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纠错日常

　　第五十五章

　　到了九月，却没见到秋风扫落叶般的萧瑟，东宫内那几株枫树便像是一团烈火般灼烧着半片天空，反而往热闹的春日趋近。秋老虎张扬着它的爪子，没能挠体弱多病的人一爪子，反倒一掌拍在了朝臣们的头上。

　　“殿下，沭阳长公主虽为长公主，但并非是先帝的亲姊妹，又是外嫁之女。先帝在时并未给沭阳长公主建立公主府。长公主回京，住在宫里定然是不妥的，可再建一座公主府又不合规矩。”礼部侍郎站在堂下对着萧祁珩说道。

　　萧祁珩坐在堂上，手中摩挲着一只紫楠木的笔杆子，狼毛做笔头，写下的几个字苍劲有力。他头也不抬等着下一个。

　　礼部侍郎揩了揩汗，越发觉得这不是人干的差事了。

　　沭阳长公主死了驸马要回京，看上去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皇帝便交给了太子去做。结果到了手上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沭阳长公主是谁啊？

　　那可是悯帝的嫡亲姐姐，当年就是看上了肃毅伯百年世家，配的上一国嫡公主的名号才下嫁徐州顾家。当年悯帝为她添妆，封了兖国长公主，还赐了毗邻徐州的兖州六郡给她作为封地。可是先帝一登位，这就不合规矩了。

　　其一，兖国这一封号大多都是指皇帝的嫡长女嫡女或是嫡亲的姊妹的。而皇帝早就不是悯帝了，那兖国长公主自然就不伦不类了。其二，这是悯帝册封的封号，不是高祖皇帝赐的，有册封后妃，赐号给女儿的，哪有册封亲姐姐的。要是高祖皇帝赐了这个封号给她，先帝就算是被全天下唾骂也不能改了。

　　先帝早年就不太喜欢这个姐姐，登基之后，一想到自己已经是皇帝了，也不需要受嫡公主的气了。全天下都要听他，他就任性一回又如何？

　　一道昭训就把兖国公主劈头盖脸的责骂了一顿，连带了肃毅伯也有些被牵连到。将她降为了沭阳长公主，收回了兖州的封地，改成了徐州沭阳，叫做沭阳郡公主，熬了资历便是沭阳长公主。六郡一缩再缩变成了一郡。跟哪怕不是亲姊妹的庶出公主会稽郡公主一样的封地。

　　先帝为了提高亲妹妹的地位，将妹妹封为了越国公主。越国公主比兖国公主的封号降一档次，倒不是因为嫡庶区别，而是因为先帝不待见沭阳长公主，所以连兖国这一封号都直接摒弃了。

　　而会稽郡公主还算是几个公主里为数不多的好脾气的，在先帝落魄时曾有惠确，后又嫁给了林仲至，可谓是上赶着求的人求不得，而闷不做声地能被砸中的典型版本。

　　不对，林仲至请辞离去的时候，皇帝还加封了会稽郡公主为会稽长公主。

　　两人同为郡长公主，但待遇却天差地别。徐州远不如扬州富硕，不如扬州气候好，稻粮丰富，故而封地的品级就不一样。会稽长公主虽去了扬州，但京都保留林府和公主府，而沭阳长公主在京都没有公主府。悯帝为沭阳长公主建的那座穷极奢靡的公主府已经被小心眼的先帝扩建挪作皇家别院了。

　　现在沭阳长公主丧父闹着要回京，皇帝身为子侄，说不让她回来吧，又不体面。上一辈的事情到这一辈总是打了折扣的，先帝不待见，皇帝不能不待见。的确是先帝这一脉抢了悯帝一脉的。

　　可是让她回来吧，那可不是沭阳长公主一个人，她所生之子顾世子便是下一任的肃毅伯，她回来自然要带着儿子一起回来。肃毅伯回来，顾家自然也要回来。这么一大家子，没个地方住，多尴尬，说出去又违背了皇家体面，总不能一个出嫁的公主再住回宸宫吧。

　　而把皇家别院还给她也不行，那已经是皇家的了。下旨的人是先帝，皇帝这个当儿子的总不能打自己爹的脸。就像是太子这个当儿子的不能既打爹又打爷爷的脸一样。

　　这一下左右为难，苦了的是底下的那些官员。礼部工部和宗正司的人只能顶着压力和脑袋缩着脖子站在那里。生怕一个差错脑袋就不在自己脖子上了。事情办砸了，太子是皇帝的亲儿子，再不喜欢也是亲儿子啊，他们可不是，那是毁了皇家体面的事情了。

　　要是她当年对先帝好一些，没有那么跋扈，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么为难和尴尬了。

　　萧祁珩放下笔，揉了揉手腕。他不是不愁，不过愁的不是因为找不出个方案，而是他们叽叽哇哇的太吵了，闹腾了好几天都不能让他安静几天。且若水从楚梨那里传来楚梨的消息也没什么新意。他总觉得闷闷的不得劲。要不是他要在皇帝面前藏拙，第一天就该往工部下令了。

　　“殿下，依臣所见，不如在孙府附近收购房舍，以做公主府。”说话的是一个工部小官，从春闱新选上来的，虽初入官场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坚定了信念才在一群官员面前开了口。

　　萧祁珩抬眼看了他一眼。

　　孙府现在的当家的是如今的太仆寺少卿，四品官，不上不下。但之前的孙太公，可是能与曾经林太师平起平坐的人。他的女儿便是高祖皇帝的发妻，悯帝与沭阳长公主的母族。

　　原本那是一个如日中天，可到了现在这一辈，那是一降再降一贬再贬，也是后来的小辈越来越没有资质，逐渐泯然众人矣。要说让沭阳长公主住到孙府边上也不是不行，这小官年轻但是说的倒是有点意思，不过还是很快被人打断了。

