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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月(下)
明明天上还缀着橙圆落日,明容眼中却只有剑身的冷月光辉。她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师父使七星剑的时候,小村落的无知孩童首次踏进未曾涉足的领域,如痴如醉的沉浸在这新鲜神奇的世界。
她总算明白祖父那句第一招学了三年是什么样的分量。
她天生武瞳,瞧的分明。寻常的一招也就两三路变化,可这一招中整整包含了三十六路变化,是她见过转变最多的招式。每路之间融会贯通,浑然天成。
这招名叫月升,可是剑意却不带一丝宁静祥和,碎冰似的清辉冻紧人的心脏,仿佛是在预知接下来会发生的风暴之景。
明容自幼学剑,静濯总是将一整套剑法使完,她就能通过眼睛印在脑子里,虽然不至于一模一样,但也能舞出个七七八八。
但她现在握紧手中剑柄,却不知该如何出招。她看的分毫不差,那剑招还在她眼里游荡,但她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认为自己还无法使出这一招。她阖上双眼,在脑中过了一遍,却总有画虎类犬的迷茫。
一招毕,顾云临湖收剑,冷月降下,落日余晖重映碧泱湖的镜面。
“阿蘅,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也记住了,可我觉得自己没有学会。”
顾云面容神情似雪山巍峨:“这就是我和你讲过的,上下求索。你从前学剑是在模仿别人的剑,不管是招式还是剑意。
而苍月剑法讲究大开大合,不破不立。它没有固定的剑意,你刚才看到的只是我的剑意。
我多年征战沙场,剑意不免霸道嗜血,与你所学全然不同。但你要学的不是我的剑意,而是学会悟出自己的剑意。
剑术之道讲究任意所至,同样的招式在不同人手里走向不尽相同,剑意和威力也不同,你还没有自己的意,有朝一日你有了自己的意,才真正开启了问鼎剑道苍穹的路。
你要开始想的,是破而后立。”
明容眼前仿佛被打开一扇大门,她原以为自己的剑已经到了一座高峰,谁知道门后又是一方新的崇山峻岭。少女皎洁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气馁,反而隐隐带着少年郎的斗志,她四肢流向心腔的血都在沸腾。
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永远看不到边际,永远可以追逐的感觉。
顾云低头看着手里的巨阙剑,苍老的脸上带了几分萧索:“苍月剑一共五招,分别是月升,风雷,催城,破月,焚心。最后一招焚心更是包含了一百路变化,可是我只学到了第三招。”
明容脸带诧异,黑玛瑙的眼睛里透着疑惑,顾云拍拍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有时心境也决定武境,师父说我的心境不适合再往后学,否则我会因自己的心火而疯魔。
我那时不服气,苦练了一段时间破月。破月是要完全的打碎自己心上桎梏,而我使出来总是过于暴烈刚猛,学的后面险些走火入魔,我这才相信师父的话。
但我那时心里存了一份侥幸,我认为自己久居山上,未曾下山历练磨练心志,倘若我于险境中磨砺自己,说不定能突破后面两招。所以我拜别师父,下山从军,磨练意志。”顾云好笑的摇摇头,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使不出那两招的剑意。”
明容心头惊讶,在她看来,祖父已经是她心里剑道的顶,然而这个顶告诉她,上面还有一片天,让她心里又是难以置信又不由生出几分豪气。
“祖父,焚心又是什么?”
顾云直视她的眼睛:“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明容四肢泛起麻意,涌向胸腔,她双眼璀璨若月下鲛珠:“我想一直学到焚心。”
顾云面露微笑,少年气是每个人弥足珍贵的东西,他没有再说走到那一步要多难,要用多少人世间的甘辛将自己淬炼成钢。顾云只是温柔地揉了揉孙女柔软的头顶,缓声说道:“好,我的阿蘅一定可以。”
他坐在碧泱湖边的石凳上,看着孙女认真舞剑,清灵飘逸的身影和另一个俊逸非凡的少年郎总是重合。
顾云悠悠想着,这样已经很好了,老天在他一只脚踏进黄泉路的时候再让他享受了曾经的天伦之乐,他没有其它奢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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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山下此时一片血雨腥风。
白眉带着十数个弟子被围困在竹林之中,对方几十个人伏击,无一人蒙面,毫无忌惮穿着绣着旭日东升的明黄外衫,是少阳派的弟子服。
苍老沙哑的声音满是怒火:“这就是梁琨的待客之道?”
白眉即便说着愤怒之语,也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梁翊冷冷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死人:“白长老不必挣扎,就地伏诛吧。”
白眉心头大骇。前几日抱朴宗接到少阳派的英雄帖,他本来懒得理会,但是随帖而来的还有梁琨的密信。信中说他得到了冰焰神掌,但功法奥妙,不得其意,请抱朴宗一同前去参详。
白眉看完信便在心里冷笑,梁琨能有这么好心?但是他兄长,抱朴宗掌门白寒镜却说,英雄帖给各大派都发了一封,梁琨再如何嚣张也不至于将各大派一网打尽,左不过是想以透露秘籍为条件,让抱朴宗在武林大会上支持他当选盟主,去看看也无妨。
倘若真有冰焰神掌的秘籍,也不是不能重新同少阳派结盟,如果梁琨使诈,便直接说是待侄女前来和离,把嫁妆拿回来,让梁琨当众下不了台,是一举两得的事。
白寒镜七年前练功不慎,双腿残疾,虽有掌门的名头,宗内实际事务基本都是白眉这个长老在管。他觉得掌门之话有几分道理,便算着日子启程,谁知道出了大竹峰不过十里,便在听风山下遇到了少阳派的伏击。
白眉指着梁翊,气的身子发抖:“竖子而敢!”
梁翊面色苍白,眼睛也没什么神采,显然是不想多说什么话。
另一匹马从黄衫弟子身后踱步前来,马蹄步子悠然,少阳派的弟子自动分出一条道。
马上的人眉眼深邃,鼻梁较常人更高,即便是围攻别人也挂着一副彬彬有礼的神情。
白眉浑浊的眼睛露出惊讶:“怎么你?”
男子和气说道:“白长老得罪了,长风也是奉命行事。”
梁翊扫过旁边的高大男子,眼睛又是厌恶又是恐惧。
白眉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没有想透,任长风在江湖中一向颇有声誉,就是眼高于顶的定闲师太也对他另眼相看,怎么会听梁琨的话,做这种追杀武林同道的残忍之事。
若是没有任长风,他或许有一拼的希望,但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是动手,他必然命丧此地。白眉手中剑柄尽数被汗水打湿。
任长风轻松随意地说道:“动手送白长老上路吧。”
少阳弟子们迅速摆起剑阵,袭向只有十余人的抱朴宗。任长风隔着刀光剑影,一字一字慢慢对困兽犹斗的白长老做着口型。
白长老什么也没听见,但他脑中却有了一道声音。
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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