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纠错日常

　　第五十四章

　　林嬅手执玉梳为楚梨梳头，念道：“今选吉日，元服始加。弃而幼志，顺而成德。修德益寿，祥瑞永嘉。”

　　一梳头，挽发加发髻，便是笄。

　　至东房，穿上提前准备好的襦裙。那襦裙是粉色，下摆宛如盛开的灼灼桃夭，素雅又纯美，是少女的天真浪漫，一如楚梨。

　　到正厅，全福老人唱：“拜父母。”

　　楚梨恭恭敬敬地对着楚叶枫林蔷二人行一礼。眼中略带晶莹，强忍住忍耐下来。

　　“梨儿，爹爹在院里给你种了一棵梨树，爹爹的梨儿要像这棵梨树一般长得高高的，永远康健安泰。可爹爹又不希望你长大，长大了，树杈就会越过院墙，到外面去了，白白让外头的路人摘了梨子。”

　　久久弯下腰，能听到座上传来的啜泣声。

　　林蔷将楚梨扶起来，从盘中拿起一只簪子。凤穿牡丹，口衔珠，只不过不如萧祁珩送的那只金贵，却是在和礼制之上的最好。

　　“吉月吉日，华服再生，孝悌忠信，修齐治平。寿享千年，安乐平生。”

　　林嬅将簪子插入发髻之中，便是加簪。

　　至东房，穿深衣。玄红的深衣，象征着吉利。那朵绽放于枝头的桃花变成了枝头的鸾鸟，立于其上，目光俯视，端庄典雅，人也变得大方肃然。

　　那是少女之后的收敛和成长的静默。

　　到正厅，唱道：“拜师长。”

　　楚梨对着安国老人庄重行二礼。

　　林太师不在，能够与林太师并肩可以被楚梨称作老师的只有老楚国公一人了。身份地位以及对于楚梨而言的重要性都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梨儿。祖父幼时疼你，是因为你弱小，又是个女孩子，便多加爱护。后来疼你，是因为你乖巧可爱，让祖父高兴。再后来疼你，是因为你性格耿直，待人和睦，终于长成了不用过多被保护的人了。可祖父依旧疼你，因为梨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林嬅再将楚梨福气，从第三个盘子里取出一顶小凤冠——那是楚梨授封县主的时候，先帝赐给楚梨的，三尾凤冠，如今还熠熠生辉，浑身金黄灿烂夺目。

　　“以岁之告，以月之令。三加尔服，保兹之命。以终厥德，受天之庆。”

　　至东房，着礼衣，那礼衣是孔雀尾毛织成，在室内是深绿色的还有玄色的纹饰，佩戴上县主礼制的玉佩和绶带。走到室外，阳光一照，那礼衣竟然会呈现出变化的颜色，既庄重又添一份女人的妩媚来。

　　到正厅，唱道：“拜圣上”。

　　楚梨对着宸宫行三拜。

　　皇天厚德，是大秦子民都越不过去的。

　　三拜完成。

　　楚梨立在堂前，一身华衣，头戴华贵厚重的钗冠，变得不像是刚刚从房中走出来的她了。格外的高贵傲然，让人无法直视，宛如仙子一般，可真正的仙子，无人见过。

　　全福夫人走来，奉上一杯清酒，楚梨掩袖饮下。

　　林蔷站起来，与楚叶枫一同走到楚梨的面前，拉着她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中含泪，几次将要低落，却含着，不掉下来。最后千言万语，百般情绪都化作了一句：“我儿长大了。”

　　这时的林蔷不像是从前那般的强势，还是那样的端庄稳重，而在这稳重之下，却有一丝裂缝，从裂缝之中能见到浓浓的关怀和爱意来。

　　全福夫人走上前：“郡主安泰。县主长成乃郡主之福，乃国公之福。”

　　林蔷连连点头。身边的楚叶枫反而不见林蔷那般的伤感，而是欣慰。

　　“爹爹不与梨儿多言，梨儿只要知道，无论梨儿长到多少岁，永远都是爹爹长不大的女儿。”

　　全福夫人唱道：“行字。”