　　“那怎么能行呢。”

　　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朱红色的官服：“沭阳长公主何等尊贵，乃是高祖皇帝的嫡女，就算是购买房舍也是要朱雀大街上的房舍，再不济也是西南大街，怎么能去新安大街呢。”

　　朱雀大街，几乎所有的宗室都住在那里。其他人是住不得。而新安大街都是新贵或是三品以下官员住的，西南大街便是世家和高官的盘旋之地了。

　　萧祁珩用绸帕揩手的手一顿，看了眼说话的人——那是礼部侍中曲遥。要是别的侍中，一介五品小官他还不放在眼里，但曲遥是曲贵妃亲兄长的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这人圆滑狡黠，不吃亏爱讨好上级，可却没有什么实干，只能靠一张嘴说话，根本不会去想底下付出行动的人的想法。这样的人能混到侍中的位置上还是全靠上面的祖父姑姑护着，不然都活不到现在。

　　萧祁珩放下绸帕，坐在椅子上，抚摸着扶手突出来一块圆润的突起，淡淡地瞥了一眼曲遥：“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地方能建公主府？”

　　曲遥被萧祁珩回应，有些飘飘欲仙，大言不惭地说道：“便将会稽长公主的公主府挪作沭阳长公主府便是。两位公主品级一样，会稽长公主又以离京，岂不是正好给沭阳长公主腾地方了。”

　　萧祁珩笑而不语，就看着曲遥不说话，眼神似乎在鼓励。

　　曲遥备受鼓舞：“要说会稽长公主怎会不同意呢。沭阳长公主为嫡，她为庶，自然要庶给嫡腾位子的。”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礼部侍郎咳嗽了一声，将曲遥的话中止了。

　　曲遥接受到上级的示意，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一眼堂上之人。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眼中又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可这笑意之下是彻骨的冰冷。

　　曲遥脊背一凉，突然意识到，先帝也是庶出，皇帝也是庶出。既然嫡庶有别，那干脆把悯帝从棺材里抛出来让他当皇帝得了，还有现在的什么事。

　　他连忙弯下腰，愁着一张脸。从前在礼部都是浑水摸鱼，或是在雍王底下，雍王是他的表弟，总不会为难他。可是现在是太子。

　　其实太子也不会多加责怪他，他说的不假。太子为嫡，雍王为庶。可是曲家是想让雍王当皇帝的呀，这话简直把两边都得罪干净了。

　　这样想着，冷汗之下，秋高气不爽。

　　萧祁珩拍了拍扶手站起来走到堂下，踱步在官员中间：“这么一件小事，你们便在孤这儿吵了数日了。至今没个章程，父皇要知道，岂不是说孤连小事都做不好。礼部有礼部的规矩，宗正司有宗正司的说法，你们让孤听哪边的？”

　　他的不轻不响，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看似温和平常又暗含了他们德不配位故意让他在皇帝面前难堪的意思。众人腿一软，哗啦啦地跪下了。萧祁珩站在一个个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的人中间，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工部尚书李大人突然开口道：“殿下，微臣有一计。”

　　“说。”

　　“南康郡王在朱雀大街有一府邸，是为周嫔太妃省亲而建的，并未越过礼数，要是拿来做沭阳长公主府倒是绰绰有余。”

　　许久，才听见站在众人中间的人慢悠悠地说了一句：“那便安排下去吧。”

　　宗正司叩拜，工部叩拜。倒是显得礼部有些尴尬。齐刷刷地退下去了。

　　宗正司要去劝说南康郡王，工部要翻修公主府，礼部什么都没做，都让其他两边想去了。

　　萧祁珩把工部尚书留下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孤记得李大人的长子分外崇拜楚学士郎，不知道几岁了，不如让他来东宫，到楚学士郎手底下做事吧。”

　　“犬子二十又一了。”李大人喜出望外，对着萧祁珩连连行礼。太子不受皇帝喜爱，那也是东宫啊，东宫不倒，萧祁珩永远是太子，楚柏铭就是太子身边的亲信，能到楚柏铭手底下来，那儿子就有出息了。

　　还没等李大人表露出来喜色，就听萧祁珩又说了一句话。

　　“二十一了，可曾婚配？”

　　李大人没头没脑的不知道萧祁珩什么意思，只好回答：“未曾婚配。”

　　“哦。”那一声拖得极长，让李大人生出一丝疑惑还害怕来。果然没错，接下来就打了李大人一个措手不及了。

　　“既然二十一了，那便赶紧娶妻。可别儿子看中了兄长，母亲又盯着妹妹。早日觅得良配，也不用楚国公整日担忧人人盯着自己儿女不放了。”

　　萧祁珩这话说的极有意思。

　　等李大人走出殿门的时候才一拍脑袋的想起了。自己家那口子不是才去参加过映阳县主的及笄礼吗？还经常听见她对着儿子说映阳县主有多好。

　　难道太子殿下是担心他与楚家结盟吗？他才不信楚国公会因为这个找上太子呢。可他也是太子的人呐！

　　他不敢细想，只想早点回去告诉家里那婆娘，别眼盯着楚国公家的姑娘不放了，免得顶上那位不乐意。那人不乐意全家都要不乐意。

　　李大人脚步匆匆地往外走，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后面有什么猛兽在撵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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