉毛一下子裹住了腿部，特有安全感。等会去面对“敌人”周云起也会信心十足。怕冷的唐纯心想。

　　“我们家唐纯自小就想出国念书，本来想着高中读那所国际中学做准备的。结果她姑姑帮忙找了家高中，初中毕业就直接过去了。”贺老师答了周妈妈的问题，做母亲的，就爱絮叨孩子的各种事情，“出国前一个月还很开心，结果临到期了，就哭了好几天。问她要不要反悔，也犟着说不会后悔。”
　　“是个很独立的孩子啊。哪像我家的，读书都是选没几公里远的学校。”

　　“......”一旁装作不在意的男生，眼角抽搐了下。什么叫没几公里？一千公里难道就比相差八个时区的地方差很多吗......确实是差很多。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怎么可能不想念呢。

　　“唐纯，你围个围巾再下来。穿上你那件红色棉服，外边冷。”

　　06

　　六人行分坐在两辆车上，前去订好的酒店包厢。
　　虽然才十点半，但酒店人多，准备的时间要比平日长。
　　“儿子，见到老同学，心情咋样？”周妈妈笑眯眯的，像只狐狸。
　　“不跟老爸见到他老战友一样么？”他模棱两可地堵了回去。
　　周妈妈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而是继续说：“唐家小姑娘是真可爱对吧。”
　　“是。”他表现得像是敷衍，实则也是心里话。

　　唐纯不可爱的话，他怎么会惦记她这么久呢？
　　也不是故作深情，非要记着一个女生，好跟那些奇怪的人一样卖人设博取同情以求达成某些上不了台面的目的。
　　他甚至是不曾告诉过任何人，他一直在等心之所念，有所回响。

　　另一辆车上，同样作为独生子女母亲的贺老师：“那孩子该不会是你初中时哭哭啼啼了好几天说不理你的人吧？”
　　被妈妈说中心事的少女，迅速反驳：“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就心虚了起来。
　　幸好她不打算绑头发，再加上围巾裹着，她红透了的耳朵完全不可能为他人知。

　　贺老师叹气，惹得驾驶座的老唐看了几眼，“怎么了？”他比了个口型。
　　贺老师默契地回了个口型：“回去说。”

　　等到了酒店后，两家人都是跟聊得来的坐在一起，留着唐纯忐忑不安地看了几眼妈妈身旁的位置。结果，因着这是个八人桌，有俩位置会空出来，如果隔开坐会很明显。而她当时完全没想到坐在靠近爸爸的那一侧。
　　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周云起身边。

　　男生进包厢后，就脱下厚厚的羽绒服，里面是件灰色的连帽卫衣，同时也摘下了棒球帽，露出了板正的寸头。

　　他跟小时候好像没有多大的区别啊。
　　宋雪璐和许子胥变化可大了呢。

　　她用余光看他，手上的手机几乎是摆设了。

　　周云起却是在认真看手机。他甫一进包厢，手机就震了起来。是发小余洋，他截了个朋友圈的图给他。
　　是宋雪璐的，还是五天前的。
　　文字配的是——“我的小可爱不管过多少年依旧如此可爱。”
　　九宫格的照片。
　　他倒是要感谢现在的手机像素之高。角落里的许子胥的模样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

　　他下意识皱起眉。恰逢唐纯壮着胆子正眼看向他，他的目光对上她的。

　　07

　　唐纯紧张得喉舌发干，无知觉地跺了跺双脚。与地板的力的作用发出的声响，闷闷的。但离她最近的周云起不可能没觉察。

　　“你做什么？”
　　唐纯可能是因生长环境太过单纯，有话直说的性子二十年来如出一辙：“前几天许子胥约你为什么不出来？”
　　“......”周云起愣了愣，点开许子胥的讯息框：
　　“廿八我们初中几个见一下，在星光咖啡馆，你也过来吧。”
　　他回了什么？
　　“没空。”

　　他张了张嘴，很久才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少女唐纯从挎包里掏了两瓶甜牛奶出来，递给他一瓶，他下意识接了过来，待看清包装后，忍不住偷偷扬起嘴角。
　　“你跟许子胥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你问问他，他跟我关系好不好。”听起来有些“不屑”的句式，但语气完全是开玩笑的。
　　“我听雪璐说你们俩高中是一对风云cp。”
　　“......”宋雪璐不当狗仔将是业内的一件憾事。

　　唐纯祛掉尴尬后，讲起什么来都格外自然。
　　两个小家伙靠近面对面聊着天的模样，在几位家长看来，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餐毕，两家约着去找些娱乐活动。
　　两个爸爸决定去附近的棒球馆玩玩，妈妈们则决定去逛街。
　　俩小孩像是相亲的主人公一样，被一句“你们俩自己玩去吧”给打发了。

　　看着两队人马远去的背影，唐纯和周云起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那...要不你陪我去买些东西？”
　　“嗯。”

　　周云起莫名想起，小学时几个人为了春游一起去逛商场买零食的事情。
　　其实这种操作也算正常，但是小孩子的背包就那么大，背得多了，走路走久了就麻烦。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唐纯的背包被几个男孩子轮着背到了目的地。最后也是好几个人帮忙吃才吃完她那些果冻果汁等净含量大的东西。

　　那时他抢着争着要吃多一点，就能战胜许子胥了。
　　那时他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战胜许子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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