　　就见安国老人缓步走下来，目光深沉，却不像是一般老人的那般浑厚，反而清明澄澈，一眼能望到底，却不是楚梨那般的澄澈，而是也能把你一眼望到底的那般透明敞亮。

　　“梨儿是个大姑娘了。”

　　那声音还是那么的熟悉，似乎从未变老过，夹杂着叹息和舒畅。

　　“祖父便不为梨儿取字了。梨儿早就为自己取了字不是吗？”说着便在边上有司捧上的木碟上，提笔写下两个字，“梨儿为自己取了字，那便用梨儿自己的字。祖父说过，做什么样的人便如写好什么样的名字。”

　　梓寻。

　　那是楚梨在七岁那年给自己取的。

　　那年她认真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她给自己取了字，叫梓寻。他明白了，便同意楚梨去了洇城，一去便是七年，从未后悔过。

　　而后便是聆训，父母聆训，长辈聆训，兄长聆训，正宾祝愿。

　　楚梨转身对着下面的宾客行了一礼，站的极正。

　　随着一声“礼成”，楚国公嫡女，及笄了。

　　.

　　楚梨在宴会之上走了一遭，便离开了。

　　宴会，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到了最后都成为了成年人心怀各异心思的交流，暗潮涌动的虚与委蛇。

　　楚梨卸下一身紧张和狼狈，坐在左厅里，与林嬅说话，江文茵坐在一边看着她们俩。林嬅抚摸着楚梨头上戴的小凤冠，几只穿金丝金耳累累层层叠成一片团花，触骨生凉。

　　林嬅悠悠地松开手：“过了十五，梨妹妹便是大人了。无论走到哪儿都要被各家的夫人多看一眼。唉，想我及笄之后一去什么宴会就会被那些夫人左看右看，就跟挑东西似的，把我看做是货架商铺里的货品。还好郡主不跟我娘似的，逼着你嫁人。”

　　楚梨一惊：“姨母逼迫表姐嫁人？”

　　怎会呢。

　　林蔷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又不是。你方才是没看到，娘亲频频与那定城侯夫人说话，最近也总是与我说起定城侯家的公子来。就算这不是逼我嫁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定城侯的公子？”楚梨想起楚杉诚经常跟与他那些同僚一起练兵，他曾说定城侯世子是禁宫禁军首领，为人冷傲的很，楚杉诚想跟他多说两句话都会被刻意避开。

　　听说定城侯世子年过三十，与林嬅相差了十几岁。陈氏嫌弃林嬅不像个女儿家，大大咧咧，但也不至于把林嬅嫁给那定城侯世子，实在是年岁差的有点大了。

　　“我听兄长说，那人冷面不笑，空有一身的武艺却不会善言辞，只受圣上直属，与表姐。”楚梨并不想让林嬅嫁给那样的人，林嬅正值妙龄，哪有妙龄少女嫁给三旬老汉这样往火坑里跳的事，所以说的话委婉中暗藏了深意，“与表姐并不是良配呀。”

　　“冷面不笑，不善言辞？”林嬅一头雾水，“我娘亲说定城侯二公子没有做官，可为人磊落坦荡，交友颇多，极好谈论。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呢。”

　　“二公子？”

　　“是啊。”林嬅点点头，毫不在意地把玩腰间的碎花绦。

　　“定城侯二公子？”坐在一边的江文茵突然开口，重复了一遍。

　　楚梨询问：“文茵姐姐认识？”

　　江文茵迟疑地点点头：“只是听说，并不认识。”然后又对林嬅说：“林小姐，林夫人真是这么与你介绍那二公子的吗？”

　　“是啊。”

　　“文茵姐姐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楚梨看着江文茵纠结的神色觉得不对，她不想错过关于林嬅亲事的各个细节，而林嬅又像是有她无关一般，楚梨要多问一句，生怕她嫁错了人。

　　江文茵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为难地看了楚梨一眼，对着两人说。

　　“那定城侯二公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风花雪月不说，还好与人交友，身边都是些不如官场的贵族子弟。他们时而混在一起在花满楼或是畅春院那样的地方。总之名声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

　　“怎么可能呢？”楚梨尴尬地笑了一下，“定城侯虽没落，但是也是太后的母家，是世代留下来的侯爵。他们也是有祖训的，不如朝为官又不洁身自好，这...”

　　说着还打量着林嬅的脸色。林嬅要真的是嫁给了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后半辈子要怎么过了。

　　反观林嬅，一改刚才的沉默，反而神色不明，眸中有光。

　　“表姐，姨母自然是不会让你嫁给这样的人的。”楚梨担心她是听傻了，安慰道。

　　“不，我不生气，也不担忧。”林嬅露出一个笑来，不是假意的笑，而是实心的笑，就像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如冰雪消融，“我反而还格外高兴呢。”

　　“高兴？”楚梨江文茵异口同声。

　　林嬅不自觉地拍了一下手，“对啊，高兴。”

　　然后凑到两人面前，神采奕奕地在她们二人身上扫了一圈。

　　“若是一个如平常世家的子弟我反而要担忧呢，他们大多沉闷认死理，死板不知变通。若是我嫁给了那二公子，他是如今定城侯夫人的独子，虽然继承不了定城侯的爵位，但是重在快活。你们想，我在婚后，顶着正头大夫人的名号，谁给欺辱我呢？也不会有人给我立规矩，因为我夫君比我还没规矩。”

　　“表姐，你可别痴傻了，可不是这般说的！你过去可是一辈子的事情，那人，不是良配呀！”楚梨急了，怕林嬅想歪了。

　　“我没痴傻。”林嬅抬起头，看着窗外天光甚好，“二公子那般的荒诞，想必也不会差我一个女子在他身边。他要是三妻四妾，胡天海地，浑浑噩噩，我便借此与他约法三章。婚后的日子我想去哪儿便可去哪儿，没有人再把我关在院子里，天高海阔还不是任我折腾。”

　　林嬅这话说的惊世骇俗，但是并不是全然没有根据。以林嬅的身份，又加上定城侯二公子那般的名声，想要和离都不会被占了便宜去的。要是那二公子真的愿意与林嬅约法三章，既能完成了陈氏对林嬅的期望，又不会将林嬅锁在牢笼里了。

　　这放在平常的人家可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定城侯夫人是定城侯的继室，对这一独子是宠爱万分，随其而去，不然也不会纵容二公子如此行事的。她为人倒是亲和，还有几分像林小姐，有些洒脱，直爽。”江文茵补充道。

　　楚梨还是觉得不靠谱还想说什么。

　　就见林嬅突然看着她，又看了看江文茵，兴致勃勃地问江文茵：“端敏郡主与我同龄，不知宁远侯夫人可有给郡主相看婚事？”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江文茵往后缩了一下，晃晃拘谨，羞涩道：“这哪里是我能主张的。”

　　“怎么不行？要是我娘亲给我安排了不愿意的男子我是死也不嫁的。”

　　江文茵眼神淡淡的：“我不喜欢便可以不嫁吗？”她摇摇头，“我父亲是宁远侯，手握重兵，祖母与先帝是一母同胞，我的婚事连家人都做不了主，咱们还奢望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呢。”

　　听到，楚梨心里一紧。

　　宁远侯，镇北候和楚国公是大秦手握重兵的三家，父亲回京，宁远侯出关，武将之衡都是在圣上的眼中。所以江文茵不能与其他二家联姻，也不能与有实权的文臣结亲。而自己授封县主也是因为父兄有实权这个缘故。

　　看着江文茵备受皇室疼爱，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其实也算是宁远侯在圣上身边的一个把柄。

　　那自己与她又有什么分别。

　　这样想着，便是脊背一凉。及笄那条路上她想了很多，回想起母亲严厉的教导和谆谆教诲，以及所有人都在反复强调的是希望她能够快活。

　　所以，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楚梨的一生并不是捏在自己手里的。母亲也早就知道，总有一日，楚家会回京，她会嫁到一个显赫的人家去。

　　那。

　　她眼前一闪而过是一个独立夕下的男子，凝望着自己，眼神温柔似水，缱绻缠绵。让她心头一动。

　　怎么会想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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